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3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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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白着一张脸,看向了钟氏。
范大郎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将秦彦柏兄妹的庶出身份直接给点了出来。
看起来,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范大郎,对内宅里的那一套竟是无比精通,一句话举重若轻,直接便将秦彦柏兄妹逼上了绝路。
嫡母与庶出子女之间,天然地便有着敌意,范大郎此举,用意极深。
秦府诸人的视线,刹时间全都落在了钟氏的身上。
钟氏的面上掠过了一丝慌乱。
虽然完全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总觉得,今日之事不得善了。
秦家或许正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而越是如此,钟氏便越不敢轻易地表明态度,生怕一个不好惹怒了范大郎,为秦家带来更大的灾祸。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问道:“此中事由,尚需请范大郎君先行告知,以辨明是非。”
这声音一出,钟氏的脸色立时一变。
说话的竟然是秦彦昭!
他的语声微微发颤,然而他的人却是跨前一步,站在了范大郎的身前。
身为秦家未来的郎主,站在对手的面前,将家人挡在身后,这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秦彦昭的两条腿都在打抖。
他很怕。
非常地怕。
方才林四海他们可是活生生地倒在他的眼前的,那情形便是多看一眼,他都会浑身战栗。
可是,就算再是害怕,他也绝不可退缩!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多得让他一下子看清了许多,也想明白了许多。
而就在半个时辰前,秦彦贞声泪俱下的那一段话,亦直到现在亦还回荡于他的脑海:
你是男儿丈夫!
是顶天立地的儿郎!
便是想着些话语,秦彦昭才迈出了那一步。
范家再是势大,也不能无缘无故将别族子女视为鱼肉。而范大郎堪称无礼的行径,秦氏子弟也不应毫无反应。
秦彦昭跨出的这一步,终是让秦氏被压下去的势头,又往上抬起了那么一点。
许是不曾料到秦家居然还有人敢跳出来说话,范大郎微带讶然地上下打量了秦彦昭两眼,随后便点了点头:“也罢,我就这样来要人,也确实是唐突了,那我就把理由说一说罢。”
言至此处,他便站起身来,居然还向着太夫人微微躬了躬身,方重又坐回椅上,说道:“好教诸位知晓,五月二十九那一夜,我五弟忽然失踪了。最开始时我们都不曾在意,毕竟五弟还小,又正在贪玩的年纪,平素也会偶尔不在府中,我们都没当一回事。”
他的语声听不出多少情绪,平静的就像在讲一件不相干的事。
然而,这话语落在秦彦柏兄妹的耳中,却让他们的脸色越加变得青灰起来。
事实上,包括太夫人在内,每个人都已经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范大郎口中的五弟,便是人称范二郎的范孝武。这个范孝武,如今可与秦家有着颇深的关系。范大郎无故提起他来,总不是随便说说的。
此时,只听范大郎又道:“直到三日之前,父侯寻五弟有事,这才发觉五弟居然连着数夜不曾归家,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而更奇怪的是,他身边的亲卫也都跟着不见了。父侯便担心起来,生怕五弟出事,便派出人手分头去找。而就在昨日晚间,我们终于找到了五弟。”
说到此处,他陡然顿住声音,似笑非笑的视线从秦府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旋即竟勾了勾唇,凉凉语道:“我们找到五弟时,你们猜他怎样了?”
他“呵呵”地笑了起来,看向诸人的眼神却再没了笑意,面色陡然一寒,一字一顿地道:“我想你们一定都猜不到,我的五弟,他已经死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秦府诸人皆是面色煞白。
范孝武居然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范孝武死了,范大郎却要跑到秦家来要人?
秦彦柏兄妹与范孝武的死,是不是扯上了关系?
太夫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混浊的眼睛死死地看着范大郎,似是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然而,范大郎的神情却仍旧平淡,除了那双格外阴冷的眼睛外,他看上去并无甚不同。
只听他又平静地说道:“我们找到五弟之时,他的尸首被人藏在了一间废弃的破庙里。好在这几日天气凉爽,他的尸身还没烂掉,不过也已经肿得不成人形了。我们还是靠着他身上的印记,才认出了他来。”
第605章 拾花簪
言至此处,范孝武拿下巴往托盘的方向点了点,淡笑着道:“在五弟的尸身上,我们发现了这根腰带,这根腰带死死缠在他的脖子上,我废了好大的劲才扯下来。而在我五弟的手里,则紧紧握着这根梅花簪,为了取出这根簪子,我生生掰断了我五弟的三根手指,可见他握得有多紧。父亲连夜请了州令史查验,今日一早,那令史终于将尸书呈上,五弟他先是与人撕打,最后被人生生勒死,那勒死他的人力气不济,直勒了好几次才将五弟勒杀,而那件杀人的凶器,便是这根腰带。”
说到这里时,他鹰隼般的视线先是扫向秦彦梨,复又落在了秦彦柏的身上,勾了勾唇,不紧不慢地道:“我记得,贵府三郎名中有柏,而巧的是,贵府三娘子的名字有也有个梨,却是与这腰带和簪子上的表记相同,也不知,我记得对不对?”
秦彦柏面如死灰,搁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痉挛着,怎样也止不住。
他的腰带,竟成了勒死范孝武的凶器!
而秦彦梨的发簪,则被范孝武紧握手中!
这个瞬间,秦彦柏只觉得两脚发软,几乎有点站不稳。
范孝武素来好美人儿,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有了头两件证物,再加上后一件事实,三者结合而成的,便是一个很简单、亦很合理的推断:范孝武见色起意,意图染指秦彦梨,秦彦柏为保护胞妹,以腰带杀死了范孝武。范孝武临死前将秦彦梨的簪子抓在了手里,而秦彦柏兄妹急于逃命,匆匆离开,将这两样证物留在了尸体身上。
这个推断合情合理,莫说是范大郎,就是秦彦柏自己听着,也会觉得是真的。
如果范孝武真的要对秦彦梨用强,他是一定会誓死护着他的妹妹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对范孝武动杀心。
可问题是,他并没有杀人。
他一直将秦彦梨护得很好,从不曾让她与范孝武照过面。
“我听说,当年左夫人曾应允过我母亲,要为我五弟寻一美人为妾,当时说好的人选,便是你秦三郎的胞妹秦三娘。”范大郎的语声传了过来,依旧冷得人:“我还听娄管事说,为了不让胞妹嫁给我五弟,你秦三郎可是颇费了些心思,把你六妹妹静修之处转告了我五弟,还一力夸你六妹妹美若天仙,比你三妹妹美上了许多。结果没过两天,我五弟就吵着要纳秦六娘了。啧啧,秦三郎,你对你的胞妹,可真是很好啊。”
居然连娄管事的事情都被挖出来了,秦彦柏的额角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范大郎却似是有些感慨,一面说话,一面便伸指挑起了那根腰带,在指间轻轻晃动着。
那一刻,他看向秦彦柏的眼神很是人,如同欲择人而噬的野兽,偏偏他说话的声音却又平静,似是云淡风轻:“就在我五弟失踪的那一晚,有不止一人曾经看到,有一穿玄色衣裙的女子,自称是你派来的,过府来找我五弟说话,随后我五弟便带人跟着她匆匆离城而去,而后没多久,我五弟又匆匆回城,据守城的兵卫说,他们瞧见有一男一女随在我五弟身边,而我五弟便称呼他们‘秦三郎’与‘秦三娘’,而巧的是,那女子半路掉了个簪子,还是那兵卫帮着拣起来的,而那枚簪子,便是盘中的这个梅花簪。你们说,这是不是……特别地巧?”
范大郎摇头慨叹,唇角勾出一个弧度,而他的眼睛,却是深不见底。
“啪嗒”一声,太夫人手里的念珠,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这……这……怎么可能……”太夫人的声音颤抖得几乎连不成完整的句子,即便是坐着,她整个身子也在摇摇欲坠。
秦彦柏兄妹,居然杀了范二郎?!
这可能吗?
这不可能吗?
太夫人有些混乱了。
若换作以往,这种事情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可是,就在数日前,秦素当着所有人的面扒开了这对兄妹的皮。这对兄妹算计陷害自家兄弟,其心思之阴毒、手段之狠辣,便是太夫人瞧着也觉悚然。
以秦彦柏的坚忍阴狠,还有一个神秘的银面女帮忙,杀人这种事情,他难道做不出么?
更何况,就在半个时辰前,为了给自己的胞妹求一桩好姻缘,他甚至愿意放弃前程,自荐去范二郎门下做事。
为了秦彦梨,秦彦柏愿意付出一切。
那么,这一切之中,是不是也包括……杀人?
太夫人的身子晃得如同风中落叶,耳鸣声几乎盖过了帘外的雨声。
他们秦家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竟会惹来这天大的祸事!
此念一起,太夫人浑身一阵潮热,喉头腥甜,方才那种两眼发黑的感觉再度涌来,她身子一歪,整个人向下滑去。
“太君姑!”林氏惊呼一声,上前扶住了她,那个瞬间,二个人手指相触,皆是冷得像冰。
“好了,我把缘由说出来了,如今便要请秦二夫人看一看,这里头的东西是不是你们家的,也免得旁人说我范家冤枉好人。”范大郎在座位中换了个姿势,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秦府诸人变幻的脸色,面上居然挂着一缕笑,又补充了一句:“秦二夫人还是快些的好,别耽搁了我的正事。”
钟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旁的秦彦棠上前扶住了她。
“太君姑,我……我……”钟氏的语声颤抖得厉害,转首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就着林氏的手坐稳了身子,略略缓过了一口气,勉力张开眼睛,看向了钟氏。
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里相触,片刻后,太夫人动作极微地点了点头。
钟氏扶着秦彦棠的手立时抖动了几下。
她明白了太夫人的意思。
如果不是今天这样的局面,见到太夫人如此表态时,钟氏想来是会欢喜的。
可是现在,一切皆是未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钟氏推开了秦彦棠,轻声道:“坐去后头。”
这般险恶的阵仗,秦家的小娘子,尤其是厚道纯善的小娘子,没必要跟着一起受。
钟氏暗自苦笑了一下。
这都到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情想这些。
第606章 郎中令
俯身理了理衣襟,借此机会将混乱的心绪抚平,钟氏方慢慢地走到了前堂。
“秦二夫人仔细些看,我叫人给您点个亮儿。”范大郎居然显得很是“体贴”,手一挥,便有个侍卫将烛台拿了过来,高举在那托盘的上方。
钟氏竭力维持着镇定,先是仔细看了看那根腰带,随后面孔一白,转向太夫人道:“回太君姑,这腰带……确实……确实是……三……三郎的。”
这样的结果,众人其实已经料到的,尤其是秦府的女郎们,她们多少都对这腰带有些印象。
听得钟氏所言,范大郎笑而不语,而秦彦柏则一言不发,低垂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飞快地划过。
钟氏此时已经拿起了发簪,仔细地反复端详着,喃喃地道:“这个簪子好像……”
“我们是冤枉的,有人诬陷我兄妹二人!”秦彦柏的语声突地传来,打断了钟氏的话。
钟氏一惊,簪子应声落入盘中。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了太夫人,却见太夫人神情冰冷,正看着秦彦柏。
范大郎并不去理会秦彦柏,而是转向钟氏,和颜悦色地问:“秦二夫人,这簪子呢?”
钟氏尽量让声音平稳下来,轻声地道:“是的……是三娘的……她前几日……我想想……是……是六月初一,那天一早她的使女便来我院子里报过失物,便说是簪子丢了。我的使女……也可以作证。”断断续续地说到此处,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布巾,说出了她最后的判断:“三娘报失的簪子,就是……就是这一根。”
一锤定音!
这两件证物,此时被钟氏亲口证明,正是秦彦柏和秦彦梨的私物。
他们杀人的罪证,几乎落了实。
范大郎满意地笑了起来。
“有劳秦二夫人了,请回。”他客气地说道,同时做了个请的姿势,虽然他仍旧不曾起身,但至少在态度上,他还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