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4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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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秦素更是笑得不行,掩唇道:“那倒也有趣儿,我瞧着你家小十一眉眼很俊,若是瘦了下来,端是个小美人儿。”
薛允衍笑而不语,面上的神情越发柔和。
见他神色如常,秦素心下微松。
她向他提起薛十一,也不过是希望场中气氛别总那么死板罢了,此时见氛围正好,她便拢了拢衣袖,轻声道:“无论如何,今日之事是我欠薛中丞的,往后薛中丞有事要我帮忙,我自是不会有半句推辞。”
薛允衍闻言,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神情倒还是很柔和,颔首道:“公主之言,我记下了。”
语罢,他便又向案上指了指:“殿下要不要再抚琴一曲?”
秦素原本已然要站起来了,此时便微微一顿,奇道:“事情都说完了,还抚琴作甚?”
抚琴不过是为了掩去说话声,如今正事儿已经交代完了,此刻的时辰也已不早,她希望早些回宫,也免得中元帝事后又要挑她的眼。
她话音一落,薛允衍便立刻又去按眉心。
秦素翻了个大白眼。
若论这世上最矫情的人……不,是最矫情的鸡,当属铁公鸡。
她话都说完了,正打算离开呢,这人这又是在犯什么毛病,难道非要她弹琴一曲才能走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薛中丞这会儿怎么又捏眉毛了?”秦素有点不耐烦起来,也学着他的样子,抬手捏了捏眉心。
要捏大家一起捏,总不好厚此薄彼。
薛允衍此时却是放下手来,看向秦素的视线很是无奈,耐着性子解释:“殿下莫非忘了,再过上一个月,便是青莲宴开宴之日。”
秦素捏眉心的手便停了,疑惑地看着薛允衍。
怎么这会儿说起青莲宴来了?这和他这只铁公鸡有什么关系?和今日他们相会又有什么关系?
两下里根本八杆子打不着啊。
“这话说得可真奇怪。”秦素放下手,挑起了半边眉毛,语气是尽可能地夸张:“青莲宴就青莲宴,与今日你我相见有什么关系?莫不是薛中丞要向我讨张花笺不成?”
她这话纯粹就是找茬儿。
薛六娘在去年的青莲宴上拿到了很不错的名次,今年去牵风园是稳稳的,至于薛家其他的女郎,大的早就出阁,小的还没到年龄,薛家是根本不缺这张花笺。
见秦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薛允衍便叹了口气,将手指了指案上的琴,道:“殿下今年也是要参加青莲宴的,但方才殿下所抚的琴曲,却是……”
他蹙起了淡眉,似是想不出该如何形容秦素方才抚的那一曲。
秦素凝目看着他,却是渐渐有点明白过来了,一刹时双颊作赤,脸居然红了。
她还真是忘记了,这青莲宴,与她这个公主也是有关的。
虽然以晋陵公主之尊,秦素不必去争什么名次,但是,参加青莲宴的公主殿下如果不学无术的话,那她这个名声可就不怎么样了。
当然,名声这种东西,秦素本身是不在乎的,可问题是,她不在乎,中元帝却相当地在乎。
秦素相信,如果她胆敢让大陈皇族蒙羞,中元帝是绝对会气得不理她的。
这可不行!
思及此,秦素的鼻尖儿上便渗出了汗。
如果没记错的话,方才她信手胡弹的那支曲子,应该是相当、相当地难听的。而偏偏她又叫阿栗把门启开了一条缝,这铁弦琴的声音又天生洪大,她那一曲不成调儿的《南风歌》,只怕楼下的茶客们都听见了。
这万一要被人知道这是公主殿下在抚琴,那她这脸可真是丢到宫外去了。
“多谢薛大郎君提醒。”秦素立时于座中折腰,红着脸向薛允衍道了谢。
她真是险酿大错,幸得薛允衍心细如发,才避免了她将这个错误继续下去。若不然,晋陵公主连一支完整的曲子都弹不好的传言,就要传遍大都了。
不过,话说出口,秦素的面上便又有些作难。
纵然她有着不算太差的琴技,但这张铁弦琴,她可真是不敢乱弹。
“殿下不必忧心,东边雅室之中亦有一张琴,那琴乃是丝弦的,堪合殿下所用。”就像是早就知道她会为难,薛允衍此时便说道。
秦素不由满怀感激地看向他,如蕴春烟的眸子眨了眨,便眨出了一道细嫩的语声:“如此,有劳薛中丞。”
这是知道错了,于是就把方才的凶悍都给收起来了。
薛允衍暗自叹了口气。
公主殿下现下这样子,真与他家中的妹妹们一模一样,都不带有半点儿错漏的。
果然是上辈子欠了她好大一笔债,这辈子就天生该还她的。
薛允衍认命地站起身来,向秦素微一点头,说道:“我叫人给殿下取琴。”语罢他便步出了琴室,月灰色的长衫随步翻卷,似薄暮拢向房中。
秦素安坐于锦垫中静候,没过多久,便见阿栗捧着一张瑶琴走了进来,远远瞧去,那瑶琴丝弦如冰,龙池润而凤沼温,玄漆光映如水,却是一张上好的伏羲琴。
“此琴我已调过弦了。”薛允衍跟在阿栗身后说道,语声如凉风飒然。
秦素面现欢容,颔首道:“真是多谢薛中丞。”
薛允衍不语,上前几步,亲手将那张铁弦琴捧去了一旁,复又自阿栗手中接过伏羲琴,端端正正地搁在了琴案上。
第814章 南山曲
看着薛允衍亲自动手做着这些,秦素心里微有些得意。
瞧瞧,这就是公主殿下之威了,若是换作前世,薛允衍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的。
那一刻的她自是不知道,薛府中所有年齿尚幼的小娘子们学琴时,她们家长兄都是如此做的。
此刻的薛允衍,显然是将秦素当作某个缺了牙的小娘子来看的。虽然这个小娘子让人头疼了点,但是好是歹,他也不能不管不是么?
将一应事物俱安置妥当,薛允衍方才跽坐在了靠窗的锦垫上,对秦素道:“殿下,可以抚琴了。”
秦素笑着点了点头,见阿栗仍在一旁侍立,便笑道:“你去门边守着,那门便开着罢。”
阿栗领命而去,这厢秦素便将身子坐直了些,抽出丝罗拭着手指,一时间却是有些踌蹰。
前世的她倒也时常抚琴,只是,彼时抚琴,多会抚些旖旎风流的靡靡之音,用以取悦如中元帝之流的人。而今日的秦素贵为公主,自不可如前世那般以琴悦人。
而若是不弹那些曲子,秦素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她应该抚哪一曲才合适。
缓缓地收起丝巾,秦素垂眸看向案上的伏羲琴,只觉得那冰弦如雪,白得有些刺目。
不期然地,她的脑海中,便现出了桓子澄的脸。
黑黢黢的松林边,那张冰雪般的容颜俊美如神祗,一身绯衣胜火,在夜色中幽然绽放。
那一刻,一段朴素而淡泊的乐音,恍然涌向了秦素的胸臆。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伸手按向冰弦,琮如流水般的乐韵,自她的指间缓缓流淌,一首短诗亦就此浮上脑海,她启唇吟道:
南山有野草,郁郁复萋萋;
送君南山下,与君相别离。
草长湿袜履,风吹没马蹄;
登高凝相望,白云东复西。
不知君远近,明月人独依。
浅近质朴的词句,并不见华章丽句,寥落甚而是寡淡的乐韵,一如清溪般透明简单。
分明是平平无奇的一支曲子,却偏又深情如许,刻骨难忘。
一曲短歌悄然吟罢,琴声亦随之歇住,秦素拢袖而坐,刹那间有些分不清前世今生,只觉满心怔然,渺不可寻。
良久后,薛允衍的语声方才响了起来:“好词,好曲。”
唯此四字,再无他言可述。
即便是最挑剔的琴师在此,亦无法不称此曲为佳,原因无他,唯情真尔。
这世上有些曲子,是不能单纯以技法或旋律来论的,便如这一曲清歌,大有诗三百之余韵,比之如今那些以华丽空泛而著称的所谓雅乐,不知高妙了多少。
一时间,琴室中一片岑寂,座中二人皆不曾说话,似是都在回味着这短歌中的余韵。
好一会儿后,还是薛允衍再度发问:“这是何曲?此前竟是闻所未闻。”
秦素被他一言惊醒,转眸看向了他。
只是,她的眼神仍旧有些空,像是透过了他,看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薛允衍等了一会,却见她仍旧是一脸怔忡,心中略一转念,便即释然。
这位晋陵公主的际遇,倒是与这曲中的离人之意,颇为贴切。
幼时丧母、少年丧父,到头来却发觉自己根本就不是秦家女,那种漂泊无依之感,想来是时常萦绕于她心间的。
此刻她的表现,倒也可以理解。
“此曲……名《南山》。”秦素的语声忽尔响起,似是仍旧带着些恍惚。
薛允衍“唔”了一声,看向秦素的眸光里,含着些许探究:“这是……殿下所作?”
无论是前人曲目,还是今人所创,都没有这首《南山》,这一点薛允衍敢打包票。是故,除了是秦素自己所作之外,便再无旁的解释了。
秦素闻言先是一怔,旋即方才完全地回过了神,不由苦笑:“薛中丞太也瞧得起我了。此曲乃是我从先慈留下的书里偶尔瞧见的,今日忽有所感,便此奏了出来。”
言至此,她顿了一顿,复又涩声道:“只可惜,记载着这支曲子的孤本,却是被那场大火烧得没了。”
薛允衍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秦素生母亦是出身士族,秦素的紫微斗数还是从赵氏所留的书籍中学得的,有此前因,秦素的话倒也很合常理。
见他神色如常,秦素暗地里便抹了把汗。
方才她一时失神,倒险些忘记了,她的身边正坐着一个极度聪明、也时刻都在观察着她的薛允衍。
还好她及时把赵氏拿出来搪塞了过去,否则倒真不知该如何应付。
连云的那场火,她委实放得太好了。
秦素无声地吁了口气,旋即便又有些惴惴。
她无意间谈出的这支曲子,其作者,其实正是当今之人。
今日她一时不察,却是将此曲提前放在了世人眼前,也不知这曲子的原作者,会不会心有所感。
秦素心中暗忖着,脑海中便又浮现出了那张冰雪般的容颜。
这首《南山》,正是桓子澄所作。
前世的中元十八年,大都城中出现了一位很有名的歌伎,名叫弥悠。据说她容颜清雅、才情卓著、出口成章,其才华直是堪比才女。
彼时,桓子澄正是大名鼎鼎的“白桓”,弥悠也不知怎么求到了他面前,请他赠曲一首,于是他便信手写下了这段词曲,也算是佳曲赠美人了。
得了此曲后,弥悠如获至宝,很快便将之唱了出来,随后这曲子便广为传唱,不几日便传遍了大都,其后数年间更是越是越传越广,几乎遍及大陈南北,甚至连远在边塞的牧人都能哼上几句。
前世时,秦素在赵国习得此曲,因深感于这曲中真切的离别之意,故时常在独处时抚琴一曲,聊慰愁肠。后来她回到陈国,彼时桓氏已是阖族俱灭,秦素便再也不敢奏这曲目,唯恐惹中元帝不喜。
方才她也是一时想得出了神,不知不觉间,便将这曲子抚了出来。
说起来,这也算是她窃了桓子澄的才名了。
“有了此曲,在今年的青莲宴上,殿下便可安坐了。”一道凉静的声线响起,瞬间便让她回过了神。
第815章 珍宝坊
秦素循声看向了薛允衍,掩饰地一笑:“这还是要多谢薛中丞提醒,否则我可真要将这事儿给忘了。”
薛允衍掸了掸袍袖,起身道:“殿下若没有别的事,臣便告退了。”
秦素闻言便笑道:“我自是无事,多谢薛中丞陪我说了这半天的话。”语毕便唤阿栗:“来人,叫白女监进来。”
阿栗忙应了个是,拉开了门,将一直守在门外的白芳华唤了进来。
白芳华进屋后,见房中气氛不错,秦素与薛允衍皆是有说有笑的,她便放下了心,上前见了礼便笑:“殿下方才奏的那支曲儿可真好听。”
这正是秦素要的效果,她面上却是一脸谦色:“不过是信手弹着玩儿的罢了,只求不污了方家的耳朵。”
薛允衍在心底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接口道:“殿下太谦了,此曲甚佳。”
得了薛允衍这么一句评论,秦素觉着,待青莲宴开宴之时,她这名声想必也能传出去。
“殿下这便要走么?”白芳华此时便凑前问道。
秦素便起身,将衣袖轻轻一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