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3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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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宫人忙跑上来,扶着邢有荣站了起来,中元帝便有些感慨:“你也老啦,唉,这时日过得真是快,孤的女儿也这样大了。”
邢有荣连声谢恩,却没敢再说旁的。
皇帝可以说自己老,别人绝却不能跟着说。
难道你还敢嫌皇帝太老了,想叫个年轻的换上?那不是找死么?
所以邢有荣不接话,就当没听见,同时在心里舒了口气。
今儿这一关,又平安地度过了。
中元帝三不五时地便要疑一疑身边的人,邢有荣也要时常表一表忠心,这戏码近些年来时常上演,中元帝大约是不会累的,但邢有荣累啊。
心累,比什么都累。
好在今日中元帝心情颇佳,这时常会犯的疑心病也很快就病愈了,又将话说回到了公主身上。
“客曹部那些个人也真是慢,孤叫他们想个封号,他们到现在也不给孤送来,这是要叫孤等到头发白了不成?”中元帝开始发牢骚,一面习惯性地拨弄着发上金冠。
此刻的他大约是忘记了,如果不是看他的脸色行事,客曹部的人又怎么敢拖延到现在?
还不是因为他一直举棋不定?
皇帝不发话,底下办事的人敢抢在前头把事儿办了么?
第623章 问旧事(wellwise和氏璧加更)
邢有荣肚中又是一阵腹诽,却见中元帝拨弄了一会金冠,便收回了手,面色也渐渐的肃了起来。
这是有正事要说了。
邢有荣立时竖起了耳朵,却见中元帝忽地笑了笑,道:“对了,前些时候你送来的消息,说是阿巧去年在白云观静修过,可是真有此事?”
邢有荣立时提起了一颗心,躬身道:“启禀陛下,是有其事。当年是因为上京那地方出了个东陵野老,这人却是个术数高手……”
他开始仔细地讲述秦素去白云观静修之事,尽理让自己的每一个用词都不带任何感**彩。待将始末说完后,他便又道:“……后来上京地动,公主殿下幸得没死,但身边的人死得都差不多了,秦家就又派了一批人过来服侍。殿下如今还将这批人都带在身边。此外,殿下在白云观静修了也就大半年,回青州是今年一月的事。”
中元帝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发上的金冠,面上倒有几分感叹:“孤留在那里的人手也是这样说的。还说地动那晚山上原本像是有些动静,不过等他们跑去查看的时候,却是地动山摇。阿巧虽是万幸躲过一劫,却还是受了苦哇。”
邢有荣连忙将腰朝下躬了躬,小心地恭维了一句:“陛下远见卓识。”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中元帝倒又笑了起来,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道:“得了得了,在孤的面前你也少来这套,好生说话。”
邢有荣抹了把汗,将身子站直了些。
看起来,公主殿下曾于白云观静修一事,中元帝也没打算往下追究。毕竟已是事过境迁,靖王早就死透了,靖王余孽也全都潜逃去了赵国,如今几十年过去,中元帝对白云观的关注度也不像以往那样大了。
“叫他们还守着吧,没事儿别乱跑。孤再拨些银过去。”中元帝用一种尚算温和的语气说道,复又好笑地道:“我听说,那个唐皇子李九当时也在白云观,他倒没见着阿巧么?”
这话邢有荣是绝不敢接的,只嗫嚅着不说话。
好在中元帝这话也不是说给他听了,笑罢了他便又点头:“那个李九倒真是生得俊美得很,我看比桓子澄还要出色几分。”
说到桓子澄三字时,他的眉峰不易觉察地动了动。
邢有荣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一张嘴闭得比河蚌还紧,后背的冷汗更是一层一层地出个没完。
一时说到公主殿下与唐国的九皇子,一时又把最忌讳的桓家放在嘴边儿,今天的中元帝这疑心病怎么连犯了两回?
见邢有荣大气不敢出地站着,中元帝不由又是一阵失笑:“瞧把你给吓的,孤说什么了让你这么害怕。”
邢有荣的脸立时苦得皱成了一团,声音里又带上了哭腔儿:“陛下饶了我吧,我算哪棵葱哪棵蒜,哪敢在陛下面前说这些啊?陛下这就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我但凡敢说半句话,不用等到明日,言管们的折子就能把我给砸死喽。”
中元帝听了这话,不由抚掌大笑起来,道:“你说说你,又是葱又是蒜又是烤的,你这是要炙肉脯来食么?”
“谢陛下恩典。”邢有荣马上跪了下去,一张老脸笑得如同菊花也似,却又不见谄媚,唯觉忠厚:“陛下怎么知道我爱吃炙肉脯?如果能赏给我一大盘那就最好了。”说着他还吸了口口水,一脸地垂涎。
中元帝被他说得愣住了,旋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这脸皮可真是够厚的,竟来讨孤的肉脯吃?看来如果不多赏你些,你又有的话要说。”
“谢陛下。”邢有荣巴不得插科打诨地把这事儿糊弄过去,此时自是接话接得比什么都快。
中元帝大笑起来,真的吩咐道:“来人,一会叫膳房给邢大监送五斤炙肉脯过去。”说着又转向了邢有荣,“这样你可满意了?”
邢有荣颤巍巍地起了身,笑得见牙不见眼:“谢陛下恩典。”
中元帝摇了摇头,心底里的那点疑虑倒也没了。
细论起来,秦素在白云观认识没认识唐国九皇子,中元帝其实一点没放在心上。
只是个公主而已,她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至于桓氏,那却是个大问题,邢有荣不过是个阉人罢了,中元帝也没有真要问他意见的打算。
他在御案前来回地踱了几步,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邢有荣道:“对了,我记得你前些时候还说过,说是公主前些时候竟带人跑回秦家大逞威风,颇闹了一场,那事儿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邢有荣心中哀嚎。
今天这疑心病怎么犯了这么久啊,又来一出是要把人吓死不成?
然而再怎么害怕担心,这个问题他却是没办法不回的,因此他只得打点起全副精神,继续字斟句酌地将秦素大闹秦家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中元帝津津有味地听着,倒也没觉得厌烦。待邢有荣说完了,他便有些不虞,板着脸道:“孤的女儿,竟被人欺负成这样,我看那秦氏是不想活了。”停了停,又问:“阿巧是怎么说的?”
邢有荣忙垂首躬腰地道:“公主殿下宅心仁厚,说是不怪秦家,要怪就怪汉安乡侯府欺人太甚。”
这是秦素的原话,邢有荣复述得一字不差,并不算是他对此事的评价。
一听见汉安乡侯的名字,中元帝的面色便慢慢地淡了下去,说话的声音倒没多大变化:“乡侯而已,倒还真是鱼肉乡里来了。”
邢有荣躬身不语。
中元帝也没再就此事往下问,只将手拨弄着金冠,漫不经心地问:“听闻当时薛中丞与薛侍郎都在青州,阿巧借来的那些人手,是他们的?”
听了这话,邢有荣越发小心地垂下了头,说道:“启禀陛下,我打听过了,原来薛侍郎当年与公主殿下还有一段渊源。早在前年秋天时,公主殿下从田庄返家,便是与薛侍郎同路而行的。”
第624章 斩乡侯
说那些话时,邢有荣藏在袖子里的手便按住了袖边的夹缝。
那夹缝里,缝着一张位于大都永安里的三进院子的地契,价值至少五千两银。
这是薛家送的。
一张地契,换一段话。
邢有荣低垂的眼睛里渗出了笑意。
自然,这笑意中元帝是瞧不见的。
听闻秦素居然与薛允衡还有一段渊源,他倒是颇感兴趣,便催着邢有荣说一说。
邢有荣便拿出了说书人的架势,将一段原本乏善可陈的旧事,直说得跌宕起伏,尤其是桃木涧遇险那一段,简直就被他说出了话本子的味道。
中元帝倒也听得挺入神,就算邢有荣有的地方说得极其夸张,他居然也能听得下去。
“……后来,殿下与薛侍郎在青州城门口分别,不想两年后,薛侍郎与薛中丞暗访汉安乡侯之事时,又在九浮山巧遇殿下。殿下那时为着与范家五郎的亲事,很是苦恼,又忧心秦家的旧事,只望着帮秦家走上向好之路,于是便向薛侍郎求助,薛侍郎瞧在当年曾经同路的份上,便应下了,所以后来殿下才能查清秦家当年的许多旧事,又拿着那些证据去秦府找长辈们理论。陛下,这便是事情的经过。”邢有荣以一段尚算中正平和的话语,结束了讲述。
暮色渐沉,殿门外的天空已染上了一层薄青。
中元帝出神地望着远处,半晌不曾出声。邢有荣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重新闭紧了嘴巴。
好一会后,中元帝方才叹了口气:“阿巧,真是受了不少的苦啊。”
他收回了看向远处的视线,那沧桑而俊秀的面容,再度染上了些许阴霾。
“汉安乡侯府,到底抄检出了多少银?”他蓦地问道,语声极为沉冷。
这些事情邢有荣可答不上来,他也乐得继续装柱子,一直侍奉在旁的中常侍便小跑着过来,从御案旁的紫檀架上翻拣出出几份奏折,捧了过来。
中元帝信手拿过一份,展开看了两眼,面色便越发地阴沉了下去。
“真是孤的好臣子。”他冷冷地说道,将手上的奏折扔回架上,复又拿起了另一份折子,一目十行地看罢,便又扔去了一旁。
他看得非常快,没多久,那几份奏折便全都看完了,而中元帝的脸色也完全地沉了下去。
大殿里的气氛,此时已是格外地压抑。
“邢有荣,你可知范家犯的是什么事儿?”中元帝忽地说道,一手抓着一份奏折,另一手则又开始拨弄发上的金冠。
邢有荣恨不能把身子缩起来,埋着脑袋回道:“启禀陛下,我不知道。”
中元帝将手上的奏折往旁一扔,似笑非笑地道:“莫说你不知道,我竟然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从五十年前起,汉安乡侯便开始以私兵假扮流匪,四处劫掠,趁乱杀人劫财,就此发了家,又拿着这钱贿赂上官,从原来的清贵士族变成了手握实权的郡望,其后又以缴匪的名义,杀良冒功,拿平民百姓的性命做了他登高的梯子,最后因平患有功还得了封赏,拿到了乡侯爵位。”
他说到这里便顿住了话头,面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一些,越发显得不可捉摸:“这都是我登基之前的事儿了,而我竟然……唉……”长叹了一声,中元帝缓缓地踱去了锦帐旁。
“陛下圣明,护佑天下苍生。”邢有荣立时高声说道,只觉得心跳归位,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原来这是表功来了,真是要把人吓死了,方才他还以为他哪句话说错了呢。
中元帝此时正是一脸的感慨,遥遥地望着远处的天际,又道:“他是先帝封的爵,我登基后瞧在他还算恭顺的份上,倒也没去多管。谁想这范贼变本加厉,得了爵位还不够,居然还私下挖地道,里头藏着无数杀人得来的钱财,更拿着这些钱私藏兵器、私蓄兵丁,此等大罪,直是……人人得而诛之。”语至最后,已是冷然若冰。
邢有荣哪还敢再说话,只将腰又往下躬了躬,鼻尖儿都快碰到了地面。
“来人,记。”中元帝吩咐道,收回了远望的视线。
那中常侍本就没走开,此时便提笔记录。
中元帝便沉声道:“诏益州刺史,范氏罪大恶极,刑车裂,男丁不论。女眷尽充卖官伎。江阳郡范氏一姓,于族列中除。”
邢有荣垂着脑袋听着,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中元帝这是生气了,气范家欺负公主殿下太甚,更气范家竟敢犯下如此大罪。
以范氏的罪名,自然当诛,但“男丁不论”以及“族列中除”,却是格外酷厉的重惩。
有此一诏,范家上至八十老叟,下至襁褓里的婴儿,只要是男的便都得受那车裂之苦而死,而江阳范氏从此以后也再不能列于大陈的士族姓氏之中。
这一族,算是彻底地消失了。
此时,那中常侍已是疾书完毕,将诏书奉予了中元帝。
中元帝看了两眼,点点头,又沉声道:“再记。诏客曹部尚书令:公主封号,三日后呈上。”
极为简短的一句话,却叫邢有荣的小心肝儿又颤了颤。
中元帝这一气之后,又要来补偿公主了,而补偿的手段,便是下定决心要认下这个公主。
看起来,公主殿下的册封大典,很快就将举行。
果然,却闻中元帝语罢便笑了一声,道:“卢士纶就是太老成了,旁的却也还好。”
客曹部尚书令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