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5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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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可有话要问她?”旌宏再度开口说道,拿下巴点了点地上的杜筝,面上涌出了厌恶之色,“此女自被擒手,一直嚷着要见殿下,说是有话要说。”
秦素淡然地摇了摇头:“我与她,并没什么好说了。”停了停,又向旌宏一笑:“若程宗不嫌麻烦的话,便劳你与她多说几句罢。”
真相早就水落石出,她委实没什么兴致与银面女说话,且也可以想见,从杜筝嘴里吐出来的,只怕也无甚好话。
旌宏闻言,便将嘴角一撇:“此女极狡,属下可不想跟她废话。”
桓子澄一直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秦素的神情,此时便问:“殿下想如何处置这银面女?”
秦素被他问住了,一时未语,只目注于杜筝那张苍白泛青的脸。
那个瞬间,她的心神再度恍惚起来,眼前似又浮现出了前世落水后,从水中看出去的那一幕。
红宫墙、粉桃花,琉璃碧瓦,天青如洗。
那是她前世的收梢。
亦是她今生的开端。
一切始于斯,终于斯。
“沉塘罢。”秦素淡淡地说道,伸出一只手,拂去了飘落裙摆的一片枯叶。
她与银面女,前世今生,两不相欠。
旌宏应诺了一声,如同她来时一样,飞快而无声地将杜筝带了下去。
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秦素又是无声一叹。
一切都结束了。
那些曾紧紧环绕着她,如同无边水波一样叫人透不过气来的过往,从这一刻起,将不复存在。
她接下来要走的路,是未知的,充满期待的,因为,有一个人,将始终与她同行。
秦素轻舒了一口气,弯唇而笑。
第1047章 海天阔
桓子澄见状,心底终是微松。
他其实很怕秦素会心软,怕她会放杜筝一条生路。
人在最快乐、最欢喜的时候,总是会变得好说话些,也总是会把所有一切都想得很美好。
可现在他却放了心。
恩怨分明、当断则断,他桓子澄的胞妹,又岂是那些寻常女子可比?
只消有这份心性,便是将来再遇险阻,他的小妹妹亦会有足够的勇气与手段,在重重荆棘中为自己劈出一条路来。
就如同她破出青州,一路走到大都一样。
这般想着,桓子澄的心头亦浮起了些微欢喜,旋即又觉感慨。
当年襁褓中的小小婴儿,如今已然展翅高飞,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像是老了。
“多谢……长兄。”耳畔响起了熟悉的语声,以及,略有些陌生的称呼。
桓子澄回眸看向秦素,蓦地伸手,在她的发顶抚了抚,复又飞快地放下,转首望向树林深处:“为兄已经与旌宏说过了,往后,她与十二鬼将会追随于你,任你海角天涯。”
秦素闻言微怔,心底瞬间迸出了欢喜。
“这是真的?”她的唇角弯了起来,双目清亮,直若天上星辰,看向了桓子澄。
桓子澄却仍旧没去看她,只淡声道:“自然是真。”停了停,复又一叹:“为兄能够送你的,也就只有‘海阔天空’四字而已。”
海阔天空,任意遨游。
既是他的小妹妹不愿囿于皇城,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只能送她一副坚韧的翅膀,助她飞上青天、纵横四海。
思绪如潮水般漫向心底,桓子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是回首,看向了秦素。
那双平常总是冰冷的眼睛里,在这一刻,似漾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旌宏并十二鬼将在,往后殿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也无须受他人掌控。”
秦素心里的欢喜简直要溢出来了。
比起江山社稷,比起坐拥无数美男,桓子澄此时送的礼物,才更合她的心意。
从此后,这天下又有什么地方是她去不得的?
而她又将遍揽多少人间好景?
秦素忍不住雀跃地跑到了桓子澄身边,伸手拉住了他一角衣袖,唇边噙笑:“长兄真好,谢长兄大礼!”
桓子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底里有着片刻的失落。
女大不中留。
古人诚不我欺。
他家这个小妹妹,真真是全天下最不乖的女郎。
然而,谁教他是她的长兄呢?
前世欠了她的,今生尽一切力量偿还于她,也算是了却了他一桩心事。
将衣袖从秦素的手里抽出来,桓子澄清嗽了一声,低声道:“我把吕时敏交予隐堂了。此事,李九尽知。然,为兄还是想要问一问你的意思。你可愿替为兄守住此人?”
秦素怔住了。
她其实早就从李玄度那里知晓了此事,坦白说,她对此无所谓好恶。
只是,桓子澄却仍旧将事情摆上了明面儿,并不曾对她有所隐瞒,这让她的心里又暖暖的起来。
“长兄就算不说,我也都知道了。”她笑着说道,再度上前拉起了桓子澄的衣袖:“长兄放心,我与李郎会替长兄看好他的。”
吕时敏乃靖王之子,只要他与他的子孙还在,则龙椅上的那个人,就会永远被桓子澄握在掌中。
即便明知自家长兄就要走上一条乾纲独断之路,秦素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无论是谁坐上那把龙椅,桓氏,都必将成为对方心头的一根刺。
这是无法逃避的问题,如同矛之于盾。
今日的太子,就是明日的中元帝。
而吕时敏,就是桓子澄手里扣着的那柄锋利的矛。
桓子澄正视于她,泠然道:“纵然李九已经应下,然此事若不知会与你,吾心难安。”停了停,蓦地举手一礼:“多谢殿下相助,以安臣心。”
见他如此郑重,秦素亦收回拉着他衣袖的手,庄容敛衽一礼:“都督大人放心便是。”
礼毕,二人相视一笑。
秦素心头动了动,忽地想起了一事。
她状似不经意地拂了拂发鬓,柔声道:“小妹还有一事,或者说是一个人,要请长兄多多关照。”停了停,放轻了语声:“便是那……薛二郎。”
她的语声很低,然神情却比方才还要庄重:“小妹深知,长兄与薛氏,往后很可能会处在一种非敌非友的情形之下,小妹在此恳请长兄,为我大陈留下一个真正的士子,可好?”
语至最后,终是带上了几许恳求。
薛允衡,是大陈硕果仅存的真正的士。
她不希望这一世的薛允衡,走上前世的老路。
可是,薛允衡推行的新政,与桓子澄乃至于桓氏家庭的利益,有着根本上冲突,矛盾也可能很快就要突显。
秦素现在只希望着,桓子澄能够比中元帝更多些宽容,善待这个前世惨死在景泰殿里的忠直之臣。
看着秦素那张忧色尽显的脸,不知为什么,桓子澄这心里很有点不得劲儿。
为来为去,为的都是旁人,就没见他家小妹来为他考虑一下的。
“在蓁蓁眼里,为兄有这样凶么?”他终是问道。
纵然是如冰语声,然他面上的神情却像是多了些什么。
秦素连忙用力摇头:“没有,长兄一点不凶,长兄是个极好极好的人,全天下的女郎都喜欢长兄。”
“偏殿下却对微臣不喜。”桓子澄似是有些无奈,摇了摇头:“殿下但放宽心便是,臣不是那等心胸偏狭之人,薛二郎自然会好好地活着,臣对他亦有很大的期待。”
他确实对薛二颇为期待。
人生在世,若无敌手,岂非太过无趣?
薛氏,无疑是配得上称之为敌手的。
桓子澄负手而立,冰雪般的面容上,骤然有了一个笑。
往后的日子,想来应该会很有趣。
如今大陈隐隐已有桓、薛二姓鼎立之势,而凭太子的聪明,他也一定会把薛家给扶起来。
秦素此时所忧,委实毫无必要。
有太子相助,再加上个不听话的杜四郎,薛氏往后只会越发强势。桓子澄觉得,相较于薛允衡,他可能才是前途比较艰难的那一个,可这位公主殿下却像是天然地觉得,他就该能战胜这一切。
这让桓子澄莫名有了种既失落、又欢喜的感觉。
第1048章 又秘径
见桓子澄到底应下了自己的要求,秦素终是放下了心底一块大石,遂笑道:“都督大人应下本宫这无理的要求,本宫在此谢过。”说着便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桓子澄侧身避了,再度无奈地摇了摇头。
总归他这个兄长最吃亏就是了。
“说来,我一直有点奇怪,为何祖父不曾将遗诏之事告诉于长兄呢?”秦素此时便又问道。
这是久已横亘于胸的不解之谜。
桓复诚既然知道遗诏一事,为何不将之告诉桓子澄?
为何任由桓子澄独自摸索?
难道桓复诚也有什么苦衷么?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前,此事当密。”桓子澄说道,迈步往回走去,语声冰冷:“不过,祖父与吕氏走得很近,这似乎又从另一个侧面表明,祖父对此,实则是有数的。”
秦素颦眉细思,心底渐渐明晰。
桓氏对太子殿下的鼎力支持,正是对先帝与中元帝的隐形威胁。
“那是否表明,吕氏实为墨氏之事,祖父亦是知道的?”秦素不由又开始发问,总觉得这其中还有些事情说不通。
桓子澄转身往回走,脚步暂缓,语声亦是迟迟:“祖父到底知晓多少,我无法推断,他老人家是在我九岁那年离逝的,而在祖父临终前那几日,父亲……将我与母亲皆遣去庙中,为祖父祈福。”
秦素讶然地抬起了头。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桓道非对桓子澄之忌,竟到了如此程度,连桓复诚与嫡长孙的最后一面,竟也被他拦下了。
“我猜,祖父应是有心相告,却告之不及罢。”桓子澄说道,语声淡淡。
桓道非对遗诏之事半点不知,可见老桓公到死也没把这事儿告诉他,就如先帝瞒下了郭士张,以及秦宗亮到死也没把遗诏之事告诉秦世宏并秦世章一样。
有些事情,不说比说好。正如靖王所言,这世上最大的保护,莫过于“不知”。
如此思忖着,秦素心头微动,便又问:“吕时行现下如何了?”
“跑了。”桓子澄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秦素,目中隐有深意:“自交出遗诏并吕时敏、杨大监被我们带走后,他就一直呆在家中,足不出户,我派了几名鬼将暗中盯着,谁想数日后,他人忽然就不见了。”
秦素震惊地看向了桓子澄:“怎么好端端地,人会忽然不见?”
“起初,臣也与殿下一样震惊。”桓子澄说道,面上难得地带着些感慨:“后来墨三先生去吕氏宅子里看了看,却是找出了一条隐蔽的秘径。”
秘径?!
怎么又来了一条秘径?
秦素蹙起了眉,脑海中蓦地闪电般记起一事。
前世上京地动!
秦素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前世吕时行逃往赵国,是在上京地动之后,吕时敏就死在了那次地动之中。
而这一世,他也是在吕时敏被桓子澄带走后,再度逃亡。
秦素略略平定下心神,方才轻声语道:“那条秘径,莫非竟是吕时行或者说是墨氏族人,暗自开挖的?就是为了防着有一天陛下或先帝反手相杀?”
越往下说,她越是觉得事情已然清晰,心底一片明了:“从前上京地动,吕时敏亦身死其中,秘径很可能也被堵住了。这两者相加,吕时行绝望之下,于是叛出了大陈。”
“殿下说到了点子上。”桓子澄点头说道,目中有着隐约的赞许:“今世上京地动,吕氏房舍虽塌,然吕时敏却是活了下来,那吕时行自然就没跑。墨三先生说,那秘径开挖的痕迹很新,应该是近一两年间重新修整过的。我又找来吕氏老仆问话,方知这宅子是吕时行亲手购置并修葺的,时间就在墨少津死后没多久。想来,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在挖这条秘径。”
秦素闻言,一时间又是感慨,又有点啼笑皆非:“这吕时行,还真是一派墨氏之风。”停了片刻,忽又肃下了神色:“吕时敏与杨大监,知道这秘径么?”
“他们不知。”桓子澄说道,语声恢复了往昔的冰冷:“就算是吕时行的儿女,亦不知这秘径的存在。”
秦素了然地点了点头。
吕时行半生都活在恐惧之中,这条秘径,大约便是他最后的恃仗了。
纵然这恃仗看来有些可笑,可是,这一世,他却终是用上了这条秘径,成功脱逃。
“可能他还是去了赵国罢。”秦素感叹地说道。
命运真是个奇怪的物事,吕时行其人,似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