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4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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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对。”杜十七一脸恍然大悟,将手在额上点了点,似带懊恼地道:“可不是么?瞧我这记性,怎么竟忘了这事儿?还请殿下恕罪。”
秦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容华夫人这是挤兑我么?夫人的罪,本宫也能冶?夫人入宫这么久,该不会连最基本的规矩都没学全罢?”
竟是没半点客气,直接就对上了。
花厅里一瞬间静得落针可闻,唯有轻纱拂动,携来清浅的荷香。
到得此刻,众人若是再瞧不出情形来,那就真是白在大都贵族圈儿里混了。
许是没料到秦素会这么直接,杜十七此时的面色却是有些发怔。
秦素根本没给她机会说话,直接便转向秦彦婉等人笑道:“好了,你们坐下吧,想这座中诸人都知道你们是谁了,今日不过是大家认识认识罢了,你们也不必……”
“且慢。”秦素话未说完,一个声音便突兀地响了起来,竟是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的话。
秦素语声微顿,循声看去,一下子愣住了。
说话之人居然是二皇子夫人娄氏!
秦素心底万分讶异。
娄氏这时候跳将出来,是什么意思?
不只是秦素,就连始终作壁上观的梁氏,此时亦不动声色地瞧了娄氏一眼,眸底深处隐着几许疑惑。
此时,却见娄氏正自看了过来,那张甜美的脸上,竟是罕有的端正与肃然,语声亦自沉沉:“皇妹妹,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去年的青莲宴,这秦家三姊妹是不曾参加的。也就是说,她们是在今年同时收到了邀笺。在此我倒想问一问,秦氏何得何能,竟能够一府三笺?”
此话音一落,花厅里的空气立时便凝住了。
坦白说,有那么一个瞬间,秦素其实是有点懵的。
千算万算她也没算到,头一个跳出来质疑的,居然会是娄氏。
娄氏此问,几乎就是在代替杜十七向秦素宣战。
娄氏,或者说是二皇子,这又是什么意思?他是与杜氏有勾连,还是有旁的原因?
秦素心中飞快地思忖着,面上却仍旧没什么表情,更没接话,只淡然地回视着娄氏,冰冷的眸子里,仿佛蕴着十二月的寒冬。
娄氏与她对视了片刻,面色微微一变,转开了眼眸。
然而,她的问题却是抛出来了,且也没有一点要圆回去的意思。
秦素淡淡地看了她一会,蓦地说了一个字,曰:“德。”
满厅寂静。
对于娄氏的质疑,秦素的回答,只有这一个字。
虽是极简的一字,却蕴着极深的含义。
德,乃是所有美好品质的源头,亦是根本。
而这,便是秦素给出的答案。
花厅里的氛围越发死寂,似是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哦?”杜十七的语声陡地响了起来,却是接续起了娄氏该问的话,“却不知此话怎讲?莫非这秦家乃是有大德的人家,故秦氏的女郎便有资格一口气拿到三张花笺?”
文弱的声音配上她秀气的脸,却依旧不能掩去这语中的咄咄之意。
秦家靠开窑厂起家,青州秦氏几乎已然沦为了商户,如今又做起了漕运生意,家中到现在尚无子弟入仕,亦没有什么杰出的人才。
这样的人家,又如何当得起“德”字?
秦素好整以暇地拣起了案上的酒盅,拿在手里轻轻摇晃着,淡然道:“本宫当年在秦家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秘密,想必诸位皆知了罢?”
秦素曾经做了十三年的外室女,受尽屈辱,此事确实是人尽皆知的。
杜十七便笑道:“这些我们自然都是知道的,殿下当年受苦了。”
秦素此时便又道:“便是以本宫当年的微末出身,这三位秦家女郎却对本宫爱护有加,从不曾有过一次薄待,亦从不曾有过片语不善。本宫学识浅薄,只记得圣人有云:‘高上尊贵不以骄人,聪明圣知不以穷人,齐给通速不争先人,刚毅勇敢不以伤人’。在本宫看来,秦氏三位女郎对本宫的态度,恰是这四德之体现。所谓见微知著,本宫认为她们德行优异,容华夫人有异议么?”
杜十七张了张嘴,一时有些语塞。
爱护同辈,这本身并不出奇,可外室出身的子女,向来微贱如狗,在有些家族,外室子女连奴都不如,不打压、不欺负就已经算是很好的了,更遑论视之为亲人善待爱护,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儿。
如果一个人能够对外室出身的同辈爱护有加,那的确是很有德行的一种行为。
秦素举眸环视四座,面上的神情仍旧一派淡然:“本宫自知见识不高,在求花笺之前,便将秦氏三位女郎之事向父皇说了,父皇亦认为她们德坚行正、品性优异。若非如此,父皇又怎么会应下本宫的请求,特意给秦家颁下了三张花笺?”
言至此处,秦素蓦地转眸,看向了杜十七,不紧不慢地道:“容华夫人向来见多识广,在此本宫倒要请问一句,以容华夫人所知,可曾见过兼具此四德的女郎?若是有,容华夫人尽管说,本宫在此保证,若容华夫人所言属实,本宫定会亲去寿成殿向父皇再求几张花笺来,不叫埋没了这些有德的女郎去,可好?”
她瞬也不瞬地看着杜十七,面上的笑容亲切而温和,心底却是一片哂然。
别的人家她不知道,杜家她却是太清楚了。就凭杜骁骑那副德性,他能教出什么好子女来?
“听闻尊府三郎君病重,却不知是真是假?”见杜十七阴一直着脸不说话,秦素便又补了一刀。
坊间有传言,说是杜三郎不知怎么惹得杜骁骑厌弃,最近时常被底下人磋磨着,已是命不久矣。
第839章 羞难抑
杜十的面色,在这一刻直是阴沉如水。
她回望着秦素淡笑着的脸,心底里竟泛起了阵阵刺痛。
秦素此言,就是专挑着她的痛脚去踩的,你叫她如何还能笑得出来?
费了好大的力气,杜十七方才勉强压下心头起伏的情绪,将巾子掩了唇,干笑道:“殿下说笑了,我又哪里知道这么多?”说话间,面色仍然十分难看。
“原来如此,我等却是孤陋寡闻了。”卫三夫人适时出来打起了圆场,笑吟吟地道:“方才殿下便说,女郎‘德言容工’,德是首位。秦氏三位女郎却原来皆是德行极佳的女郎,赴宴自是实至名归。我大陈青莲宴,本就只收德才兼备的女郎,陛下圣明,为青莲宴点出三位品优行正的闺秀,实是本次盛宴之幸啊。”
一席话仍旧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场面也圆了过来。
秦素不语,唯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此时,一直不曾说话的四皇子夫人陆氏,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笑道:“卫三夫人这话说得很是。我瞧着,这秦家三位女郎个个儿生得好看,这一桌子的美人儿,真是要看得我眼都要花了。”
这话引得场中一片轻笑,当然,亦有不少嫉羡交织的视线,投向了第五案。
秦彦婉等三人始终亭亭立于案旁,腰背挺直、视线微垂,神情一派自然。上座发生的这一场言语争执,显然一点都没影响到她们,尤其是秦彦棠,从头到尾面含浅笑,恬丽的脸上不见分毫异动。
到得此刻,众人倒都对秦氏三姊妹高看了一眼,只觉得这秦家虽名声不显,但这三位女郎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好了,你们都快坐下吧,菜都要凉了。”秦素摆了摆手,淡笑着说道。
这一回,再没有人出声阻挠,秦彦婉等人谢了座,便又重新跽坐于案旁。
此时,所有人的视线,便全都集中在了顾倾城一人身上。
第五案就只剩她一个人没说话了,偏她又格外出挑,若单论容貌,这满花厅里也没人越得过她去,故此,众人的目光便都拢向了她。
顾倾城大约也知道,这回定是躲不过的了,一时间越发红头涨脸,手足无措,浑身上下都写着“局促”二字,。
她用力地揪着手里的纱巾,勉强站起身来,身子轻颤着向上座行了一礼,复又呐呐道:“我是……临睢顾氏长女,见过……见过夫人们,见过晋陵公主。”
她的声音非常之轻细,就如同自言自语,纵使场中十分安静,大多数人也都没听清她的话,可能也只有与她同席的秦彦婉等人,才知道她说了什么。
秦素一脸兴味地打量着顾倾城,复又向旁边看了看,却见杜十七此时又拿纱巾掩住了唇。
秦素知道,她这是又要说话了。
果然,就在秦素如此作想的同时,杜十七已然开了口,文文弱弱地道:“这位说了些什么?我可没听清。”说着又朝旁边其余几位夫人看去,笑问:“你们听清了么?”
那几位夫人便摇头。
杜十七便笑道:“你能说大声儿些么?别怕,这不是比试,就是报个姓氏罢了。”
顾倾城的脸一下子红得如煮熟的虾。
“哟,怎么还害羞起来了?这到了下晌比试时可如何是好?”杜十七立时笑出了声,语声十分柔和。
她越是显得亲切,顾倾城的脸就越红得厉害,到最后几乎能滴下血来,而她那张绝美的脸上,也涌出了一种迹近于委屈的神情,长而浓的睫羽覆着半张脸,十分地柔弱可怜。
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这顾倾城人虽长得美,说话行事怎么却如此小家子气?这还没说两句话呢,居然就委屈上了。
坐在顾倾城身旁的江十一有点看不下去了,压着眉头站起身来,屈身道:“请夫人们并殿下见谅,这位是顾大娘子,出自临睢顾氏。她身子有些不适,我代她向殿下并夫人们赔罪。”
一语说罢,她便又屈身行了个礼,旋即归了座,风度洒然从容。
顾倾城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圈儿瞬间便红了,一脸的泫然欲泣,几乎都快要哭出来,完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几位品评夫人看向她的眼神,多多少少都带了几分不以为然。
“原来是临睢顾氏之女,我听明白了。”杜十七装模作样地拿巾子拭了拭唇角,眼底有讽意一闪而过。
秦素此时亦觉得,她此前的想法可能还真错了。
这顾倾城如果一直是这么个作派,她前世的寂寂无名,倒也情有可原。
这般想着,秦素便和声道:“罢了,郡望都问出来了,这位顾娘子还是先坐下吧。”说着还向她笑了笑。
顾倾城委委屈屈地行了个礼,便重新归了座。
秦素信手拈起酒盅,这才发现杯中已空,阿栗忙过来斟酒,一面便以极轻的语声耳语道:“方才白女监才报过来,这位顾家娘子,乃是谢夫人的远房表妹。”
“哦?”秦素端起酒盅啜了一口,微阖了两眼,似是在品味梨花酿的清醇,好一会后方张开双眸,淡声道:“一会儿你寻个机会,悄悄把这个消息传予秦家几位娘子,叫她们警醒些,别得罪了人还不明白。”
阿栗一面听一面点头,旋即便悄步退了下去。
这一场口角风波,至此终是告一段落,而接下来的宴席也总算是诸事太平,又有几位女郎们上前献了几首诗或曲,那玉磬便也响了,这一顿见面饭,也终是吃罢了。
秦素随在梁氏身后站起身来,只觉得脚趾微疼,腰也有点酸。
这跽坐久了,又总是提着半颗心,她此刻还真是倦得很。
接下来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大多数女郎都选择回房休息,为下晌的比试养精蓄锐,秦彦婉亦与秦彦贞、秦彦棠一起,缓步踏上了靠东头的那条回廊。
她们所住的院子在湖的另一面,叫做“煮雪斋”,却是个小两进的院子,前面住着使女,后面则给女郎们居住,与她们同院之人,便是与她们同席的江十一、薛六娘并顾倾城。
不过,方才散席后,这三人便都不知去向,秦家三姊妹倒也乐得自家人一路走,也好私下里说话。
第840章 煮雪斋
虽是心潮起伏,然踏上回廊之后,姊妹三人却皆是沉默。
曲廊之外,天空微泛着些阴,湖面上水波流转,荷花的清香随风而来,爽洁而芬芳。
“公主殿下,今日费心了。”走了一会后,秦彦婉第一个开了口,语声轻柔,面上还带着些怅然。
“此乃狭路相逢之役,躲不开的。”秦彦贞徐徐语道,语罢回首看向秦彦婉,面上的神情极是淡定:“那花笺本就是额外所得,必会有人质疑。不过,殿下终究是殿下,当年在德晖堂中纵横捭阖,而今亦然。”
秦彦婉便笑了起来,似是又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剪水双瞳凝向了廊外的天空,轻声道:“当年六妹……殿下就是言辞便给、立论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