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5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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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突然发难,就是因了这个霍内家人给他递了个消息,告诉他说江家得了泗水来的密信,确定桓氏精锐已灭,三殿下自觉桓家大势已去,为在陛下面前立个头功,所以就把惠风殿并十三娘子的事儿给挑明了。”
桓子澄面无表情地听着,旌宏悄眼打量着他的神色,语声越发地轻:“霍内家人如今已然收监,只霍至坚并一个叫阿霞的暗桩皆在逃。”她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那阿霞原本是在珠宝铺子做活的,阿蒲曾经委托她往外递过东西。”
桓子澄的面色重又冷了下去,淡声问:“画影图形了么?”
“画了,是宁致远画的。”旌宏说道,抬手掠向发鬓,面上含了浅笑:“他画得很传神,速度也很快,包括莫不离、周继烈、施有德等人的画像,俱都画了。也难为他手脚快,一画几百张他也不嫌累,如今应该已经传往南边儿去了。”
“南边儿么……”桓子澄脚步略停,似有些出神,面色冷若冰雪。
旌宏见状,悄悄往后挪了半步。
纵然他家主公只能算是半个武将,武技委实不大高明,可是,每每他沉下脸时,旌宏就会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从他还是少年的时候起,他就经常能让旌宏生出如此感觉。而今,曾经的少年已然手握大权、执掌天下,那身上的气势也自然也跟着见长,越发吓人。
出了一会儿神后,桓子澄便淡然的拂了拂袖:“备车,回府。”
旌宏如蒙大赦,飞一般地窜了出去,未几时,那广场西侧便驶来一驾马车,驭马的正是哑奴,跟车的则是焚琴。
“郎君办好事情啦?”隔了老远,焚琴就向桓子澄招起了手,脆亮的语声传出去老远。
桓子澄惯是冰冷的面上,有了些许温和,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马车很快驰近,焚琴当先跳下车来,殷勤地将那车门开启了,掀开锦帘,笑嘻嘻地道:“郎君快上车吧,今儿可冷呢,车里点了炭炉,还备了热茶,郎君快上去暖暖吧。”
他仍旧是爱说话的性子,说起话来都不带停的,桓子澄却也由得他聒噪,面上的神情始终很柔和。
这一世,这个爱说话又乐天的小厮,应该能够活到高寿了罢。
他的唇角弯起了些许弧度,坐入了车中。
车还是当初的那一张,简致中不乏精雅,走在大街上亦无人会多看一眼。
桓子澄掀起一角车帘,往外看去。
德胜门大街依旧热闹,行人与车流交错着,喧哗声扑面而来。
世事变幻、人世穷通,然该过的日子还是继续过下去,该活的人生,亦得继续活着。
放下车帘,桓子澄为自己倒了一盏茶。
那一刻,他面上的那种柔和,已然不见。
桓府本就位于城东最好的位置,离着德胜门大街也不是很远,一炷香后,马车便已停在了桓府的侧门前。
哑奴将马鞭交予了焚琴,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把车子交到马房,便上前几步,引着桓子澄走进了大门。
经历了一场大火的桓府,如今已经开始了重新修整,走到哪儿都能闻到一股新鲜的油漆味道,仆役们来来回回地奔忙着,抬新家什、缝帐幔、修整花木,处处都是人。
见桓子澄走了进来,府中仆役便纷份停下手里的活计,避立于道旁,躬身行礼。
到得此处,桓子澄便不再是平素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了。
他微微笑着,抬手示意仆役起身,偶尔遇见一两个老仆,还要停下来问一声好,态度十分亲切。
见到了这样的桓子澄,便有那老仆抹着眼泪感叹“倘若老郎主身子康健,想来定是欢喜的”。
听着身后传来的感慨赞叹,桓子澄面上的笑容,飞快地淡了下去。
庭院深深,满目萧瑟。
越往里走,那仆役便越少,而被大火烧焦的断壁颓垣则越多。
直到转过一道宝瓶门之后,眼前情景,豁然开朗。
相较于前院的面貌一新,以及后院的衰落颓败,这宝瓶门后,却是另一重世界。
参天大树围拢住半幅天空,纵使片叶皆无,却似仍能洒下遍地碧荫。树下汪着一瓯清潭,水声琮、烟气浮动,竟是一道天然的温泉。那泉水婉转流淌,沿着一条开挖而出的小渠漫向四周,那淡淡的白雾便在院子里四处蒸腾着,远处亭台、近处廊檐,皆为雾气笼罩,有若仙境。
“父亲这几日还好么?”桓子澄淡声问道,却是在问身后的哑奴。
哑奴便躬了躬身:“回都督大人,宁宗已经把药停了,老郎主近来身子好了不少,如今能勉强说上几个字。”
“甚好。”桓子澄点了点头,转上游廊,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精舍之前。
那精舍西次间儿的窗户大开着,窗前坐着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子。
正是桓道非。
也不知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了,发梢与胡须末梢皆凝了水珠,他神情冷淡地看着大步走来的儿子,嘴角无意识地往下撇了撇。
那是他惯有的动作,以往每每见到自己的嫡长子时,桓道非的面上,皆会浮出这样的神情,似是对自己这个大儿子很不看好,又像是在向世人说明着,桓氏长子很不成器,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得不多担待些。
第1021章 名琉璃
第1021章名琉璃
对于桓道非的态度,桓子澄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在窗前略略伫足,打量了桓道非两眼,却见他的父亲已经不再是前段时间口歪眼斜的模样,看上去精神了一些,然而他的面色却仍旧很难看,形容枯槁,手背上都瘦出了皱皮。
“父亲安好。”桓子澄微微躬身,语声仍旧是素昔的冷淡。
桓道非定定地看着他,张嘴吐出了一个字:“滚!”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没办法发出更大的声音。而在说出这个字时,他也像是极为费力,张开的嘴半天才合拢,额角冒出了根根青筋。
“有些旧事,儿要问一问父亲。”桓子澄根本不为所动,转身踏上台矶,走进了屋中。
西次间儿里很暖和,烧了整片的地龙,就算桓道非把窗子开到最大,房间里仍是一室春温。
桓子澄解下氅衣交给哑奴,便坐在了桓道非身后的一张扶手椅上,哑奴则侍立在他身后。
桓道非并没回头,但却用很响的声音“嗤”地笑了一声,声线极为不稳地说道:“胆……小……鬼……”
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三个字,说完了,他便大口喘息起来,显然累得不轻。
桓子澄没接话,只从袖中取出一物,交给了哑奴:“给父亲瞧瞧。”
哑奴上前接过那样事物,复又将之放在了桓道非身前的窗台上,旋即退回了原处。
桓道非的喉咙里,传来了拉风箱般的呼吸声。
他一面喘着气,一面便颤巍巍地抬起了手,似是要将那放在窗台上的事物掸开。
可是,当他的视线触及那事物时,他抬起的手,忽尔便定在了半空。
那一刻,他佝偻的身子颤抖着,如同被疾风扫过的枯枝,头不住地往下点,像是要仔细看清眼前的事物。
“你……是……从……哪里……”干哑而难听的声音,砂子似地硌着人的耳鼓。
桓子澄将手搭上一旁的玄漆案,面色如常:“赵国,隐堂。”
“隐……隐……堂?”纵然吐字极难,可桓道非的尾音却是上扬的,这应该是在问桓子澄,隐堂是个什么所在。
桓子澄很明白他的意思,遂不紧不慢地道:“隐堂乃前秦余孽建成的一个神秘组织,身在赵国。他们似是与你看到的那样东西,有些关联,然隐堂中知晓此事因由的人,已经差不多都死绝了。所以,我才来问父亲一声,可识得此物?”停了片刻,淡然一笑:“父亲再恨我,也当以桓氏为重。这一局若不破掉,我桓氏,只怕还会重蹈覆辙。”
桓道非没说话。
若是桓子澄立在窗前,便会发现,他的父亲垂目看着那件东西时,面上的神情,倏然便柔和了下去。
“原来……原来……又是……她啊……”叹息的语声,响起在这冬日的薄暮,说不尽地苍凉。
“他是谁?”桓子澄接口问道,语气却并不显急迫,一面说话,一面便将手指点在案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笃笃”有声:“此前太子遇刺,此物便曾现身,但后来陛下却并不曾往下追究,如今想来,彼时陛下曾向父亲打听过此事,儿觉着,父亲或许是识得此物的。再,二殿下谋逆事发,儿从广明宫中又搜出了此物,这样东西,父亲果然是知其根源的,是么?”
这一回,桓道非没有再表示出抗拒之意。
他费力地闭了闭眼,脑海中恍然现出了一张模糊而又秀丽的脸。
那还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太子遇刺之后,当他在中元帝手中见到此物时,他也曾有过短暂的心惊。
不过后来他却又放了心。因为他一眼就瞧出,那是赝品,并非他熟悉的那个人的旧物。
而此刻,桓子澄却将又一枚赝品,放在了他的眼前。
桓道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烟往事,他真的已经不想再提了。
那是他心底深处最丑陋的一道伤疤,就算是死,他也不想告诉任何人,更遑论他从来就没喜欢过的嫡长子。
只是,该提点的,他总要提点两句。
就如桓子澄所言,这毕竟是关乎桓氏存亡之事,他这个曾经的桓公,总不能真的置之不理。
桓道非微垂着头,久久地凝视着那件东西,半晌后,再度叹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道:“当年……靖王……膝下……曾有一女,号……琉璃郡主……”
北风低啸着,拂过这所烟气迷蒙的小院,桓道非的说话声似是被风卷起又抛下,听在耳中,模糊难辨。
“咕碌碌”,朔风疾来,忽地将窗台上的那件东西扫去了地面,落在了厚厚的青毡之上。
那是一方洁白的印石,落上青毡时,便似一点雪痕落于苔上,十分醒目。
哑奴的视线停在在那枚印章之上,面色有瞬间的黯然。
那印章之上,刻着一只浴火的凤鸟,仰首向天,仿若正在发出嘹亮的啼鸣……
…………………………
莫不离半依在榻前,看着自己手里的瓷盏。
盏中盛着清水,然在光线的反衬之下,那颜色却是碧油油地,如同一盏毒药。
他闭了闭眼,捧起瓷盏,一饮而尽。
“主公受苦了。”陈惠姑立在一旁,拿巾子按着眼角,语声哽咽:“在这么个地方,委屈主公遭这样儿大的罪,竟连杯热茶也没有。”
说着她又放了帕子,恼怒地道:“阿霞也是个笨的,叫她外出采买,她怎么就不晓得买些茶来?莫不是以为立了功,这就摆起谱儿来了?”她似是越说越恼,立着眉毛道:“这又不是她一人之功,说到底,若不是主公把阿熹安排进了城门卒,我们这些人又怎么能逃生?主公的功劳才是最大的。”
寿成殿那一晚,正是阿霞及时给广明宫递了消息,莫不离方能匆匆安排了退路。他一方面通知杜骁骑,让他不得不出面拖延时间,另一方面则命阿熹悄悄打开城门,令他们这些人得以全身而退。
“一盏水而已,又不是没喝过,惠姑姑莫恼了。”莫不离将茶盏交予了陈惠姑,神情温和,还向她手上轻拍了拍:“阿霞还小,还要惠姑姑多多教导她才是。如今我们都还在,这便好。只消躲过这段日子,咱们还能再起来的。”
第1022章 碧影幽
陈惠姑忙拭净泪水,强笑道:“是了,主公说得对。等日后出去了,定还能东山再起。”
莫不离不再说话,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陈惠姑见状,轻手轻脚地将茶盏收了,退去了外头。
这是一处颇大的房间,椅榻精美,只是都有些旧了,许多地方都落了灰,陈惠姑出去之后,便拿着抹布,亲领着几个小宫人开始擦扫,一众人等皆是默不作声,只埋头做活。
门外传来的轻微洒扫响动,莫不离还是听见了。
他缓缓张开眼睛,往四下里看了看。
房间里光线昏暗,唯四壁嵌着的石头散发出幽幽碧光,将他的脸也映得发绿,瞧来有些人。
“来人,点烛。”他吩咐了一声,复又重新倒在了榻上,闭目养神,厚重的眼皮子底下,一双眼珠却在不住滚动。
“……我儿便藏在此处,千万莫要出声。为父在里头储备了足够的食水,撑上年把没有问题的……”
“……委屈我儿,跟着为父受苦。你莫伤心,为父有法子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