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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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晖堂中,忽然便有了一种寂静。
所有观画之人,包括年仅八岁的秦彦朴,皆不约而同地张大了眼睛,又不约而同地神情古怪。
秦彦昭眸光愣怔,一脸愕然;秦彦直的反应更直接一些,一眼看过便咳嗽了起来,忙拿衣袖掩了口,那眼中的笑意却是无从遮掩的;秦彦朴反倒是一脸老成,胖脸蛋儿绷得铁紧,唯眸中划过了些许不自在。
秦素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像是没注意到这几位郎君的样子。
她的画技本就很差,秦彦直没当场笑出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一幅画,竟能让这许多人同时安静了下来,旁坐着的女郎们也呆不住了。秦彦贞于座中向太夫人略躬了躬身,便离榻而起,行至钟景仁的身边一同观画,秦彦棠亦随后离了座。
秦素静静地垂下眼眸,等待着钟景仁最后的评判。
不知是谁轻笑了一声,旋即又有低低的咳嗽声响起。虽不曾抬头,她却也知晓,这一定是哪个姐妹看了她的画,故才有此反应。
秦素等了好一会,却始终没等来她意料中的评断,钟景仁像是消失了一般,半晌不曾出声。
她微觉讶然,举眸看向钟景仁的方向。
这一看之下,倒叫她更是吃惊。
钟景仁此刻的面色,竟然极为凝重,而那双温和的眼睛,亦正牢牢地粘在她的画上,观其神态,却像是从她的画里看出了什么。
秦素惊讶极了。
就她那一笔烂画,居然能叫钟景仁看得如此入神,这如何可能?
她不由自主地提步上前,探头往那画上看了一眼。
没错,这确实就是她的画,并非错拿了秦彦婉的。
这副画成画于前几日,画的便是东院的暮朝灯。
那一****借口取景,往枯井左近察看地形,事后便以此画搪塞,主要还是给阿谷背后之人看的。
因画得敷衍,不过是一、两个时辰涂抹而成的,故那画中景物也颇简致,不过是前景的一带曲廊,廊外则是枯树断枝与几盏灯笼,远景则是将暗不暗的天空。
坦白说,就算是她自己看着,也觉得这画实在连工整亦称不上。尤其是那一片天空,她不自觉地便又将死前的情景画了上去,因孝中不敢用颜色,便唯以淡墨深深浅浅地描了几笔,天空中那几点星光亦乏善可陈,笔触之呆板僵硬,直是一目了然。
可是,钟景仁的视线,却偏偏就停在那几笔天空处,那平和的目光深处,隐隐有幽光跃动。
“这是……六娘画的?”再过了一会,他似是终于自震惊中回过了神,看着秦素问道。
望着他平和无波的眼神,秦素蓦地觉得,心里竟有些没底。
这幅画究竟怎么了?钟景仁为何如此失态?
一时间,她心中直是百念丛生,面上却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点了点头:“正是我画的。我画得不好,请钟舅父见谅。”
“真真是孩子话。”太夫人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语声颇为和悦,语罢便笑看着钟景仁,缓声道:“六娘还小着,又在庄子上呆了好些年,琴棋书画皆要从头学起,自不可与二娘相提并论,想必惹钟舅父发笑了罢。”
言语之间,却是将钟景仁表现出的异样,归结为秦素画技太差。
钟景仁微怔了怔,旋即了然,淡淡一笑。
太夫人仍旧是老毛病,太重嫡庶。
秦素乃是庶出,还是个外室女,太夫人是绝不允许庶女盖过嫡女的风头的。
德晖堂中,尤其如是。
“我就说嘛,怎么竟看了这样久,原来是画技太差之故。”林氏此时亦温声道,略有些责备地向秦素扫了一眼,便蹙起了眉头。
钟景仁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便将秦素的画随意一卷,抚须温笑:“正是如此。比起二娘来,六娘的画技的确生疏,需得好生锤炼。”
只说了画技,却对画意只字不提。
不过,这辞中些微的差异,并无人听得出。唯有秦彦婉,不着痕迹地看了钟景仁一眼。(未完待续。)
第103章 锁重门
秦彦昭此时便接了口,对钟景仁笑道:“六妹妹才学了几日,二妹妹却是爱画成痴,学了好长日子了,还请舅父勿要太过苛责。”语罢便又转向秦素,温温一笑,宽慰地道:“六妹妹勿急,学画亦如习字,总要多多练习,经年累月,便可自成了。”
这一番话说得甚是宽厚温和,钟氏当先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太夫人亦是目露嘉许,欣慰地道:“二郎说得好。”
秦素早便想坐回去了,此时便垂首道:“多谢钟舅父指点,多谢二兄指点。”
钟景仁摆了摆手,将画卷交由两个小鬟收好,便回到了原处坐下。众人亦皆归了坐,这一场观画风波,亦就此消于无形。
并没有人注意到,秦彦婉看向秦素的眼神中,飞快地闪过了一抹探究。
钟景仁方才的样子,再度证实了她心中长久以来的某些猜测,不过,这些猜测仍需时日加以证实。
此时,高老夫人便向时漏看了看,对太夫人道:“虽说是亲戚热闹,却也不好误了君姑歇午。这时候快到未正了,君姑便去歇一歇可好?”
太夫人向来便有歇午的习惯,今日却是怕众人路上受寒,特意选了午后的时辰让大家过来,此刻她确实有些神思困倦,看上去也不似往日精神。
钟氏便也柔声劝道:“太君姑好生歇着便是,莫要累坏了身子。”一旁的林氏与钟景仁便也跟着劝了几句。
见众人皆是如此,太夫人便也不再坚持,遂笑道:“我实是有些倦的,难为你们一片孝心,那便散了罢。”又特意叮嘱钟氏:“好生安置你长兄,有什么不足的,只管来回我。”
钟氏答应了下来,一众人等便皆起了身,恭送太夫人回屋歇息,众人便也各自散了。
出了德晖堂,钟景仁与东院诸人打了个招呼,便随钟氏一同返回了西华居。
他的住处是在主院外的客院,不过因要交账,这几日的白天,他皆在西华居与钟氏清理账目,却也是不得闲的。
兄妹二人跨进西华居的院门,自竹桥上行过时,钟景仁便往西厢看了看,却见那西厢帘幕低垂、门户紧闭,连窗缝都没开得一条,门前还守着两个粗壮的仆妇。
见此情景,他便皱起了眉头,回到正房西次间儿后,趁着四下无人,他放缓了声音对钟氏道:“很快便是年下了,你这样总关着三娘,也不是办法。”
秦彦梨到底有病无病,全由钟氏说了算。如今钟氏一口咬定她病重,不许出屋,府中诸人口中不说,心中鲜有不明的。钟景仁便是怕自家妹妹行事太过,惹人闲话。
钟氏闻言,神情立时便是一冷,沉声道:“这是我心慈手软,关了她是不想害她。若是逢着那些狠毒的主母,她哪里还有命在?”她越说语声便越是冰寒,眸中闪过一抹极浓的恨意。
左四娘之事,她细细查访之下,竟未查出秦彦梨半点纰漏。
除了与左四娘走得近些,平素说的话多了些,秦彦梨与左四娘之间,并无更深的联系。
或者说,所有能证明二人联系的人与物,或死或失,全无踪迹。
她原已查明,那一日西院大搜检之前,曾有人看见过一个白衣黛裙的小鬟,自西窗书斋急急而出,匆匆回到了西泠山房。
钟氏不相信这是偶然。
可奇怪的是,事后她派人去西泠山房认人,却并未找出那小鬟的踪影,遍查西院,亦找不出那个小鬟来。那几个见过她的人皆道,那小鬟长得极不起眼,隔得时间略久了些,竟不大记得她的样貌了。
这简直是让人又气又恨,又觉胸口发堵。
还有那个叫阿志的小厮,临死前曾交代说,他与左四娘的使女流年之所以有缘结识,是因了在萧家族学时,有一日/他被秦彦梨请去帮忙,给秦彦柏送一封信,结果却在半路上偶遇了流年。
因流年长得酷似其亡姊,阿志心中眷恋,便与流年走得极近,又被她言语蛊惑,收下了她亲手做的几样针线细物,只是后来不知何故,那些用物尽皆不见了。
钟氏便命人打杀了阿志,又顺着他的话去查了秦彦梨,结果却是扑了个空。
这个庶出的三女儿一如其亲生兄长,直是滑不溜手,让人抓不到半点错处。就连上次意图落水一事,事后也没查出端倪,最后只得将西华居的几个守门妪撤换了事。
每每想到这些,钟氏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懑。
秦世芳手伸得这样长,布下了这样多的人手,她却一无所知,若非秦素莫名其妙地冒头,误打误撞将秦彦昭的事情闹了出来,她根本便不曾想到,她的西院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不过,往后却不会如此了。
上一次是她大意,只顾着查那兄妹两个的住处,却忽略了自己的院子。如今她已经将西华居从上到下全都查了个遍,以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
“纵然如是,你也当注意一些,莫要叫流言传了出去。”见钟氏面色阴沉,钟景仁只得出言劝慰,语罢又叹了一口气。
钟氏勉强笑了一下,点头道:“我省得,长兄也应知晓,我自有分寸。”说着她便又沉下了眼睛,冷声道:“所以我今日带着蔡氏出来了,我就是要让他们知晓,他一家三口的命,都在我的手里,别以为我抓不住把柄便没办法治他们!”
听了这话,钟景仁深知说得再多亦是无用,遂摇了摇头,不再劝了。
钟氏拧着眉头站了一会,方渐渐转过了神情,向钟景仁说道:“罢了,这些琐事何必说它。还是说说别的吧,我之前也未来得及细问,那管瓷窑的吴匠师可是做了七、八年了,与我们家一向亲厚,长兄为何要将他换了?”
一听见“吴匠师”三字,钟景仁的面色便有些不好看。
他将衣袖拂了拂,似是要拂去那看不见的尘埃,沉声说道:“吴匠师便是做得时间太久了,久得生出了旁的念头,被我查出他竟私自克扣底下人的月俸,更暗中藏了上佳的瓷品私自贩卖。便是我忍得,秦家也断留不得这样吃里扒外之人。”
他说话的语气极重,神情亦变得有若寒冰。(未完待续。)
第104章 暗香逐
钟氏闻言大吃了一惊,提声问道:“竟有此事?”语罢她的脸色便也沉了下去,冷声道:“我就说呢,好好的长兄为何要换人,原来竟是人心思变。”
钟景仁此时的神情有些感慨,喟叹道:“小妹说得精辟。人心,确然最是易变。”
听得此言,钟氏也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是。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钟氏方劝慰地道:“长兄勿要烦恼,既是此人已经遣走了,损失也不算大,倒是不必理会。说起来,我恍惚听钟良说并州的砖窑出了什么事,前几日/我忙着,便未及听你细说,如今倒要问问长兄,那壶关窑出了什么事?”
壶关位于上京城外两百里处,隶属于并州,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民户不足两千,县下只辖一城,便是壶关城。此城离着上京只有一、两日的路程,却远不及上京邻近诸县繁华,堪称贫瘠之地。
秦家的砖窑便设在壶关城外,因烧制出的砖颇为耐用,向来便有壶关砖之称。
听得钟氏提及壶关,钟景仁的面色便有些发沉。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却仍是抹不去眉间的那一抹郁色:“壶关窑今年烧出的砖,数量比去年减了两成。”
钟氏猛地抬起了头,吃惊地看着他,半晌后方问道:“如何会少了这许多?出了何事?”
钟景仁的眉头皱紧了些,沉声道:“那里的黏土不知何故,竟大不如往年,数量也少,成砖数便也跟着少了。”
闻听此言,钟氏一下子忧心忡忡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捻着麻衣上的线头,怔怔语道:“这可如何是好?”语毕复又看向钟景仁,眸中涌出一丝期盼:“长兄可有补救的法子?”
钟景仁经营秦家窑厂多年,钟氏对他极为信任。
“法子倒是有,却难。”钟景仁的眉心拧成了川字,神情越发忧虑:“大匠说,离壶关三百里有一座小城,那里有上好的黏土。我派钟良去看过了,确有其事,只是……那里却是杜家地界。”
“杜家?”钟氏喃喃重复,旋即一惊,看向钟景仁问道:“莫非是……襄垣杜氏?”
钟景仁点了点头,眸色越发沉重。
襄垣杜氏亦是陈国大士族,虽不能与薛、桓这般冠族比肩,却也差不了多少。杜氏家主杜行简正值壮年,如今官至骁骑将军,人称“杜骁骑”,却是个行事狠辣之人,据说当年与汉安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