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3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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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有荣立时将腰往下躬了躬,陪笑道:“殿下折煞我了。陛下听闻淑仪夫人病了,特叫我过来瞧瞧。”
“正要与邢大监说这个事儿呢。”秦素愁眉轻锁,命人端了鼓凳来给邢有荣坐了,方才慢慢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今日之事不算小,她也没有隐瞒的打算,除去她提前布下的那一步先手没说之外,余下的她一点没漏,包括两个穿宫服的女子架着丽淑仪偷偷跑出御花园之事,她也全都告诉了邢有荣,末了又道:
“……此事论理不该我管,可是,丽嫔就昏倒在彩棚里,我不能不管,若是被人瞧见了她这个样子,只怕又要惹来口舌,所以我便暗中吩咐江八娘处置了此事。她与丽嫔都是一家子姊妹,行事更方便些。至于后来的事情,想必邢大监也都听说了,我便不赘述了。”
莫有福的事情肯定会先一步传去中元帝耳中,秦素便没再细说,向邢有荣笑了笑,端起茶盏喝茶。
说这么多话,嘴巴都说干了。
邢有荣此时便自鼓凳上站了起来,躬身道:“殿下的话我记下了,回头就转告陛下去,不过么……”他有些迟疑地放慢了语速,皱眉道:“还要请殿下明示,那淑仪夫人为何会晕倒在彩棚里?”
秦素放下茶盏,一脸愁绪地叹了口气:“我也想知道啊。我都不知道丽嫔是怎么离开猗兰宫的,若不是岳供人和阿耀机灵,及时给我送了消息,我连丽嫔跑到玉露河的事儿都不知道呢。现在想想我这心里还在后怕,万一阿耀他们晚了一步,事情就难以收场了。”
邢有荣其实也不是对秦素起了疑,只是要回中元帝的话而必须问清详情,此时听了秦素所言,他便恭声道:“殿下安心便是,我先叫人去请医来瞧瞧,陛下那里我也会如实转告的。”
秦素点了点头,强笑道:“有劳邢大监了。”
邢有荣连道不敢,便匆匆地退了下去。
此时,白芳华已然将一应事务都分派妥当了,猗兰宫此时井然有序,再不复方才那乱糟糟的模样。
秦素便起身步出正殿,却见岳秀菊正候在殿门外。
这小娘子却也机灵,方才邢有荣来时,她便没往前凑。
秦素招手唤了她过来,笑道:“陪我去小花园走走。”
岳秀菊诚惶诚恐地应了个是,便上前扶了秦素的胳膊,与她一同转去了猗兰宫的小花园。
这所花园虽小,春色却也一样怡人,园角一棵桃花正迎风盛放,花下有石凳与石案,案上摆着一副残局。
秦素便向石凳子上坐了,和颜悦色看着岳秀菊道:“今日之事还是亏得你机灵,晓得及时往我那里递信儿,若不然,事情就糟了。等事情了了,我会向父皇替你请赏的。”
岳秀菊闻言,直是喜出望外,脸都涨红了,手忙脚乱地跪下磕头道:“谢殿下恩典。”
秦素含笑抬手:“起来说话罢,我正有事儿要问你。”
第744章 博南音
岳秀菊应声起身,探手将袖中纱巾拿了出来,殷勤地替秦素掸去案上浮灰。
秦素便轻声问道:“丽淑仪醒来前后之事,你再与我说一遍。”
“是,殿下。”岳秀菊说道,收起了纱巾,细声说道:“我记得夫人从昨晚到今天早上都一直睡着没醒,之前宫医来瞧过,说夫人这样子睡一睡也好,等醒了就无事了。不想今日一早杨女监突然得了急病,她临时指明由刘供人暂代她的差使,我便被刘供人遣去前头扫地去了。”
她说着已是满脸的委屈,扁嘴道:“刘供人胡乱分派差事,后来出的乱子,她也要担些干系。”
秦素也不说话,只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岳秀菊这是告状来了,而秦素却没有替她出头的打算。
猗兰宫的烂事,她才懒得管。
见公主殿只看着自己不语,岳秀菊的心里就有点发毛,忙将头低了,继续道:“因我一直在扫地,就不知道寝宫这里的事儿。说起来,刘供人把好多人都遣去洒扫了,寝宫那里便空了下来,她自己想要登高,就……”
“罢了,这些话你先别忙着说,只说正事。”秦素打断了她,语声微带着凉意。
此声一出,岳秀菊的身子就明显地抖了几下。
她记起了发生在东四路的那一幕。
连莫大监的面子都不给,这位公主殿下翻起脸来,那可是谁都不认的。
岳秀菊心里颤了颤,再不敢摆弄自己那点儿小心思,垂了头老老实实地道:“是,殿下,那我接着往下说。因我要扫院子,就没一直盯着寝宫,后来夫人突然就自己走了出来,只说要梳妆。那时候刘供人正好在给夫人看药,我怕夫人着恼,便去帮着夫人收拾打扮。也就在梳洗打扮之时,我闻见夫人的身上有很好闻的香气,却不大像是我们这儿常熏的香……”
她接下来的说辞与阿耀转述的无异,秦素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直到她说去了御花园之后,秦素方才打断了她的话,问:“丽嫔是一个个地把你们都遣走的?”
“是的,殿下。”岳秀菊说道,一面还用力地点着头以加重语气,“夫人突然说忘带扇子了,又说要拿香袋儿什么的,把我们都遣走了。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夫人就不见了,我们先不敢声张,只叫了个小女酒回去禀了刘供人,刘供人自己却慌了,带了好些人来御花园找夫人。”
她面上带着回忆的神色,语声也放慢了下来:“我心里怕得很,怕夫人走丢了出什么事,便四下里乱找,结果便在后门那里看见了三个宫人的背影。其中一个人虽穿着宫人的衣裳,但她却梳着望仙髻,这不是宫人该梳的发式。”
宫人的发式是有非常严格的规定的,这一点秦素也清楚。
此时,便听岳秀菊又道:“今天正是我替夫人梳的髻,便是挽了望仙髻,那发髻下头有一小绺被我挽了个转髻,而那个宫人的望仙髻下头,也有一个相同的转髻。我越瞧便越觉得,那个被人扶着的宫人,很像是夫人。”
秦素轻轻“嗯”了一声,又问:“且不说你是怎么认出丽嫔人,你只说说那两个扶着她的宫人是个什么样儿。”
岳秀菊蹙眉想了一会,便道:“回殿下,我记着这两个宫人身材差不多,身量都挺苗条的,看背影年纪应该在二十左右。其中左边那个走路的时候爱扭腰,妖调得很;右边儿那个就要正经些,看着倒有几分宫人的模样。”
说到这里时,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哦对了,那时候正好起了阵风,我闻见那风里也有股子香气,就是夫人才起榻时身上带着的那种味道。”
女子在这些事情上向来观察得很仔细,秦素对岳秀菊的备细描述颇觉满意。
“除了身形与香气之外,可还有旁的?她二人之间没说话?”秦素道,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见公主殿下似是心情甚好,岳秀菊越发觉得需得好生表现,于是便又紧蹙着眉头,苦苦回忆了半晌,方道:“回殿下,在我跟着她们的那一路上,这两个人都没说话,不过,我恍惚听见那妖调的女子在唱歌。”
唱歌?
秦素心头微凛。
银面女似乎就有这个癖好。
沉吟了一会,秦素便问道:“你可还记得那歌的调子?”
岳秀菊蹙眉想了一会,道:“殿下恕罪,那调子古怪得很,我学不上来。不过么……”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像是在反复在心中比较着什么一般,好一会儿后方道:“……不过,那歌声我听着却耳熟,还有那歌中的方言,我似乎也曾听过的。”
秦素的眼角微微一眯。
这可真是巧了。
她苦苦搜寻银面女的方言,却是许久无果,不想今天就这么巧地碰上了。
这个岳秀菊,不会是为了邀功而胡说的罢?
她心下有些狐疑,便挑眉看着岳秀菊,漫不经心地问:“你这话却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
“殿下恕罪。”岳秀菊立时躬腰说道,语声微带着颤音:“因那妖调女子唱歌的声音极轻,我确实不敢确定。不过,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她那一口方言倒像是博南一带的口音。”
“博南么?”秦素轻声重复地道,目露沉思:“你说的可是远在永昌郡的博南县?”
“正是。”岳秀菊笑着点了点头,又恭维地道:“殿下知道得真多。”
“不过是多翻了几本地方志罢了。”秦素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又问:“你怎么能听出来那是博南话?你家乡在博南么?”
“这倒不是。”岳秀菊小心翼翼地躬了躬身,说道:“我家祖籍并非博南,不过,我有个远房姨母远嫁去了博南。在我进宫之前,我姨母的女儿,也就是我表妹曾借居在我家中,她便说着一口博南方言,所以我才能听出几分来。”
“原来如此。”秦素轻轻颔首,一脸的饶有兴致:“你既说那调子耳熟,想必是会唱的,要不你唱来给我听听?”
第745章 野菊黄
见秦素居然要自己唱歌,岳秀菊吓得两手直摇:“殿下恕罪,那调子我虽听过,唱却是不会唱的。”
“你不会唱么?”秦素轻声道,面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之色。
岳秀菊生怕她着恼,连忙恭声道:“我虽不会唱,不过却还记得两句歌词。我记得那宫人唱的是‘野菊黄、暗伤情,烟波江上碧潮生,千里暮云平’。”
听着她的话,秦素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了在那个大雪的夜里、隔墙而来的飘渺歌声:
鸭脚黄,岸山青……
她怔怔半晌,忽尔恍然大悟。
真真是方言误人,这哪里是什么“鸭脚黄,岸山青”,那分明就是“野菊黄,暗伤情”啊。
没想到岳秀菊居然真的懂博南话,这让秦素十分意外。
而随后,她便又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她一直都会错了意。
怪不得她以前总觉得这歌词极为古怪,一直以为是哪里的小儿歌谣,却原来那是因为她没听懂方言,弄左了歌词。
那根本就是一支极雅的思念之曲。
千里暮云平,诉的乃是离愁别绪,这乃是一曲离歌。
这短短数句歌词,终是拨开了秦素眼前的一角迷雾,让她窥得了银面女的些许真容。
看起来,银面女或者是博南人,或者至少与博南有关。而无论是这两种里的哪一种,于秦素而言,这都是她自知晓银面女之后,取得的极为重大的一个进展。
她的面上浮起了浅笑,弯着眉眼看向岳秀菊,和声道:“虽不能听见那歌儿,只听歌词,却是雅致得很。”
见她笑语款款,岳秀菊心下大松,便陪笑道:“我表妹也会哼这个曲子,我曾经听她唱过,也问过歌词,所以我才会记得这几句。”
“岳供人果然聪明。”秦素笑吟吟地看着她道,语声极为柔和:“你这记性当真是好,人也机灵。父皇定会大大地赏你的。”
说着她便探手自腕上褪下了一支玉钏,递给岳秀菊道:“这个赏你了,拿着罢。”
看着那只白生生的手上拖着的玉钏,岳秀菊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那玉钏水头极好,迎光看时仿若透明一般,其中丝絮如云,一看就极为名贵。
岳秀菊这辈子都没得过这样贵重的首饰,一时间连说话声颤了起来,躬腰道:“殿下这……这赏得太贵重了。”她边说话边咽了口唾沫,两个眼睛紧盯在那手钏上,两眼直放光。
秦素心下了然,仍旧是堆着满脸温笑,柔声道:“拿着罢,本宫出手之物,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岳秀菊这才抖着手接过了玉钏,那眉眼间的喜意简直就掩不去。
秦素便闲闲地拂了拂衣袖,道:“这玉钏儿有个名目,叫做凝丝钏。”她抬手指向对方手中的玉钏,语声极为平缓:“丝者,思也。玉中凝丝,正如人之凝思,所谓三思而后行,便是这个道理。”
岳秀菊本就很有几分聪明,此时闻言,立时便明白了秦素之意,捧着玉钏道:“殿下放心,今日之事,出得我口,入殿下之耳,再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见她如此晓事,秦素却也欢喜,颔首道:“当说的你还是要说的,一会儿邢大监也必定要问你的话。”
“殿下放心,我知道怎么说。”岳秀菊笑得见牙不见眼,将玉钏仔细地揣进怀中,赌骂发誓地道:“我自幼长在大都,除了大都话,我哪儿的方言都听不懂。任谁来了我都是这个话儿,若多说了一句,叫我天打雷劈!”
秦素满意地“唔”了一声,招手将她唤到近前,轻声吩咐道:“你好生办事儿,待有了机会,我会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