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4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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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素沉吟地点了点头,心头微微一动,问道:“这法子一旦起效,是一直有效呢,还是有时间上的限制?”
徐紫柔面上便浮起了一个赞叹的笑,柔声道:“殿下真真是聪颖,这话却是说到了点子上。说起来,举凡中了这迷心之术的人,短则一两个时辰,长则一两日,渐渐地便也能清醒过来了。不过殿下放心,昨日那小宫人我会不断地向她施以此法,目前这一段时间之内是无事的。”
“一切有劳你了。”秦素诚心诚意地说道,心下对桓子澄委实是服气的。
瞧瞧人家这手下,那可真是能人倍出啊。
第894章 博南窦
徐紫柔闻言,连忙起身道了几声“不敢”,复又坐下,轻声道:“殿下还是先问话吧,毕竟时间有限。”说着又向拿下巴点了点那个妇人,弯眸笑道:“只消殿下有问,她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会有半字假话。”
秦素点了点头,仔细地端详了那妇人一会儿。
就在她们说话之时,那妇人一直面无表情地站着,此前因她容貌普通,这种异样便也不引人注目,如今备细观瞧,秦素才发觉她果然像是有点痴痴呆呆地,人说话她也不理。
“她怎么……生得这般模样?”秦素不由问道,面上含着几许疑惑,“依我想来,她应当不是这般长相的。”
徐紫柔闻言,立时一拍额头:“哎呀,属下一时却是忘了,她易了容。殿下稍等。”
一面说着话儿,她一面便走到那妇人跟前,也不知鼓捣了些什么,当她移开身形时,那妇人已然换了一副长相,却是长眉杏眼、琼鼻樱唇,却是个挺标致的美人儿。
“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徐紫柔说道,“只她是个生面孔,那些金御卫可不容易糊弄,我便将她改成了我那边一个管事妪的模样。”
“原来你还擅易容,你会的可真多。”秦素感慨了一句。
这易容术生生改变了此妇相貌,前后判若两人,委实神奇。
徐紫柔便谦道:“易容只是小道,属下技艺不精,让殿下见笑了。”顿了顿又道:“殿下只管问话便是,她除了偶尔会有些情绪上的反应外,绝不会不回答殿下的问题的。”
“我知道了。”秦素说道,将身子坐直了些。
那厢徐紫柔亦不再说话,躬了躬身,便行至屏风旁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她这是让出地方,方便秦素问话。
秦素笑着向她点了点头,便凝目看向了那妇人,启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妇人一脸木然,平平地回道:“我叫窦玉笺。”
颇好听的声音,绵柔温软,还带着几分南方的口音。
“你是哪里人士?家族来历如何?家中还有什么人?”秦素再度问道,一双眼睛紧紧地凝在她身上。
听得此问,窦玉笺木然的脸上,不期然地便有了一丝沉黯。
她微微垂下了头,语声仍旧很是平板地说道:“我家祖籍博南,原是当地大族,只是后来遭了天灾,没落了。我父亲这一枝便迁到了青州居住。家中除了父亲母亲之外,还有兄弟姊妹共五人。”
秦素微微点头,又问:“你兄弟姊妹是怎么排行的?你在家行几?”
听得此问,窦玉笺的脸上,便又有了些许回忆的神情,随后便叹了口气,说道:“我家是男女一同序齿的,我在家行三,上头有一兄一姊,下头还有两个弟弟。”
秦素若有所思看了她一会,蓦地问:“你与左思旷,是怎么认识的?”
乍然听得“左思旷”三字,窦玉笺的面上,便浮起了一个温柔的表情。
然而很快地,这柔情便又被悲伤所取代,随后,秦素便惊奇地发现,她的眼圈儿居然红了。
“我与左郎,本有婚约在身。”窦玉笺的语声极尽温柔,眼中的悲伤却又极浓:“当年左家与窦家也算交好,我与左郎虽只见过几面,但左郎与我,却是……两情相悦。我父亲有意将我许配予左郎,左丞尉与左夫人……也有这个意思,于是两下里便互换了信物。因彼时左郎还要准备县议,两家便约定了,待左郎过了县议之后,便开始筹备婚事。”
秦素前些时候也在调查此事,知道她说的左丞尉,应该是指左思旷的父亲。当年他老人家便任着丞尉一职。
丞尉就只是个八品的小官儿罢了,也难怪彼时的左家会与窦家议亲。
“那后来呢?”秦素轻声问道。
此刻的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纵然之窦玉笺说的也不过就是十来年前的事儿,可她却总觉得,像是在听一段遥远的旧事。
听了秦素的问话,窦玉笺面上的温柔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痛恨,或者说是极度痛苦的神情。
然而,她说话语声却仍旧是平的,就像是在说着旁人的故事:“后来,左郎过了县议,得了极好的评语。可是,那个时候,左丞尉却突然与秦家走得很近,左郎与我的亲事便搁置了下来。只是,我却一点都没想到这婚事是出了问题,只一心在家中待嫁,将那玄鸟的喜服……也绣了大半。”
言至此节,她的眼圈又红了,盈盈水光蕴满明眸,然她的眼珠子却是直的,动也不动,定定地看着前方,木然说道:“后来就到了那年的上巳,我长姊那时候已经嫁去孙家,做了孙氏的宗妇。那日过节,她难得回了趟母家,便说带我去水边祓除,又道要带我去吃一种很好吃的汤饼。我原不想去的,只那日左夫人来做客,一个劲儿地劝我出门走走。我想着,总有一日我要称她一声舅姑,不忍拂她好意,便应下了长姊。”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便开始流泪,那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滑过面庞,她也不去擦拭,就这样挂着满脸的泪水,继续道:“去到河边之后,长姊先带我祓除,随后便与我同乘一车,去吃汤饼。可谁想那车子却是越走越偏,我们先还没察觉,待发觉不对时,才看清,那驾车的驭夫,根本就不是窦家车夫。我与长姊,却是被一伙儿强人……给掳了去……”
她忽然便哽住了,面色极为痛苦,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唯眼泪汩汩而流,长眉紧蹙着,一脸凄绝。
秦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淡声问:“后来如何?你继续说。”
窦玉笺木然地应了个是,语声发抖地续道:“我们被那伙强人掳去了城外,这些狗贼子……这些畜牲,竟是不顾廉耻地羞辱……羞辱了我……与长姊。我后来才知道,长姊那时候……已然有了身孕。”
第895章 恨当初
窦玉笺顿住了话声,就这样木着一张脸,哭得不能自已,然她的身体却仍旧直直地站着,甚至都不晓得抬手擦泪。
好一会儿后,她方才又木然地续道:“为护着我,长姊被那强人踢了好几脚,那腹中的孩儿……却是没能保得住,脸上也被那强人划了一刀……毁去了容貌。那伙强人羞辱……羞辱了我们之后,就……就抢走了我们的马车……还将我们身上的衣衫与首饰等等全都抢走了,将我们留在了树林中。我与长姊躲在林子里,也不敢出来,也不敢呼救……只能偷偷地抱着哭。”
她用力地喘了几口气,苍白的脸上满是凄绝,继续说道:“我当时……我当时就想着,既是我的清白没了,我再也无颜见左郎,便也只能去死了。可是……长姊却是拼了命地拦下了我,只说‘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活着就好’,我后来……便也没了力气,长姊便一直紧紧地抱着我,等着家人来寻。”
言至此处,她的眼泪越发流得汹涌,可她却仍旧木呆呆地站着,就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她正在哭,继续说道:“我们在林子里呆了很久,直到天黑之后,窦家与孙家的人才共同寻了过来。那时候,我与长姊已经在外头……呆到了快半夜了……长姊本就……本就失了孩子,又为了护着我,把仅剩的小衣都给了我穿,她自己却是……寸缕不着……那是三月的天气,早晚还是极冷的……长姊冻得脸都发青了……只剩下了一口气,一见有人寻了来,她当下就晕了过去。直到那时候才发觉……她……她……她身下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她的语声渐渐地小了下去,眼泪流个不停,平板的语声虽不见情绪,然声音却是发颤的:“回到家后,长姊就病了,母亲整天都在哭,家中的兄弟见了我们也是一时叹气,一时又板脸,父亲大发雷霆,把我和长姊狠狠骂了一顿,过后他老人家就再也没露过面。长姊便留在家中养身子,我也不敢出门儿。”
言至此处时,她的声音终是不再颤抖,纵然双泪长流,但面上的悲伤表情已经不见了,木然地道:“我与长姊双双坏了名声,左家的那门婚事自是不成的了,左夫人亲自上门,把当年互换的信物还了回来。而长姊……长姊她……也被孙家休弃,成了弃妇。母亲后来就抱着我们哭,说……说是父亲说的,我姊妹二人让窦氏祖宗蒙羞,该当……该当处死。”
她的语声慢慢地停了下来,眼神痴痴呆呆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说了?”秦素问道。
窦玉笺的身子震了震,似是被这声音惊醒,随后,她便突兀地叹了一口气,呢喃道:“若是当初就死了,往后的那些……那些屈辱,我们也就都不会……”
她再度咽住了,眼底深处,划过了浓浓的哀切。
秦素一时间却也有些唏嘘。
这窦家姊妹的过往,委实是惨了些。
可是,再一转念,前世的秦家阖族俱灭,亦有窦氏姊妹之因,秦素的心便又冷硬了起来。
说到底,他们这些秦家子孙又有何辜?发生在上一代之间的恩怨,为何要让他们承受最后的恶果?
“后来,你们是不是逃出来了?”她问道,面上神情淡然。
窦玉笺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点头道:“是,我的奶姆待我极好,是她偷偷地帮忙,让我们逃出了青州。后来我才知道,我们逃出来后不久,父亲便又带着全家迁回了博南。”
秦素双眼微眯,蓦地说道:“‘野菊黄、暗伤情,烟波江上碧潮生,千里暮云平’,这曲子你会唱么?”
“我会的。”窦玉笺的脸上忽尔便绽出了一个甜笑,这让她整张脸都像是亮了几分:“这是我们博南那边的小曲儿,小时候我长姊教我唱过。我长姊很喜欢这支曲子,时常哼唱。”
银面女!
秦素已经基本可以断定,窦玉笺口中的长姊,便是银面女。
她定定地望向眼前痴痴呆呆的女子,心底深处并无想象中的波澜,反倒很是平静。
她一直苦苦追寻的答案,今日终于得解,且还解得超乎想象地轻易,这让她有了种一脚踏空的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压在那里的一块石头,终是被人挪了开去。
良久后,秦素方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问道:“你长姊,后来是不是潜去了秦家?”
窦玉笺点了点头,面上重又露出那种又是痛恨、又是悲伤的表情,语声平板地道:“我与长姊所受之苦,皆是秦家吴氏那贱妇所致。当年若不是她暗中向强人通风报信,我们也不会……也不会遭此大辱。我后来才知道,她是从左夫人那里打听到了我的去向,于是便偷偷叫人给那伙强人送信,只道左家两个女儿貌美如花,又极富钱财,那伙强人便盯上了我们。”
说到这里,她已是一脸的怨毒,木然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说道:“这毒妇、贱妇,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我咒她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我咒秦氏子子孙孙不得好死!”
这充满怨毒与恨意的话语,被她毫无感情地淡声说出,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骂过之后,她又续道:“事后我才打听出来,这贱妇之所以如此陷害我们,她……她原来是瞧中了左郎,想把她的女儿秦世芳嫁予左郎。这贱妇,为了让秦世芳取代于我,竟想出了如此下作恶毒的招数,我……我恨不能生啖其肉!我恨不得秦家全家都去死!”
秦素勾了勾唇,勾出了一个了然的笑。
她就猜到,这其中必定又有事儿,果然,窦玉笺的话,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她的猜测,而她前些时候从阿忍那里拿来的部分消息,亦与窦玉笺的讲述接上了。
当年窦家与左家的婚事告吹,果不其然便是吴老夫人从中弄了手段。
纵然她是秦素血缘上的祖母,秦素也还是觉得,吴老夫人这一招,委实太过狠毒了。
第896章 潜秦府
思及至此,秦素便端起一旁的茶盏,浅啜了口茶,淡声道:“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代你说罢。你们姊妹二人逃出青州之后,盘缠很快就用尽了,你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