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3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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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了摇头,转首吩咐一旁侍立的李隼:“你去外头说一声,派个腿脚快的去‘糖人张’的摊子上买几个糖人儿来,再去‘篾子王’那里挑几个竹灯笼竹风车,如果有好看的粘花,也叫他们买些上来。”
李隼一听此言,就知道他家郎君这是在买赔罪礼了。
以往岁暮,他家郎君总是会陪着薛家的小郎君、小娘子们玩乐,或干脆就把一堆小萝卜头都带去街上玩耍。
坦白说,李隼情愿面对一百个凶恶的杀手,也不愿面对十几个吱吱喳喳的小孩子。
那堪比鸭子塘的动静,直能吵得人头大如斗。
所以,对于今晚的安排,李隼其实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松了口气的。
不过他也知道,他家郎君对这些弟妹极是宠爱,如果今晚不好生赔礼,那么接下来的几日,他李隼就要陪着郎君一同承受无数小鸭子……不,是小娘子和小郎君们的荼毒。
那简直是……不堪想象。
李隼的身子抖了抖。
此时,便听薛允衍又吩咐道:“如果时间来得及,你再叫他们跑一趟永乐大街,将‘桂子香’的桂花糕、‘甜不过’枣儿羹都买上些。”
“还有‘柳皮匠’的弹弓和小马鞭,郎君莫要忘了十八郎和十九郎。”李隼十分尽责地提醒道。
薛允衍闻言倒怔了一会,旋即他琥珀般眸子里便蕴一丝笑意,道:“正是,这两个小捣蛋鬼那是万不能忘的。”语罢他便挥了挥手:“去吧。”
李隼利落地应了个是,便自退了下去。
薛允衍便又转身看向窗外。
远处,灯火掩映下的皇城巍峨耸立,从他的位置看去,皇城前的双阙如巨剑,直插云霄,大片的雪花飞舞落下,楼顶处已是一片白霜。
吉日落雪,今晚的皇城中,想必又是一场热闹。
薛允衍淡淡地想着,端起一旁的瓷盏,啜了一口茶。
便在此时,身后忽地传来了门扇开合之声,旋即便有一道在他听来如魔音般的声音响了起来:“薛大郎挑的这地方真好,东风十里,正是春光好啊。”
薛允衍的眉头跳了跳,转身看去,却见雅间的门口立着个全身都裹在玄色大氅里的女郎,方才说话之人,正是她。
“你来了。”他淡淡地说道,视线扫过对方的风帽,神情越发地淡然:“不热?要不要我把窗子开大些?”
“不必了。”那女郎立时说道,一伸手,风帽脱落,露出了一张艳光四射的脸蛋儿,正是秦素。
此刻的她,委实是有些心虚的。
当初她交给薛允衍的那张纸上,可并没写明她要做的事,只是笼统地请他“择机”将阿忍带进宫里去,至于这个“机”在何处,秦素没敢写。
她怕她明着写出来,薛允衍会立刻终止与她的合作,所以她就……耍赖了。
无论如何,先把薛大郎绑上她秦素的战车再说。
这就是她当初的想法。
可以想见,当听闻秦素便是所谓“公主”、甚至还真的被册封为晋陵公主之后,薛允衍会是怎样的心情。
如果换作秦素,她必定暴跳如雷。
所以,薛允衍直到现在还能好好地与她说话,没有上来就痛骂指责,甚至还很配合地把阿忍给送进了宫,秦素觉得,薛大郎已经宽宏得不像他了。
第662章 吾先知
抬眼看着薛允衍,秦素斟酌着语句道:“那个,你……”
“往事已矣。”薛允衍打断了她的话,展开袍袖将手一伸:“坐,请喝茶。”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而越是如此,秦素的心里就越没底。
“你……不生我的气?”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一面小步小步地挪进屋中,左看右看,找了个离薛允衍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薛允衍看了她一眼,抬手在眉间按了按:“殿下还怕我生气?”他的语声中居然还有几分笑意:“殿下手一挥,我只有听命的份儿。”
虽只是普通的调侃,但秦素知道,薛允衍此时,想必还是有些气闷的。
她撒了这样大的一个谎,他怎么可能不气闷?不介意?
万一秦素事发,薛氏也要跟着倒霉。
“还请你听我解释。”秦素说道,将身子朝前倾了倾,一副努力修好关系的模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
“哦,殿下原来是无意中成为了殿下?”薛允衍打断了她的话,语声淡淡,“还是说,殿下根本就没想到接下来的两步、三步或是十步、百步,而是误打误撞地走到了现在?”
秦素马上闭起了嘴。
薛允衍这厮是真的生气了。
但是,这也不能全怪她啊?她分明曾经主动提过,要与他好生谈谈将来、谈谈计划,可他不肯听,她又有什么办法?
“不要找借口。”薛允衍淡然的语声传了过来,把秦素吓了一跳。
这厮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这话与她心中所想简直接得严丝合缝。
“我没有找借口。”秦素的声音变得很小,比蚊子哼大不了多久。
薛允衍的嘴唇动了动,却是一字未出。
你叫他说什么好呢?
当初如果知道秦素的计划居然会如此疯狂,他一定不会同意她借薛家的势。
如今倒好,他们兄弟二人帮着公主殿下出气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陈,在一些清流士族口中,他们薛家甚至被冠上了“谄媚”的恶名。
薛允衍琥珀般的眸子里,渐渐添了些冷意。
从头到尾,这位晋陵公主殿下的算计,都精明得叫人齿冷。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说,他却又不得不表示佩服。
一个小小的女郎,据说连书都没读过几本,竟就能算计得如此精准,几乎一步未错,东绕西绕地,便将他们薛氏给绕了进去,甚至还把个唐国九皇子给牢牢抓在了手上。
以这位晋陵公主如今的力量,她想要做点什么,还真就可能做得成。
此刻的薛允衍倒是情愿相信秦素是真的精通紫微斗数了,因为非如此便不能解释她步步先机的谋划。若这些皆是秦素凭空想出来的,薛允衍会觉得,他浸淫朝堂这么些年,学了一肚子的皮里秋阳,却是白学了。
坦白说,他现在是有些后悔的。
之所以薛氏会被秦素算计进去,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从不曾正眼看过她。
一个小女子而已,她还能翻了天不成?
而如今的情况却是,这个小娘子还真的捅破了天,把全天下的人都给耍得团团转。
此念一起,薛允衍便觉得头疼欲裂。
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倒霉摧的薛二娘了呢?
“殿下……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世上有……殿下?”他问道。
听上去很是莫名的一段问话,秦素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的确,她能够先期料准中元帝寻女之事,早早安排下人手,甚至连信物都准备好了,如果说她不会术数,薛允衍是绝不会相信的。
而这也是秦素始终将紫微斗数放在前头的原因,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时刻。
“是,我一早就知道。”她立刻说道,面上的神情也变得肃然:“我知道有这个机会,所以早早地便铺了路,却一直不曾付诸于现实。坦白说,若不曾与你在退思园对话,若没有范孝武以势压人,可能我还走不到这一步。当然我并不是要将一切责任推在大郎君的身上,我只是就事论事。这也是机缘巧合,让我发觉可以帮得上你。而更重要的是,我想改一改命。”
说到这里,她语声略停,看向薛允衍的视线变得格外深沉:“不仅是改我的命,也包括改旁人的命。”
比如,改一改薛允衡的早逝之命。
这是她未曾说出口的话,然而,薛允衍一定能够听懂。
满室寂静。
薛允衍凝目看着秦素,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二人对视良久,秦素首先转开了视线。
薛允衍的那双眼珠子实在太冷了,看得久了她就心慌。当然,这也很可能是因为她根本就是心中有鬼,所以才不敢多看人家。
咳嗽了一声,秦素换过了一个话题:“泗水关,不要让二郎君去。”
薛允衍一怔,旋即险些失笑。
“你不会不知道我二弟没去成泗水关吧?”他淡声问道,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秦素立刻摇头,诚恳地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在宫里偷偷地推了一盘,这才发觉吕氏大凶,吕时行命宫犯煞,此去泗水关九死一生,后来我才从阿忍那里听说了二郎君的事,我就是来提醒你一声的。你也知晓,二郎君这个人有时候很固执,未必会乖乖听命。”
“不劳殿下费心。”薛允衍搁下了茶盏,语气仍旧很淡,不过眸中的冷意却散去了一些,“此事乃江仆射亲自举荐,我就算有心要帮二弟,也拧不过如日中天的江仆射。”
秦素闻言,眉心微微一蹙,迟疑了片刻,终是问道:“我听闻,江仆射身边有一大谋士,姓苏。据说此人也擅术数,这传闻当真么?”
薛允衍淡淡地扫了秦素一眼,微凉的视线似携了窗外雪意,冰得秦素浑身不自在。
“你今日是带了帮手来的?”他忽尔问道,淡静的眉眼间不见半点情绪,就好像这突兀的转换话题是极为自然之事。
秦素闻言,神情微微一滞,旋即便抚掌而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郎君。”言至此,她便转身轻笑道:“李郎进来可好?”
第663章 有婚约
轻柔的语声落地,但见雅间的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玄色长衫、身披玄色大氅、清华耀眼的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他的身上的大氅与秦素的很像,只是却没戴风帽,那张俊美夺目的脸,直叫整间房为之一亮。
“九皇子。”薛允衍似是早有所料,见了李玄度也并不吃惊,只起身揖手行了一礼。
李玄度的神情却显得冷淡。
他上前几步,将秦素掩在了身后,这才向薛允衍抬了抬手,淡声道:“罢了。”
一言一行,气势极为迫人。
秦素心下偷笑,自李玄度身后露出半张脸来,含笑道:“薛大郎君勿恼,李郎与我已有婚约在身,凡事他都想护着我,怕我被人给欺负了去。”
薛允衍万年不动的冰山脸上,终是划过了一丝裂痕。
秦素受欺负?
谁活得不耐烦了敢欺负晋陵公主?她不欺负别人就算上上大吉了。再者说,即便是之前的秦六娘,那些欺负她的人不是死就是残,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这人是好欺负的么?
直到思绪转到此处时,薛允衍才终是后知后觉地察觉了一件事。
公主殿下方才说了什么?
婚约?
薛允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晋陵公主与唐国九皇子,居然……有了婚约?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难道这是在今日岁暮宴上发生的?中元帝这是要借着这场婚事,与唐国结成“秦晋之好”?
“这是……陛下的意思?”薛允衍问道,淡静眉眼间,难得地添了一痕讶色。
这消息委实太突然了,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非也。”一道磁沉如冰弦的语声传来,似空巷琴韵,渺然清悦:“吾与阿素已互赠信物,正欲择机告知贵国陛下。”
这是李玄度在说话。
此言一出,薛允衍的面色重又变成了冰山。
敢情这是私定终身?
还私定得如此堂而皇之,一个两个的都像是要昭告天下似的。
若非场合不对,薛允衍实在很想扒开秦素的脑壳瞧一瞧,看看里头是不是住着一个薛二郎。
这般离经叛道的举动,普天之下也就他二弟能干得出来。
如今又多了个薛二妹。
那种头疼的感觉再度袭来,薛允衍习惯性地按了按额角。
秦素此时却在忙着扯李玄度的衣袖,又向薛允衍歉意地笑了笑,道:“他不懂我们这边的规矩,大郎君勿见怪。”语罢又转向李玄度,轻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呢,我们的事不可让父皇知晓。”
李玄度闻言,漆黑的眉微微一蹙。
秦素拉着他的衣袖摇了摇,面上的笑越发甜柔:“李郎待我的心思我已尽知,不过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还请李郎等些日子再说,好不好?”绵绵软软的一番话,每一个字里都像沾着糖,甜得能化去人的耳朵。
李玄度才将蹙起的眉,瞬间便已平复,深邃的眸中似有繁星闪烁,柔声低语道:“好罢,都听阿素的。”
薛允衍按额角的手改为遮眼睛,旋即站起身来,转头看向了窗外。
完全没法再看下去了。
这两个人旁若无人地甜言蜜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