折锦春-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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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们不认识也就罢了,却是直接将樱花误作了桃花,且还是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儿说了出来,却叫人不知该如何回话才是,既不好直接纠正,又不能置之不理。
此间难处,便在于这个度不好把握。
秦彦雅沉吟不语,思忖着应对之策,一旁的秦彦婉见状,蹙眉凝思片刻后,蓦地轻轻一笑,上前两步行至那樱树之下,仰首望着漫天飞花,清声吟道:“何处冰绡细细裁,剪碎琼瑶一树开,荆挑何似桃花面,万朵琼飞春自来。”
她本就生得美,更兼风韵清丽,这般于乱红下吟诗的模样,自有一番动人的风致,直是难描难画,霍家姊妹见了,尽皆怔怔而视,却是将她念的诗也听了进去。
霍亭淑的眉头挑了挑,矜持的面容上,划过了一抹讶色。(未完待续。)
第143章 翠袖横
秦彦婉吟罢了诗句,便笑语盈盈看向霍亭纤,语带称许地道:“纤妹妹好生聪慧,竟知这樱花古名荆挑,便专挑了程佳义的典故来打比方,只说它像桃花,果然博学贴切。所幸我还读过两本书,否则便真要被纤妹妹难住啦。”说着便又掩唇轻笑,神情中带着几分俏皮。
程佳义乃是前秦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诗人,也难为秦彦婉才学出众,竟叫她想起这么一首鲜少人知的诗作来,不露痕迹地提点了霍廷纤,所用方式堪称雅致,也未失了士族女子的风度。
霍氏姊妹闻言,一时间皆愣住了。数息之后,霍亭纤的脸上蓦地腾起两片红云,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胡乱地点了点头,支支吾吾地道:“呃……是的……是程佳义的诗……我正是此意……”她一面说着,一面不安地偷眼去看霍亭淑。
霍亭淑的脸色,在这片刻间便沉了下去。
她冷着脸看向自己的亲妹妹,眸中既有恼怒,亦含了几许警告。
霍亭纤似是对自己的长姊极为惧怕,被她这一眼看过,脸色瞬间又有些发白。
霍亭淑转过视线,淡淡地扫了秦彦婉一眼,方微微欠身,语气冷然地地道:“舍妹年幼无知,婉妹妹只需直言指出便是,何须如此委婉?我代她向诸位致歉,请恕舍妹方才的无知之语。”
言辞竟是端正到了十分,对秦彦婉方才的一番婉转言语,却是根本不领情。
此番话说得不可谓不大气,只是,终究未给霍亭纤留颜面。
霍亭纤听了此语,方才还泛白的脸,复又涨得通红,却又不敢说话,只得低下了头,下意识地揪着襟边衣带,显得尴尬至极。
此间情形,倒是有些出人意外,一时间,秦家诸女皆不知该如何接话,唯静默无言。
片刻后,秦彦婉方淡淡一笑,漫声道,“花好便是好,说典道故却煞风景,是我刻意了。还望两位勿怪。”
自承其事、坦言己过。比起霍亭淑迹近于严苛的庄重,她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有一种风度清雅、言语自持的洒脱。
秦彦婉话音一落,霍亭淑的脸色便越发地不好看起来。她将眉头往下压了一会,复又抬起头来,向四下看了几眼,淡笑着转过了话头:“都说秦氏豪富,见了此处风物,倒也可知了。”
此语一出,四下便静了静。
这几乎是毫不客气的嘲讽了,然她的态度却极平淡,反倒让人有种无从回应之感。
秦彦雅面上的浅笑此时已尽皆收起,秦彦婉则是抿唇不语。
身为秦家最年长的两位女郎,她们的态度便代表着一众姊妹的态度。见她二人不说话,众人自也是无言。
周遭寂然无声,唯乱红随风轻舞,轻细的水声和着浩浩东风,泠然若冰。
霍亭淑像是根本没注意到秦家诸女的反应,仍是漫不经心地四顾而视,复又抬起一幅翠袖,纤手指向了那几株樱树,笑着道:“便说这樱树吧,我们家里还真没有,莫说阿纤了,便连我也差点误以为,此处盛开的,是别一种桃花。”
言至此处,她停顿了片刻,蓦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不过么,花开只得一季,看看也就罢了,若换作了我,我是情愿拿这花去换些书籍笔墨的。我想,我们霍家,怕是永远也不会像你们秦家这样,弄出这样的一个园子。便是这打理花木的时间省下来,也能读一屋子的好书了。”语至收梢,已是轻笑了起来。
秦素向着无人处挑了挑眉。
这是讥讽秦家太有钱了?抑或,是以清贫自傲?
她偏过了脑袋,掩去了眸中那一抹没忍住的笑意。
这位霍家大娘子,可真是酸得够彻底的。最难得是明明口中说着酸话,偏还能说出一本正经、大义凛然的况味来,可惜她没长胡子,若不然倒能自称一句“老朽不才”,以增加这酸话的分量了。
“六娘可是觉得,我这话可笑?”霍亭淑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堪堪便点了秦素的名。
秦素一愣,侧眸看去,却见这位艳色照人的霍家娘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中有着极浅的一丝轻慢:“六娘既得薛家郎君青眼,想必见识非凡,却不知可否见告,我方才的那番话,有哪里惹得你发笑?”
四下里越发地安静了。
东风吹动着落英,漫天飞絮若雪,翩翩舞落人间。
可叹的是,这般美景,却无一人来赏,那树下站立着的一众妙龄女郎们,此际个个神情僵冷,没有一个脸色好看的。
除了秦素。
“霍家姊姊说笑了。”秦素的唇角弯出了一个甜笑的弧度,语声清而弱,和在浩荡的东风里,宛若风铎发出的轻吟,“我的见识就是我的见识,既不会因有薛家郎君送了我一程,就高出了许多,也不会因为我是从田庄回来的,就低了许多。就如我青州秦氏的名头,源自于颍川宗族十余代人的积累,与家中藏书是多是少、花木是繁是寡,又有何干?所以我才觉得,霍家姊姊的话,惹人发笑。”
“确实可笑。”不待秦素话音落下,一惯不喜多言的秦彦贞突然便接了口,语声舒缓,徐徐若拂面而来的暖风:“种树植花也成了空耗时间,却不知霍家姊姊又是从哪本书上读来的?你们昆泽的士族,难道尽皆住着光秃秃的院子?还有,若是五柳先生听了霍姊姊的话,又该如何自处?”
五柳先生乃是画道宗师,避居山野,犹喜种桃树,秦彦贞这是拿话堵人呢。
霍亭淑被她堵得一噎,脸色瞬间变得格外难看。
说起来,他们昆泽霍氏的家底,着实是有些薄的。
往上数两辈子,他们家不过是一介寒族。幸得霍亭淑的曾祖父学问好、运气也好,竟不知怎么得了郡守青眼,官至建宁郡内史,其后,霍亭淑的祖父官至县丞尉,族中亦颇出了几个读书有成之人,霍家也才勉强算是入了士族的大门。
不过,她显然未曾料到,身为最有实权的县中正家的女儿,竟然会叫个快要沦为商户的破落户家中的女郎,这就么给奚落了去。(未完待续。)
第144章 林下风
且不论霍亭淑此时的讶然,便是秦素,在听了秦彦贞的话后,亦是大吃了一惊。
她对霍亭淑不客气,那是因为她知道,霍家是根本指望不上的。既无法交好,则交恶亦无妨。可她却未想到,向来淡然超逸的秦彦贞,脾气竟也不小,话赶话地就跟了上来,句句都踩着霍家的脸面,倒是让人大吃了一惊。
霍亭淑绷着脸,冷冷地看着秦彦贞,良久后,蓦地以袖掩口,“呵呵”笑道:“方才听婉妹妹论及程佳义的诗,我已然吃惊,如今又闻贞妹妹连五柳先生都知道,真真是……见识不凡哪。”
她着重将语气放在“见识不凡”四字上,其间讽意毫不掩饰,那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便如神祗俯视凡俗蝼蚁一般。
似是为了衬托她这几句话的气势,当此际,蓦地便又起了一阵东风,吹下来了好些樱花瓣,宛若下了一场大雪也似,而霍亭淑宽大的翠色衣袖便在风里飞舞着,倒是很有几分当风而立的意味。
她自己大约亦是自矜着的,说完了话,便将那张艳丽的鹅蛋脸微微扬起,杏眼微垂,端是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
四下里有片刻的安静。
秦彦婉神色淡然,不为所动,秦彦贞更是拂了拂衣袖,并没接她的话。
便在这短暂的安静中,五娘秦彦棠突然跨前一步,弯起了一双长睫轻覆、圆亮明丽的眼睛,笑着看向霍亭淑道:“霍姊姊才高,想来一定看过五柳先生的名作——《赏樱夜宴图》。”
“噗哧”一声,秦素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秦彦棠醉心于花木,平常像是闷嘴葫芦一般,比秦彦贞还不爱说话。真是没想到,这平常不爱说话的人,一旦说起话来,就能气死人。
这寥寥一句话,仍是戳在霍亭淑的软肋上。
方才霍亭淑所言,就像是她对五柳先生有多么了解一般,可是,若她真的对五柳先生的画作如数家珍,又怎会不知《赏樱夜宴图》?这可是五柳先生的名作,但凡观过此画者,哪怕是只见过仿品,又如何会错认樱花为桃花?
霍亭淑顷刻间脸色发青,眸中一片羞恼之意。
霍家底子薄,这五柳先生的画作,她们的确不曾欣赏过。霍家请不起多少夫子,有限的资源都用在了郎君们的身上,小娘子们的学识确实有限。霍亭淑已经算是刻苦的了,然比起秦家诸女来,却又不大够看。
秦彦棠轻飘飘的一句话,正正又踩在了霍家的脸面上。
霍亭淑圆脸微沉、杏眼如冰,冷笑地往四周看了看,方端声说道:“身为女子,自当以贞静柔婉为上,岂能以杂书误人误己?”此时的她已然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却也是变相地承认了自己的无知。
“霍姊姊的意思是,林下之风亦不可取了?”秦彦贞立时接语道,语气从容温雅,面上的神情仍是一派恬淡。
前秦末,才女谢氏擅书画、精诗文,以“林下之风”名著于世,那可是女子之中的典范,直至今日仍备受推崇,连当今皇帝都曾遍访其书画真迹。
秦彦贞这又是在挖坑了。
听了这话,霍亭淑的神情僵了僵,半晌后方冷哼一声,语气生硬地道:“杂书是杂书,林下之风乃是家学渊源,两者……两者……怎可同日而语?”干脆开始强辞夺理起来。
话说出口,她的脸色便又有些发白。
她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
若论家学渊源,秦家可是上百年的士族,就算如今败落了,那底子到底还在。他们霍家,如何能比?
这念头一经泛起,霍亭淑面上的端然便再也撑不住了,饶是力持镇定,她垂在裙边的翠袖却微微颤抖了起来,袖中的手指已然绞拧在了一处。
她此刻唯一庆幸的是,使女们都离得远远地,并不知此处发生的事。
秦彦雅见她面色铁青,倒不好再作壁上观了,遂清嗽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向秦彦婉使了个眼色,她自己则笑着上前打起了圆场,柔声说道:“就这般说话却也无趣,好在这荆挑远处看更美,莫不如便去前头坐坐可好?那边的亭子我已叫人收拾出来了,我们便去那厢喝茶便是。”
她的语气殷切而和善,仿若方才的唇枪舌剑根本不曾发生。
霍亭淑冷冷地横了她一眼。
这口茶,你叫她们如何喝得下口?
莫说那里摆的是茶,就是摆上了龙肝凤髓,霍家姊妹也是没办法坐过去的。
霍亭淑再度冷哼一声,将衣袖轻轻拂了拂,寒声道:“秦家的待客之道,今日我们领教了。”语罢也不待人答话,劈手拉过一旁僵立的霍亭纤,转头便走。
秦彦雅早知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却也不急,作势唤了两声“霍家姊姊”,便施施然地随在她二人身后,款步而去。
不需旁人吩咐,她的大使女鸣鹿此际已然快步抢去了前头,不远不近地引着霍家姊妹,分花拂柳、穿廊绕柱,不上多时,便转上了通往德晖堂的路。
秦彦婉落后几步,看了看前头埋头前行的霍家姊妹与秦彦雅,又看了看走在旁边的秦素几人,蓦地伸了手,自秦彦贞而始,挨个儿在每人的丫髻中间敲了一记。
“二姊,君子不动手。”秦彦贞被敲得“嘶”了一声,肃了脸说道,语罢便将衣袖一拂,一举一动,仍是风度静好。
秦彦婉根本不为所动,瞪了她一眼,轻斥道:“你便是欠我敲打。”说着又转向了秦素,语声恨恨:“你也是,何必出这个头?”
秦素摸着微痛的脑瓜顶儿,无奈叹道:“二姊,我也是无可奈何,霍大娘子问到我面前来了,我又不能不理。”
秦彦婉恨铁不成钢地去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