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4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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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力地吞咽了几下喉头,似是完全吓得傻了,竟也没注意到口称秦素“殿下”的谬误。诸皇子中纵然有人听了出来,却也没那个胆子或是没那个闲情去纠正他,竟是由得他继续错下去。
“殿下……我是被俞氏……被大夫人给……色诱了……”好容易吐出了这句话,董安长出了一口气,想要抬手擦把汗,那手却像是有千斤重,根本就抬不起来。
秦素也不急,端着茶盏喝了口茶,淡淡地看了看他:“别磨蹭,快点说。”
“是……是……殿下……恕罪……”董安拿肩膀蹭去脸上的汗,抻着脖子咽了口唾沫,方又艰涩地语道:“那还是十来年前的事了,那一年,大夫人……重返秦府,手下的仆役人手极少,据说都是在半路上买来的,原先的那些却是遭了灾,都死绝了。秦太夫人……信了她的话,便叫我给她安排从人。也就是在……在那个时候,她……她诱得我与她睡……睡了……”
这话一出,大殿中的诸人,便都露出了异样的神色,无数道或明或暗的视线,皆聚在了俞氏的身上。
俞氏双唇如雪,面泛青白,微垂着头不说话,身子却牢牢地护在阿蒲的身前。
那一刻的她,并没有出言反驳,更没有被人戳破面皮的难堪,那瘦弱的身形中像是有着一股力量,支撑着她不倒下去。
也正因她护在了阿蒲身前,因此,并无人瞧见,阿蒲的面上,涌出了一痕极浓的难堪。
她蹙起了眉,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袖,纵然不说不动,然她整个人都像是绷紧了,低垂的脸涨得通红,几欲滴血。
“俞氏色诱了你,为何?”秦素搁下了茶盏,拿起纱罗把玩着,面上亦带着几许玩味:“你一个管事,她色诱你有什么用意?”
董安的喉头快速滚动了两下,方道:“她是想让我……让我给她挑选下人。她还……还求我……不是,是……是指派我,叫我把个老妪派去秦二娘子的院中,做……做洒扫妪,又叫我把一个……生得有点丑的使女,安排进吴老夫人身边。我问她因由,她便哭着说……她们孤儿寡妇的,怕被人欺负了去,所以……所以要在各个院儿里安排些人手。”
“这话你也信了?”秦素凉凉语道,看向董安的眼神极淡。
董安甫一触及她的视线,立时心底一寒,仿佛那烙铁与皮鞭又重重打在身上,还有硬生生被人打断骨头,再硬生生接上的苦楚,也一鼓脑儿地涌了上来。
他浑身颤抖地低下了头,说道:“回殿下的话,小人……我那时候鬼迷心窍,却是信了……信了大夫人话,就把人都派去了她指定的地方。后来……后来……大夫人便隐隐约约给我透露出了要陷害秦家的意思,还许了我……许了我许多好处,且还将一个蒙着银面具的女子也介绍予了我了。我……我后来就时常与那银面具女子私会,那戴银面具的女子……她很是风流,时常与我厮混,大夫人倒是……倒是没怎么再与我在一起了,也……不大再向我下指令,通常都是由那个戴银面具的女人……与我联络。后来有一次,我听大夫人叫她的名字,才知道,那戴银面具的女人,叫做杜筝。”
“杜筝?”他话音未落,太子殿下便插口道,面带讶然地看向了秦素:“方才皇妹妹说过,青州那里有好些四皇弟派去的人,那其中似是就有一人,叫这个名字。”
秦素向他一笑:“太子殿下聪明,一听就听出来了。那杜筝就是银面女。我也是直到前不久,才查明她的真身。”
言至此,她微带凉意的视线往银面女身上一扫,复又移开。
窦家与秦家的那陈芝麻烂谷子,秦素并无详述的打算,因此也就提了这么一句,便将此事搁下了,转首看向了董安:“这银面女给你吩咐了好些事,都有哪些,你且挑重要的说几件。”
董安哆嗦着点了点头,接着前面的话题说道:“那银面女每回见我,都是要我帮她做事,大多是仆役的调换,还曾叫我填过一口井,另外她也曾叫我替她给府里的人下药。就是一种……一种迷香,也不用烧,光放在那里闻着就能叫人昏睡不醒。我听……听银面女说过,这种迷香闻得时间越久,睡得就越沉,到后来天崩地裂也醒不过来,她还说……”
“沉香梦醉!”他话未说完,便有一人惊呼起来。
众人循声看去,便瞧见了三皇子那张惊慌的脸。
此刻,他正急急忙忙地将手掩在口上,一脸恨不能咬掉舌头的表情,强笑道:“那什么……我随便说说……我随便说说的……”
说话间,他根本就不敢去看中元帝的脸,只将身子缩在椅中,拼命地想要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第976章 当堂辩
太子殿下面露微笑,其余几位皇子亦是神情各异,而中元帝倒是没太生气,面色十分淡定。
看起来,三皇子熟知宫中禁药之事,他早就知道了。
见三皇子一口便点明了沉香梦醉,秦素自不讳言,立时点头道:“原来三殿下也知道这种迷香。我还是进宫之后听宫人们偷偷议论,才知道这迷香原来竟是源自于皇城,且还有一个这样动听人名目。”她说着似有些感慨起来,叹声道:“想青州秦氏何德何能,竟叫四殿下这样惦记着,连这等名贵的香料也是不要钱似地往秦家身上用,这还真真是用心良苦啊!”
四皇子面色苍白,狠狠地瞪视着秦素,眼底深处飞快地划过了一抹怨毒。
他越是如此,秦素心情就越好,此时更是笑意盈然地向他扫了一眼,便又去问董安:“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么?”
“有的。”董安像是比方才镇静了一些,身子也不抖了,只说话的声音还是微微打颤:“殿下从连云回到青州后,银面女就叫我把阿谷安排在了殿下了身旁,做贴身使女。阿谷应该是银面女的人,时常给我传递消息,有时候是口信,有时候是画着符号的字条儿,我看不大懂。这些消息皆是与殿下有关的,大小事情都有。后来在上京的时候,殿下去道观静修前后,我因一直在外头忙着帮林家郎君田猎一事,没来得及管。等上京地动之后我回到府中,银面女很是怪罪于我,只说我不在的时候,她与大夫人交涉无果,想要把人塞到殿下身边,事也未成,她很生气,跟我抱怨了许久。”
“还有别的么?”秦素继续问道。
董安忙不迭点头:“还有,还有。就在殿下从上京返回青州的前夕,银面女已经没久没出现了,有一天,俞氏突然亲自把我叫了过去,说是……要出大事了,还说……公主殿下会在半路上被人劫走,再也回不到青州了。她还说,如果她们院儿里出了事,叫我一定要向太夫人进言,让她与大郎君也就是俞氏的嫡长子母子二人离开秦家,去白马寺静修。我问她为什么,她却不肯告诉我因由。也就在那之后不几日,平城那边便传来了消息,说是何家一门子给人灭了门。可奇怪的是,公主殿下却是平安回来了。我后来偷偷去问俞氏,俞氏便说……说什么双禾之罪什么的……”
“哦,俞氏也知道双禾之罪?”秦素淡笑着说道,看向了董安:“一个小族寡居之妇,居然也晓得这些朝堂大事,这也真是奇了。照此说来,她此前叫你一力劝秦太夫人允许她母子避去白马寺,就是想要躲开这双禾之罪喽?”
“是的,殿下。”董安立时用力地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我后来才想明白。除这件事之外,在先郎主还在世的时候,俞氏也时常叫我盯着先郎主,后来先郎主坠马而亡,俞氏还说‘死得好,谁叫他痴心妄想’……”
“呵呵呵……”一阵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了董安的话,他吓得脖子一缩,再不往下说了。
众人亦是微惊,待细看时才知,发出笑声的,居然是四皇子。
中元帝的眉头便皱了皱:“你笑什么?”
四皇子向上躬了躬身,却是没说话。
中元帝终是想起来,方才是他叫四皇子不许说话的,于是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恕尔无罪。”
四皇子如闻纶音,匆匆一礼后,便迅速地转向了秦素,原本苍白秀气的脸,在这一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秦六娘,你这谎话编得越来越不像了。”他冷冷地看着秦素,目带阴戾:“你口口声声说我在青州布局,这话真假暂且不论。只说你家这个什么管事,还有那所谓的银面女以及俞氏,她们为什么要一直盯着你?你这么个不入流的外室女,有必要被人这样盯着么?”
“此话甚奇。”秦素尚未开口,太子殿下便当先说道,语毕咳嗽了一声,端起茶盏放在了口边,不紧不慢地道:“若皇妹妹真的是秦家外室女,自然不可能有这么多人要暗中盯着她。可是,现如今我们已然知晓,皇妹妹乃金枝玉叶,那些人暗中盯着她,不正是对她身份的最好佐证么?”
四皇子闻言,面上便露出了一个冷笑:“殿下这话才是真的奇怪。”他说着便转向了中元帝,躬身道:“父皇请想,若果然如秦六娘所言,儿臣久有取代太子殿下之心,则儿臣既知公主在何处,又为何不马上禀报父皇,博得父皇好感,反倒暗中监视,甚至还要将秦氏灭门?这样做对儿臣有什么好处?”
中元帝沉着脸看着他,并不为所动,甚至那目中的猜忌比方才还要浓。
“乱臣贼子、祸国殃民,四殿下就这样的人。而四殿下打的那些鬼主意,陛下天子圣君,自然一眼即明。”秦素微凉的语声响了起来,却是代替中元帝作答,言辞间还将中元帝给捧得很高。
中元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并不为她的赞誉所动。
秦素也并未看他,而是一直目注四皇子,唇畔勾着一丝浅笑:“明知公主就在秦家却知情不报,四殿下之所以这样做,据我猜测,应该就像三殿下方才揣测那位大族长一样,想来是要待价而沽,将这公主扣在手上,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抖出真相。而殿下意欲将秦氏灭掉的动机,其实也很简单,无非是人为财死罢了。”
说到此节,秦素已是面含讥讽,瞧来更是冷艳:“四殿下所图者,乃是颠覆整个大陈的宏图伟业。如此大事,没有钱可是不行的。可四殿下的母族却很弱小,且亦缺乏擅长经营之人。不是民女瞧不起四殿下,比之几位兄长,四殿下的母族是最穷、最无力的。也正因如此,身家豪富却又只是小士族出身的青州秦氏,便成了四殿下眼中的肥羊。”
第977章 一死尔
其实,就算是秦素不说,这座中的大多数人也都想到了这一点。
青州秦氏极富资财,本身的根基却是极弱,在旁人看来,那就是一块毫不设防的肥肉,人人都能来咬上一口。
此时,便闻秦素又续道:“在四殿下看来,谁教秦家居然胆敢收留公主呢?借着监视公主之机布置下人手,最后干脆弄个灭门之罪将秦氏毁去,趁乱收拢秦氏钱财。四殿下打的,不就是这么个主意么?”
听了秦素的话,四皇子本就苍白的脸上,又挣出了一片薄红。
“秦六,你休要血口喷人!”他伸手指向秦素,整条胳膊都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吾身在广明宫,离着青州何止千里万里,吾哪有那等余力去算计什么青州秦氏?”
他越说越是激动,面孔更是红得厉害,转首朝向中元帝跪倒,嚎啕大哭道:“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啊!那秦六方才也讥讽儿臣母族无力,可见此乃众目共睹之事。儿臣的母族确实无力,既如此,则儿臣又哪来的钱财与人手谋夺秦氏家产?秦氏远在青州,儿臣哪有这样的能为?父皇,父皇,儿臣忠君之心可鉴天地、护国之诚可表日月,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才是啊!”语至最后,竟是伏地痛哭不止,那哭声中的苦楚和冤屈,直叫人闻声落泪。
“这怕是未必罢。”便在那震耳的哭嚎声中,一道凉凉的声线响了起来,瞬间便将这哭声也给冲散了去。
这声音来得有些突兀,却又是那样地顺理成章,就仿佛他若不出声,那才是真的不正常。
秦素含笑转眸,不出意外地,便看见了二皇子的脸。
此刻,这张平日里总是显得很圆滑的脸上,有着一缕恰到好处的痛心疾首。
秦素再度觉得有些好笑,忙低下头,借喝茶掩去了笑容。
她就知道,这出戏一旦唱开了,各个人物必不甘寂寞,总要粉墨登场表演一番。
果然,眼见着又一位储君竞争者将要落马,若是不趁机狠狠踩上一脚,那还能算是皇族子弟么?
此刻,只见二皇子面色沉痛,撩袍跪在了地上,痛心地道:“父皇,四皇弟乃是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