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3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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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杜十七到来之前,秦素是如此作想的。
然而,让秦素意外的是,事情却并非如此。
杜十七来永寿殿,却是来送请笺的。
原来是端午将至,中元帝兴致大发,临时决定要办一场夜游宴,宴会的地点设在平就宫,而夜游的场所则是沿着玉露河沿岸而设,届时会有各种水灯并游船、歌舞等乐事。此外,本次夜游宴并未分席,贵族高官皆可携眷参与,想必其热闹程度不会输于上巳宫宴。
望着手上那张颇为正式的石榴笺,秦素的面上有着些许讶然。
她倒不是讶然于这张请笺,而是讶然于中元帝居然肯在端午节设宴。
在秦素的记忆中,中元帝一向都不大喜欢端午节,这一世怎么忽然想起来大宴群臣了?
莫不是杜十七撺掇的?
秦素心下狐疑,看向杜十七的眼神就变得越发地深了起来。
“静夫人亲自前来,竟是来送请笺的么?”她笑着问道,将请笺放在了案旁。
杜十七未急着说话,而是抬手理了理发鬓。
水蓝色绣莲纹的云纱宽袖落下,露出了一截纤细洁白的皓腕,腕上那枚色如寒潭的碧玉镯子,极为抢眼。
秦素错眼瞧去,心下暗惊。
她分明记得,这镯子应该是先皇后戴过的,却不知中元帝是出于什么念头,竟将此物赏给了杜十七。
死人用过的东西,亏得杜十七当宝贝似地戴着,她也不膈应得慌。
秦素暗地里撇了撇嘴。
此时,杜十七终是展示完了她的玉镯,便温温雅雅放下了衣袖,笑道:“殿下乃是我大陈最尊贵的公主,请殿下参加端午宴,自是要妾自己跑一趟,才能显示出诚意的。”
这话说得秦素心下好笑。
她秦素就在这宫里住着,大陈皇宫就是她的家,哪家的主人宴客还要给自己备张请笺的?
杜十七此举,就是把秦素划在了外人的圈子里,更是隐晦地告诉秦素,公主总是要嫁人的,而她这个容华夫人,却将一直陪在中元帝身边。
真是好大的脸面。
“静夫人好生客气,倒叫本宫汗颜。”秦素含笑看着她道,一双明眸如水洗过一般,干净得不带任何杂质:“听静夫人这意思,这夜游宴就是由静夫人主持了,是不是?”
第748章 端午宴
听得此言,杜十七面上便露出矜持的笑来,谦逊地道:“这倒不是的。陛下说这夜游宴不算特别正式,遂临时指派了由妾与殿下共同主持。妾是什么都不懂的,心下却是慌得很,所以今日便不请自来了,一是送请笺,二来也是要与殿下商量商量,弄个章程出来。”
她的态度极是客气,只可惜,那只镯子却出卖了她心底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她这是来示威了,顺带扯上中元帝这块虎皮做大旗。
此等伎俩,简直有负杜容华前世之奸诈恶毒,太没意思了。
“既是父皇有命,那这个章程便还是听父皇意思罢,本宫不好专擅。”秦素云淡风清地说道。
杜十七微微一怔,不由问:“殿下不愿意管么?”
秦素“噗哧”一笑,道:“静夫人这话若传出去,别人可要骂本宫不自量力了,这岂是本宫愿意不愿意的事儿?既是宫宴,总有一定的规制,哪里容得本宫置喙,这事情最终还是需得交由客曹部,由他们那里划下章程来,才是正理。”
杜十七被她说得微窘,垂下了头,眸中飞快地闪过了惊异。
她分明听那人说过,这个便宜公主根本不晓事,浅薄无知,很好对付。
可此刻看来却满不是那么回事儿。
把事情交给客曹部安排,好坏两不沾。这位公主殿下推托的功夫,堪称纯熟。
杜十七悄眼打量着秦素,总觉得,眼前这张美艳得过分的脸蛋儿,有点刺目。
“原来还有这番道理,却是我唐突了。”她垂了头细声说道,态度仍旧很是谦恭,“还要多谢殿下提点,不然妾就要闹笑话儿了。多谢殿下相助。”
秦素柔柔一笑:“静夫人太客气了。想杜氏乃是冠族,静夫人出身名门,教养严格、性情贞静,行事自是稳妥得很,倒是我要向静夫人多学着些才是。”
此言一出,杜十七的面皮就有点发僵。
这话怎么听都像在骂人。
谁不知她杜十七是庶女出身?
谁不知她在上巳时偷偷入宫,爬了中元帝的龙榻?
所谓教养、所谓贞静,这可不是暗着打她脸么?
杜十七白净的脸上,迅速地染上了一层薄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秦素好整以暇地端着茶盏喝茶,一面欣赏着她表情。
可惜的是,杜十七委实太会演戏,那一层薄红很快便又消失了去。
她迅速地调整好了表情,便斯斯文文地端起了茶盏,小口啜了口茶,柔声笑道:“妾蒲柳弱质,如何敢与殿下相提并论?倒是殿下处事大方稳重,妾要多向殿下学着些才是。”
“静夫人太客气了。”秦素笑吟吟地将茶盏放下,拿锦巾拭着唇角,款声道:“说起来,静夫人入宫之后,我却一直病着,倒是没去你那里瞧瞧,这是我失礼了,还请静夫人莫怪。”
杜十七闻言,益发笑得谦和:“殿下乃是金玉之身,自当保重为上。”说着她便向秦素的衣袖一指,自嘲地笑道:“这种送请笺跑腿的活计,便由我们粗人来做便是。”
这话说得很是有分寸、很是知礼,相较而言,秦素此前的话里有话,就显得有些不大厚道了。
杜十七的反击,还算有几分样子。
秦素漫不经心地想着,也并没将此当回事。
贵为公主,骄横无理那是正常的,据说赵国的公主还经常当街拿鞭子抽人呢,她这个大陈的公主一直老老实实呆在深宫,简直循规蹈矩得都不像公主了。既然杜十七凑上来要衬她这个祸国殃民的公主,那就让她多在一旁衬着便是,秦素求之不得。
秦素笑得一脸怡然,而杜十七则悄眼打量着秦素,眼底神情变幻莫测。
两个人皆是各怀鬼胎,面上却各自一派春风,将那无关痛痒的废话来回说了好几遍,杜十七便很知机地起身告辞了。
秦素客气地将她送到了宫门口,眼瞧着她往寿成殿的方向而去,心下不由哂然。
这定然是去向中元帝告状了。
没出息的东西,自己斗不过别人,就知道告黑状。
那一刻的秦素显然忘记了,杜十七的品级比她矮了至少三级,不向中元帝告状,她又拿什么去和秦素斗?
端午夜宴的消息,便快便在朝堂上传遍了,所有高官大族皆收到了石榴笺,而身为大陈冠族的桓氏,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收到请笺的桓道非,却并没有参加宫宴的欢喜,反倒是心情郁郁。
散朝之后,他径直便回了府。
桓府的大书房设在一所跨院儿里,三明两暗五间大屋,轩阔敞亮,院门亦是端正的四方形,门楣上方并无匾额,唯左首一块大石,石上刻着苍劲肆意的“寄畅山庄”四字。
桓道非转过石径,便见那大石旁立着一位白衣翠裙的女郎。
那女子生得一副精致的眉眼,俏生生地立在风里,仿佛御风而来的精灵,透着一股子秀致。
“十三娘怎么来了?”一见那少女,桓道非的面上便现出一个笑来,说话的声音很是慈和,“莫不是你四兄又忘了给你带糖人儿了?”
桓十三娘闻言,立时便羞涩地低下了头,小声道:“父亲莫要取笑人家,阿蓁就是想来瞧瞧父亲罢了。”
这般说着,她便自身后使女的手上接过一只托盘,柔声道:“阿蓁学着胡妪的法子,熬了一盏去火的莲子汤,想请父亲尝尝。”
桓道非闻言,不由展颜笑了起来,摇头道:“阿爷可不敢喝你做的汤,上回可没把阿爷给咸死。”
这话说得十三娘越发羞涩起来,细致的小脸儿低垂着,面颊涨得红红地,好一会后方才小声道:“这回不会啦,阿蓁尝过了,莲子汤很甜的。”
她的神情有些天真、有些忐忑,语罢咬唇低眉,楚楚可怜。
桓道非见了,面上便露出了几许疼惜:“我儿身子不好,这些杂事交予仆役们便是。”
十三娘便抬头,弯眉下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此刻,这眼睛里盛着孺慕与恳切,还有几分小女儿家的执拗:“女儿就是想要亲手为父亲做一碗羹汤,父亲尝尝可好?”
“自是好的。”桓道非温声说道,命人开了院门,又笑,“我儿亲手做的,为父定要好生尝尝。进来说话罢。”
第749章 作羹汤
桓十三娘精致的小脸儿上,瞬间便迸出了笑意,欢喜地道:“嗯,父亲尝了就知道了,一定不咸的。”
桓道非不由又笑了起来,满是慈爱的目光拢在女儿的身上。
书房明间儿极是阔朗,比寻常人家的明间大了一倍不止,那迎门的大案乃多年玄木所制,朴拙端厚,十分大气。
十三娘对此处似是并不陌生,进屋之后,也不叫小厮上前,便扶着桓道非去了西次间儿,先去一旁的盆架处,拿水将一方洁净的白细布巾打湿了,呈予桓道非洗手净面,又将座椅拖到了桓道非平素最喜欢的那个位置,请他坐下,最后方呈上了莲子汤。
桓道非笑吟吟地享受着女儿的服侍,面上带着真切的欣悦,将布巾搁在一旁,拿汤匙舀了一勺莲子汤,细细品了一会,方笑道:“果然很好喝,阿蓁的手艺很好。”
他最近正是心火大,这莲子汤甘甜可口,微带着一丝清苦,于他正合宜。一碗甜汤下去,竟是通体舒泰。
放下了汤盏后,桓道非便笑看着桓十三娘道:“果然很好,阿爷喝了这汤,身上都有力气了。”
十三娘听了这话,便又有些羞赧起来,红着脸道:“父亲若是不嫌弃,女儿愿意每天都为父亲端一碗甜汤来的。”
“那怎么成?”桓道非立时摇头,面上的笑意越发温和,“吾儿是要嫁去大族做宗妇的,这些小道略知一二也就罢了,万不可沉迷于此,还是以读书明理为上。”
“好的,父亲。”十三娘弱声应道,娇脆的面容上,笑容渐渐地淡了下去,微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呐呐地道:“女儿知晓的,女儿读的书还是少,比不得四姊她们学识渊博。”
见她一下子像霜打了的茄子似地蔫了,桓道非方才觉出,自己的话似是正说在女儿的心事上,倒是有些不忍,便和声道:“阿蓁会做甜汤也很好,过几日再给阿爷做一碗来。至于读书,你很聪颖,夫子都说你学得很快。”
这话有着极浓的安抚意味,十三娘的面上便又有了笑容,用力地点头道:“是,阿蓁记下了。”
桓道非对这个女儿似是颇为疼爱,此时便和声道:“阿蓁也不要太累了,你身子还没好透,仍旧要小心些才是。”
“我都快好了呢。”十三娘说道,一面便将眼睛瞄去了书案,眼底流露出渴盼的神情。
那书案上放着石榴笺,却是桓道非刚才放在那里的。
见她盯着那请笺瞧个没完,脸上满是向往,桓道非的眸中便显出了几分心疼,柔声道:“阿蓁这次还是先歇在家里吧,好不好?你身子弱,医说还要再养养才好。等你大好了,为父……不,当是阿母自会带你去各处游玩一番的,那玄都观的枫叶就很美,今年秋天你便可去赏玩了。”
听了他的话,十三娘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欣喜地道:“父亲这话可做得数?”
“自是做数的。”桓道非笑道,面上满是慈爱,“等你大好了,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可以告诉家里人,为父一会再跟你几个兄长说说,叫他们带你各处玩去便是。”
十三娘欢喜得小脸儿都红了,眼中闪出明亮的光彩,原本看着有些细弱的模样,在这一刻也变得鲜活灵动了起来,欢喜地点头道:“阿蓁听父亲的。”
对于这个乖巧的女儿,桓道非看来很是满意,此时便笑着点头不语。
见他的神情比方才进门时缓和了好些,十三娘便也没再多待,再说笑了两句,便辞出了门外。
出得门来,外头的天空似有些阴,阳光不像正午时那样火辣,地上的树影模糊成了一团。
从跨院儿出来,往东穿过一条曲折的回廊,便是一条白石铺成的十字甬路。十三娘缓缓行至那十字路交叉的地方,便沉吟地停下了脚步。
她身后的使女便上前来,殷勤相问:“女郎想要去哪里呢?”
十三娘向她笑了笑,柔声道:“去四兄那里吧,我也好几天没见他了。”说着她似是有些感伤起来,微低了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