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4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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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态度倒还沉着,语声虽苍老,吐字却十分清晰。
秦素一脸地饶有兴致,支颐问:“你都瞧见了谁?”
胡妪伏地道:“回殿下,我瞧见了大夫人,还有大娘子。”
“是么?”秦素像是十分好奇:“她二人在哪里?衣着样貌又是如何?”
胡妪一字一句地道:“回殿下,大夫人便是那站在东北角、穿着一身老豆绿衣裙的女子;大娘子坐在大夫人身侧,穿着茜色百花裙,发上插带着金雀钗,大娘子的身边还搁着两碟子点心。”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合都扫向了俞氏和阿蒲。
她二人正是一个穿着老豆绿的衣裙,一个穿着百花裙。
只是,这老妪的话却有点叫人糊涂,大夫人也就罢了,这大娘子又是什么意思。
俞氏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阿蒲似是也有些不安,在座椅了挪动了一下。
两个人皆是没说话。
只是,她们不说话,却不代表旁人亦会沉默。
胡妪话音落下,那群跪伏在地下的证人中,忽然便响起了一个声音:“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听此音,俞氏陡然面色大变,目中倏然划过了一抹慌张。
只是,她素性沉稳,这些微色变亦只在须臾之间。很快地,她又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众人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便见被秦素带来的这群证人中,有一个女子缓缓地抬起了头,掀开了头上的幂篱。
众人但觉眼前一亮。
墨眉澈眸、肌肤如雪,秦素带来的人证之中,竟有一位样貌不俗的美人儿。
中元帝与三皇子的面上,同时露出了兴味的神色。
秦素的视线扫过那女子,弯唇一笑:“秦大娘子,本宫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就自己出来了?”
秦彦雅面色微白,齿关用力咬住了下唇,面上却犹带着倔强而又疑惑的神色。
第963章 凉夜吟(柳仲严和氏璧加更)
秦素便向那胡妪道:“妪再回头瞧瞧,可识得此女?”
胡妪回过身去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我没见过这位女郎。”
“哦?”秦素挑起半边眉毛,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俞氏越来越苍白的脸,眸子向下弯了弯,问胡妪道:“你方才应该听见本宫叫她秦大娘子了罢?她便是俞氏的女儿,名叫秦彦雅。”
“她不是。”胡妪断然地道,再度回头看了秦彦雅一眼,便用力地摇了摇头:“她不是秦家的大娘子,秦家的大娘子,是坐在那边穿百花裙的那一位。”
众人越发糊涂起来,唯有俞氏与阿蒲同时色变。
“满口胡言!”二皇子的语声陡地传来,那冷厉的语声几乎破了音。他将手指向胡妪,张目怒喝:“你这老匹妇,胡些什么?那一位乃是当朝……冠族桓氏府中的十三娘,哪里是什么大娘子?我看你是老眼昏花了才对。我可告诉你,桓氏可是我大陈冠族,你这老匹妇生了几个脑袋,竟胆敢胡乱攀诬他人?”
这一番话,既似提点,又似威胁,气势颇为冷厉。
然而,胡妪却没有半点动容。
她面向秦素,语声肯定地道:“我服侍了大夫人快半辈子,大夫人膝下的一儿一女,皆是我看着出生的,他们的长相我绝不会认错。青州秦氏大娘子,是那一位。”
她并没回头,然那只布满了青筋与皱纹的手,却是坚定地指向了阿蒲的方向。
“……我糊涂了。”草包三皇子终于用这一句话,证明了他的草包。
他转着脑瓜儿来回地看着胡妪、俞氏、阿蒲以及秦彦雅,只觉得眼睛和脑子同时不够用了,忍不住报怨:“皇妹妹找了这老妪来说了一通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句没听懂?”
此言一出,太子殿下便露出了微笑,秦素亦是笑了起来。
原本她是带着沉肃悲壮之心,如上刑场一般地前来,甚至特意盛容靓饰、一身红妆,以壮声威。
可她却没想,中元帝的儿子里有个十足的傻蛋,倒是将这么一件欺天大事,也给弄出了几分儿戏的味道。
“三皇兄还是先坐着罢,且容皇妹妹慢慢地问。”太子殿下不紧不慢地说道,拂了拂袍袖。
如今场中的局势已然十分鲜明,太子与秦素已是天然的同盟关系,而中元帝并二、三两位皇子,则是更为强势的一方,至于大皇子与四皇子么……
秦素的心底晃了晃,敛下心神,向太子殿下一笑,以示谢意,复又看向了秦彦雅,目中似是带了几分怜悯:“秦大娘子先不必急,待我问完了胡妪,你应当便能听明白了。”
秦彦雅面色发白,焦灼的视线凝在俞氏身上,眼神中隐有期盼,仿佛盼着她开口说句话。
可是,俞氏却一直没去看她,只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彦雅的视线在她身上盘桓良久,终是失望地转开了眼睛,身子也佝偻了下去。
秦素离着她们颇远,将这一幕瞧得清楚,心下却是微有些唏嘘,连带着说话声也变得低沉起来:“胡妪,你且先说说你自己吧。”
胡妪伏地说道:“回殿下的话,我本是秦家长房的管事,是先郎主把我一家子挑上来的。大夫人嫁予先郎主之后,我便被派去了大夫人身边服侍……”
“你先等一等。”秦素打断了她的话,向众人一笑:“我先把秦家的情形说上一遍吧,也免得又有人听得糊涂。”
三皇子这回倒是听出来了,秦素这话分明就是说他脑子不好使,他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秦素自不会去管他,三言两语便将秦世宏身死与秦世章兼祧一事解释了一通,理清了这家人复杂的亲眷关系后,她方才向那胡妪笑了笑:“好了,你继续说。”
胡妪应声道是,续道:“先郎主病逝之后,大夫人产下了遗腹女,便是大娘子,取了名儿叫做秦彦雅。因夫人那时候伤心先郎主病故,身子很弱,大娘子在胎里便没怎么养好,生下来只有小小的一团,哭起来也跟小猫儿似地,也不怎么吃得下东西,身量儿长得很慢,到未足周岁的时候,瞧着还跟四、五个月的孩子差不多大。”
俞氏抬起头来看了看胡妪,眼圈儿红了,似是想起了当年的情形。只是,再下个瞬间,她的面色便又苍白了起来,神色间涌出了一丝阴戾。
然而,她却并未多说什么,垂下了头,仍旧由得胡妪继续往下说。
“因那时候府里忙着要给二郎君娶妇,大夫人便执意要带着一儿一女去白马寺为亡夫超渡念经,满三年才肯回来。”胡妪的语声继续响起,诉起当年旧事:“太夫人拧不过夫人,便应下了。当时便是我带着几名老仆,随夫人一同去了白马寺静修。”
“这事儿我们都知道了。”秦素轻声地打断了她,视线扫过俞氏时,面色微寒:“在白马寺中,俞氏曾收养了一个小女婴,这期间可有过什么事?”
“有的,殿下。”胡妪点了点头,语声迟缓:“便在收养下那女婴后不久,有一天晚上,我半夜起来去往净房,路过夫人的寝房时,见那里头像是划过了一道烛光,我以为夫人还没睡,便走到窗前想问问她是不是要人服侍。因那时是夏天,窗户没关牢,我从窗缝里却是瞧见,夫人在拿针扎大娘子。”
殿中的氛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哦?你瞧见你家夫人拿针扎你家大娘子?那你可知道是为什么?”秦素摩挲着手中的纱罗,语声不疾不徐。
胡妪闻言,便摇了摇头:“回殿下,这我可真说不上来。我就瞧见夫人拿针扎大娘子,我吓了一跳,便没敢说话,只伏在窗边儿往里瞧。夫人拿针扎完大娘子之后,便又拿了印色盒儿往那针眼儿上印。大娘子那时候已经一岁多了,还没怎么学会说话,生得很是瘦小,就跟那八、九个月大的孩子一样。她很乖、也很听话,扎得疼了她也不哭,只张着一双眼睛看着大夫人。夫人自己却是哭了,抱着她一直流泪,又说了好些话。”
第964章 风携雪(蹄花儿和氏璧加更)
“俞氏说了些什么,你可还记得?”太子殿下提声问道。
胡妪应声说道:“回殿下的话,我记得的。夫人当时说‘阿母也是没法子,为了报仇雪恨,只能让我的宝宝受苦了’,又说什么‘我的乖宝宝,阿母会护着你的,等秦家倒了台,等秦家子孙都死绝了,到了那时候,自会有人来带你去那大户人家,你就是那大户人家的女儿了’,然后又哭着说‘秦家早晚要灭门,阿母不能叫你姓秦,只能委屈我的宝宝去做个小鬟。宝宝不要怕,阿母会暗中护着你的。’因那时候夜深人静,夫人的声音虽轻,她的话我却是全都听清了。我……那时候特别地害怕,没敢再往下听,就悄悄地回了房。”
她的语声低且轻,像是有回音一般,萦绕不息。
那殿门微启了一条缝,寒风携着雪片,自缝隙间挤了进来,于大殿中穿梭着,似是将这声音也拂成了一道凉气,吹在每个人的耳畔。
寿成殿中,再度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就算是糊涂如三皇子,此时也是面带异色。
以针扎、再拿印色盒子印染,这胡妪所言,与此前三皇子揣度假公主伪制朱砂痣的情形,完全一致。然在胡妪的讲述中,这做假的人却从所谓的“大士族老族长”,变成了俞氏本人。
跪坐在人群中的秦彦雅,猛然抬头看向了俞氏,目中神情莫辨。
俞氏一直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态,并不见慌乱,很安然,亦很优雅。
秦素瞥了她一眼,心底微哂。
看来,这俞氏也是长了脑子的,或者说,在某些人的提点下,她已然明白了大局的走向,且十分清楚,今日这一局,就是个死局。
秦素会死。
桓氏会死。
太子殿下……很可能也活不长。
于是,在俞氏的眼中,秦素此刻的一切举动,便皆成了可笑而无用的挣扎,她自然不急不慌。
所谓胜券在握,有中元帝这座最大的靠山在,秦素这个失势的公主,就算翻出花儿来,也翻不出天子的掌心。
秦素的眼底有了些冷厉,复又化作浅笑,盈盈眸光转向了胡妪,唇瓣轻启:“胡妪,你接着往下说。”
胡妪应了一声,继续往下讲述:“自那晚之后,又有几次我偶尔起夜时,也碰见了夫人拿针扎大娘子。再往后,我……终是好奇,遂趁着夫人不在,时常地将大娘子的衣裳掀开来瞧。我瞧见,大娘子身上……的有个地方,已经被扎出了红点儿,有时候会显眼些,像朱砂痣似地,但沐浴过后,那颜色就会变得很淡。”
“你没去问你家夫人原因么?”太子殿下再度问道,却是在顺着她的话往下诱导。
胡妪微微地颤抖了一下,旋即便摇了摇头:“我……我没敢去问。那段日子,大夫人有时候会偷偷地一个人出去,也不知去见谁,每次出门回来,大夫人都要将自己关在屋中,又说又哭又笑地,有些……怕人。又过了几个月,大娘子已然快要满两周岁了,夫人忽然就不允许我带着大娘子了,凡事都是她亲自来,也不叫大娘子见人,夫人把大娘子与那捡来的女婴一同养在膝下,就算出门儿,夫人也会给大娘子并那女婴戴上幂篱。我自是不敢多说什么,只盼着能早一日回府。”
她略顿了顿,似是又回想起了当年在白马寺中的情形,复又续道:“在白马寺呆到满三年的时候儿,大夫人有一日便招了我们这些仆役过去,说是静修已满,该回府了。我那时候真是松了口气,便也忙着准备回府的事情。我记得,那日我去山门下头的玉泉汲水,回去的路上,偶遇了一个头发雪白的居士,他从我身边走过时,身上传来了一阵异香异气的味道。当时我并没在意,只是,我回去之后,在夫人的身上,我也嗅到了同样的味道。从那天起,我就……越发地害怕了起来。”
秦素点了点头,转眸四顾,却见中元帝斜倚着龙椅,面色晦晦明明,也不知他是听进了胡妪的话,还是根本就没听见。
不过,秦素也并不在乎他的反应。
她今日所求的,不过是“明白”二字罢了。
前世的那一笔糊涂账,留待今朝,也总该了结清楚了。
“那再往后呢?你既说了要回府,为何最后却又流落去了别处?我在府中数年,却也从未见过你,这是怎么回事?”秦素又抛出了一串问题,一面说话,一面便将手抚向了发上花树。
胡妪静了片刻,似是被往事所缠绕,再开口时,语声越发地低沉苍老:“总算盼到了回青州的日子,我以为这日子就要到头儿了。可谁想,马车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