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3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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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莫有福伏地语道,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这么说了。
秦素看也不曾看他,说着话已是声随人远,须臾便走得不见踪影,唯喝道小监尖细的声音在莫有福的耳边响起:“起驾猗兰宫。”
杂沓的脚步声参差而起,却是再无一人说话,莫有福唯觉一阵淡淡的香风拂过,宫道上便寂静了下来。
他跪伏于地,满头满脸的汗,动也不敢动。
今日之事,步步出乎他的预料。本以为凭着他在宫里的这张老脸,公主殿下好歹要给几分薄面,可谁知这位公主却是个面甜心苦的,竟硬生生地将他这张老脸给踩在了脚下。
而最让人有苦难言的是,直到此时,公主殿下连一声“平身”都没说。
看样子,她这是打算叫刑作司的人一直跪在这路当口了。
莫有福现在唯一希望的便是,这路口千万别有人来,要不然,他这个刑作司大监的脸可就真是被人踩到泥地里去了。
伏在墙根儿下当人肉桩子的刑作司诸人,此时俱皆老老实实地跪着,并没有人看见,便在秦素等人离开后不久,那细长宫道的折角处,便现出了两道窈窕的身影。
那是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皆穿着华贵的裙裳,其中那个梳着宫髻、作妇人装束、年岁略长些的女子,正恨恨地望着秦素等人离开的方向,眸底尽是怨毒。
“霍姊姊莫要再看了,看也无用的。”她旁边穿绿裙的年轻些的女孩子说道,面上的神情倒是没那么怨恨,语罢又向那宫装女子的身上看了两眼,笑道:“姊姊裙子上有灰,先站着别动,我替你掸掸。”说着便弯了腰,向她裙摆上拂了几拂。
这年轻女孩语声柔细、眉眼秀致,虽不是叫人惊艳的美人儿,却也有一种斯文柔弱味道,颇惹人怜爱。
如果秦素在此,定能认出,这二人一个是霍亭淑,另一个正是杜十七。
想来,她们已经在这里藏了多时了,霍亭淑此时便弯腰去揉膝盖,一面揉一面便埋怨地对杜十七道:“都怨你,非要跟过来瞧瞧。我都说来不及了,你偏不肯听。这下可好,事情不成不说,我们一会儿回去还得小心,万一半道儿上逢着了人又不好。真真麻烦。”
虽然是满口的怨言,但她的声音却压得极低,一面说话一面还左顾右盼,生怕被别人听见似的。
杜十七却是满脸的不在乎,随意地扯弄着身旁的一根柳条儿,说道:“我这不也是为了姊姊好?尊君既说了叫姊姊见机行事,若不跟来瞧瞧,又怎么知道机会在何处?”
“哪还有什么机会?”霍亭淑一脸怨气,视线抛向宫道的前方,见那里已是人迹杳杳,她便露出了忿忿之色,恨声道:“秦六……公主殿下是给人机会的人么?凡事到了她的手上,还不是做到尽绝?”
她说着又是满脸怨毒,死死盯着秦素等人消失的方向,面容都扭曲了。
杜十七却是没说话,只转眸看向别处,眼底里却闪过了浓烈的讥诮。
恨恨地盯着远处瞧了好一会,霍亭淑方才又转向了杜十七,轻声道:“紧赶慢赶走了这一路,我乏得很,咱们先回去罢。”
杜十七仍是不语,那双秀气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平就宫的方向,眼神微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742章 得佳郎
见她不说话,霍亭淑便有些不耐烦起来,推了杜十七一把道:“你走不走?我可告诉你,等会儿玉露河那边儿散了,宫里就要查腰牌了,你是我带进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儿,都在我的身上。你可别给我惹麻烦。”
“我晓得的,多谢霍家姊姊带我进宫玩耍。”杜十七回身说道,面上飞快地换回了原先的神情,笑容里还带着几分怯懦,“我是个没身份的,论理今日都不该我来。只是我太想瞧瞧这热闹了,姊姊能带我进来见识一番,十七娘感激不尽。姊姊的好,十七娘也会永远记着的。”
说罢这话,她便作势屈身行礼,形容间尽是讨好与逢迎。
霍亭淑见状,面色稍霁,挥了挥手中锦巾,不经意地道:“这算什么,不过是开口说句话的事儿罢了。你是不知,我们家殿下最是看不得我受委屈,凡事只消我一说,他准会应下。”
她说着便抬袖拂鬓,姿态颇是端然。
那个当儿,恰有春风掠过,将她的衣裙吹得裹在了身上,勾勒出了一道动人的曲线,极是曼妙动人。而她似也是知晓自己这样是美的,遂自矜地咳嗽了一声,越发拿腔拿调起来。
杜十七满脸艳羡地望着她,复又叹了口气,怅然道:“姊姊好福气,三殿下俊逸出尘、温柔解意,得此佳郎,夫复何求?不像妹妹我,样样不如人,也不知何时才能像姊姊这样扬眉吐气呢。”
霍亭淑闻言,越发地一脸矜持,动作优雅地拿锦巾拭了拭唇角,浅笑道:“妹妹也是的,好端端地说这些作甚?我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赏花路上偶遇殿下,殿下就非要求了我去,还给我写了好些诗文呢,我有心不搭理他,却又不行。他呀,缠人得紧呢。”
她轻笑地说着这些话,眉梢眼角便染上了春色,微微地泛着红晕,仿佛那俊美尊贵的郎君正在眼前。
杜十七冷眼看着她,眼底的讥诮一闪而逝,面上却堆起了浓浓的向往与柔弱,一脸期许地道:“我听闻今日平就宫里也有热闹瞧呢,据说还有好些伶人歌舞,那宫中的歌舞比之外头又有不同。姊姊,我们且偷偷去瞧一瞧好不好?”
“这可不行。”霍亭淑立时摇头,面上的笑容瞬间便散了去,“父皇在呢,我带你进宫已经是我们殿下格外恩准了,再多的我可做不得主。”
“真的不行么?”杜十七弱弱地说道,面上带着一丝期盼,央求地看着霍亭淑:“我难得进一趟宫,往后也不知还能不能有机会出门呢,姊姊就当可怜妹妹一遭儿罢,好不好?”
她说得好不可怜,然霍亭淑却是连连摇头:“这可真使不得,万一被父皇瞧见了,又有我的苦头吃。再者说,我们家殿下也会不喜。你可莫要害我。”
她拒绝得十分彻底,杜十七的面上便慢慢涌起了失望的神色,低下了头。
见她情绪低落,霍亭淑似颇为不忍,便又轻声劝解她:“妹妹也别这么灰心丧气的,往后我会时常邀你出门,杜夫人也未必就会拦着不放人的。到底她也需看着我家殿下的颜面。”
“真的么?”杜十七抬起头来,惊喜地看着她。
霍亭淑一脸笃定地道:“那可不是么?你也别在这儿自怨自艾了。所谓人各有命,妹妹的缘法还没到呢,不必急在一时。”
杜十七感激地看着她,抿唇一笑:“多谢姊姊。姊姊的话我记下了,往后也要姊姊多多带挈妹妹呢。”
她的语声几乎是谦卑的,霍亭淑的架子越发搭得足,淡笑道:“我都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妹妹也别当件正经事来说。”
她说着便又往四下看了看,面上再度现出了几分不耐,将锦巾掖进袖口,板起了脸:“这时辰可真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玉露河是正经。”
这一回,杜十七却是没再耽搁,上前携了她的手,状似无意地惋惜道:“可惜了,今日的事情却是没成。我现下就担心姊姊回去后怎么向尊君交代。”
她话声一落,霍亭淑的脸色就变了变。
那一刻,她忽然便想起了霍至坚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她忍不住心底轻颤,一阵寒意袭上心头。
他的父亲如今也不知是在为谁做事,越发神秘莫测。坦白说,有时候她会觉得害怕,总觉得,那个面色阴沉的男人,不再是她记忆中父亲的模样。
怔怔地出了会神,霍亭淑方勉强一笑:“这也不能怨我们。按照原本的计划,我们只需在彩棚里叫一声三娘便行了,事前事后都没我们的事儿,如今出了纰漏,自然也不该由我们担着。”
“姊姊说得有理。”杜十七顺从地说道,眼神闪了闪,又好奇地问道:“这个三娘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尊君要让姊姊特意在彩棚里叫一声三娘呢?”
霍亭淑却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她是刻意不去想这个问题,此时闻言,面色便是一滞。
随后她便有些不耐烦起来,皱起了眉头:“这我怎么知道?父亲也没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方才我们远远跟着那几个人,也没瞧清那个昏迷的宫装女子的脸。”
“真可惜。”杜十七叹了口气:“就算藏在此处,前头公主殿下与莫大监说话我们也听不到,到底那个三娘与那宫装女子有什么关系,我真是一点也想不明白。”
霍亭淑沉默了一会,蓦地抬头,定定地看着她:“十七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杜十七心头一震,面上却是一脸的懵懂,微带茫然地道:“我并没想说什么啊。”她就像是并没听懂对方的话,语声越发地怯懦:“姊姊如何这样说?我也是怕姊姊回去不好交代罢了。”
霍亭淑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目中便闪过了明显的鄙夷,没好气地道:“好了好了,总之有些事情你别多问,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是。”
“好的,霍家姊姊,十七娘知道了。”杜十七语声驯顺,再不敢言及别事,小心地扶着霍亭淑的胳膊,转过了折角。渐渐地,两个人的说话声已然远去,身影也消失在了宫道的尽头。
第743章 惊声语
此时的秦素,也正走在一条长长的宫道里。
宫道宽而长,两旁是高高的红墙,灰陶兽面瓦当的上头,是被切割得整齐的蓝天。大片的阳光倾泻而下,又被高墙遮住势头,在地面上留下了些许阴影。
秦素正在向阿耀问明情况。
“本宫记着,从玉露河前往猗兰宫,分明是有一条近道儿的。”她语声淡然地说道,神情不辨喜怒:“如何你们要绕去东四路的路口?难道你不知道那条道儿容易惹是非么?”
阿耀便躬身说道:“回殿下,我们原先确实是从那条近道儿走的,谁想没走上多远,那路的前头就传过来了说话声,有女子在唤什么‘女郎快来’之类的话。因江家八娘子曾说,万不可叫淑仪夫人露出脸来给人瞧见,情急之下,我们只能避开,便从一条岔路绕去了东四路。”
“原来是这样。”秦素微微点头,面上却有着少许疑惑:“可是,我分明记着玉露河那里并无人离开,且那条近道儿算得上隐秘,外头的人也不大知道,如何竟有贵女行经那里?”
阿耀也是一脸的不解,说道:“事后想想,我也觉得挺奇怪的。可是那时候我急着要把淑仪夫人送回宫,也就没多往别的上头想。”
听得此言,秦素却是心头一动,蓦地问:“你听见有人唤‘女郎’时候,是不是还听见有人唱歌?或是闻到了不同寻常的香气?”
阿耀皱着眉头想了想,眼睛忽地一亮,道:“殿下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还真是的,当时我们正在下风口,那风里倒确实是有一股子很好闻的香气。也正是因为那香气不凡,我怕遇见哪个名门贵女,便赶忙避开了。”
又是银面女!
秦素的眉心蹙得极紧。
虽然没有十成把握,但她还是本能地认为,此事定是银面女在作鬼。
这一招使得倒是巧妙,银面女也没露了身形,只隐在暗地里咋呼几声,就把阿耀给惊走了。
秦素不由心下暗恨。
照此看来,莫有福突然经过东四路的路口,应该也不是巧合,也很可能是某些人精心算计的结果。
却不知这一局还有没有后招?前世的情形又是怎样的?
将阿耀打发下去后,秦素便一直苦苦思索着此事,直到来到了猗兰宫,她才将注意力转到了眼前。
“来人,去东四路叫莫大监起来吧。”这时候,秦素似是终于记起了莫有福等人还跪在路口。
略施惩戒也就罢了,没必要真把人往死里得罪。
她话音落下,便有小监应了一声,飞跑着下去传话了。
秦素索性也不急着走,就留在了猗兰宫里分派诸事。
杨月茹病重,秦素便命人把白芳华给叫了过来,暂且代管猗兰宫诸事,随后又派小监去给邢有荣送信,算是通知了中元帝。
约莫半炷香之后,邢有荣便擦着汗出现在了秦素的眼前。
彼时,秦素正端坐在大殿中听白芳华汇报情形,见他来了,忙站起身来含笑道:“有劳邢大监跑了这一趟。”
邢有荣立时将腰往下躬了躬,陪笑道:“殿下折煞我了。陛下听闻淑仪夫人病了,特叫我过来瞧瞧。”
“正要与邢大监说这个事儿呢。”秦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