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28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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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秦彦雅惊呼道,上前欲扶,不想有人动作比她更快,眨眼间一人便到了近前,接住了俞氏倒下的身体。
秦彦雅微吃一惊,转眸看去,却见那个叫阿忍的使女正扶着俞氏,同时以食指在俞氏的额角、人中、虎口等处揉捏了几下,俞氏呻吟了一声,已是悠然醒转。
“你送大伯母先回去吧。”秦素对阿忍说道,复又向秦彦雅歉然一笑,温声道:“不过,长姊却还是必须留在此处,一会还要审贝锦,长姊可能会听见一些有趣的事。”
“哦?”秦彦雅语声飘忽,脸色却瞬间变得冰冷,勾唇笑了笑:“六妹妹真有心,连我的使女也要审。我若说不想留在此处,六妹妹难道还要以武力强留于我么?”
秦素目注于她,片刻后,诚恳地道:“如非必要,我当然不会动武。”
也就是说,如果有必要,即便动用武力,她也一定要把秦彦雅留下。
若换了一个时辰前,秦素说出这种话来,林氏头一个就要跳出来骂她无礼,钟氏也肯定要向太夫人卖个好,帮着秦彦雅说话。
可是此刻,在亲眼目睹秦素扒开了吴、高二人华贵的外衣,露出了她们丑陋不堪的内核之后,众人对秦素的作为,已经不会再只看表面了。于是,秦彦雅的一番言语,也就如滴雨入大川,一点涟漪都未激起。
钟氏垂头端详着自己的手,像是那指甲上长出了花儿来,而林氏则是满脸的幸灾乐祸,一会看看秦素,一会看看秦彦雅,一会又偷偷摸摸地去看几位老夫人,一双眼睛骨碌乱转,忙得不可开交。
便在这诡异的岑寂之中,阿忍很快便将已经半是昏迷的俞氏送出了明间,秦彦雅则冷着脸坐回位中,淡淡地扫了秦素一眼,道:“六妹妹好大的威风。”
“不敢当。”秦素随手搁下了茶盏,一旁的阿臻便上前替她斟茶。
望着那一注温热的水线自壶嘴涌出,秦素平静地道:“关于多年前的旧事,我再说几句也就完了,咱们也能快些回到眼前来。”
“难道还有什么未尽之事么?”问话的却是周妪。
秦素今天一连抛出了几件大事,真如巨石击柱,整个秦家的天都要翻了,如今她却还有话要说,周妪自是疑惑。
秦素向她笑了笑,道:“也就还有一件小事罢了,当年我先伯父突然潜去颍川的起因,我已经查明了。”
此言一出,高老夫人原本黯然的脸上,瞬间迸出了一丝怨毒。
她抬头直直地看着秦素,眼神如毒蛇,整张脸狰狞到了可怖的程度。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吴老夫人的语声骤然响起,混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秦素:“六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宏……他当年去颍川,难道还有原因?”
“万事总有原因。”秦素淡然说道,伸手展平了衣袖:“否则,无缘无故地,先伯父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查探生母的死因呢?”
吴老夫人原本灰败的脸上,蓦地生出了些许愕然。
这让她显得比方才多了几分活气,而她看向秦素的眼神,则带着明显的惊疑。
秦素的视线停落在她的身上,缓声说道:“先伯父是听到了一点传闻,这才对先闻阿姨的死因起了疑,于是便动念去颍川查探。而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的人,我已经找到了,此人便是叔祖母的奶姆彭妪的一位干亲,当年曾在外院走动,如今在黎阳田庄做事。据他亲口供称,这件事是彭妪指使他做的。只可惜彭妪早已离世多年,所以我没拿到她的供词,不过彭妪当年对叔祖母可是忠心耿耿……”
“原来是你!”吴老夫人陡然打断了秦素的话,一双喷火的眼睛直直盯向了高老夫人:“你这小人!原来是你背后做下手脚,才令得我儿惨死!”
第578章 如泼妇
“汝有子乎?”吴老夫人话音未落,高老夫人已是嗤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面上满是不屑与鄙夷,昂头道:“我儿才是秦家最出色的郎君,而你分明就是个下不出蛋来的母鸡,却把个女儿看得比天大,仗着庶子阿宏挣下的家业,处处压着我儿一头,还整天摆出一副大妇的姿态,将我们母子不放在眼里,你也配?!”
她说到这里像是再也没了顾忌,索性放声大笑起来:“可笑阿宏被你蒙在鼓里,叫了你那么多年的母亲,你怎么就有脸应下?我就是看不惯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才叫人给阿宏递了信。当年那条带血的裙子便是我的使女发现的,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你的裙子,所以我偷偷地把这裙子给藏起来了。我原本猜测动手的是你身边仆役,却没想到竟是你亲自杀的人。阿宏看到那条裙子之后,自然要去查明原因。却不想他才一这么做,你就立刻跑来求我帮忙铲除阿宏,还巴巴地提出让我儿兼祧。我呸!若不是瞧在那些产业的份上,你当我会帮你么?你还真当你自己有多高贵不成?真真是蠢物!”
这一番话直骂得吴老夫人目眦欲裂,她猛地站了起来,伸手怒指高老夫人道:“都是你!原来都是你!是你暗中做了手脚,迫得我不得不找你帮忙……原来你早就存了兼祧的心,原来你……你是觊觎我儿挣下的大笔家业……”她越说越是悔恨,越想越觉得自己白白筹谋半生,却原来每一步都落在别人的算计里,直是气得几乎昏厥。
听了吴老夫人所言,高老夫人嗤笑一声,讥讽地道:“一个没儿子的人,偏偏整天‘我儿我儿’地叫着,闻氏泉下有知,只怕头一个不会放过你!”
“你给我闭嘴!”吴老夫人再也忍不下去了,猛地向着高老夫人扑了过去,怒吼道:“你这毒妇!居然敢利用我!一个贱妾也敢来算计我?!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语声未落,她已是一巴掌扇在了高老夫人的脸上,两个人随即撕打在了一处。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形震得说不出话来。
这般山野疯妇一般地撒泼扭打,在秦家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连仆役们都没打得这么难看过,诸人自是惊得目瞪口呆,而林氏更是张着嘴巴看得眼都直了,满脸的兴奋之色。
一时间,房间里怒骂声与呼痛声不绝于耳,夹杂着老人粗浊的喘息声,直是乱成了一锅粥。
秦素神情淡淡地坐着,并没急于叫人分开这两个扭打的老妇。
秦家的脸面,就在这一天全都丢掉吧。等过了今日,算清了这些新账旧事之后,秦氏便可重拾颜面,重新找回这个姓氏本应有的骄傲与尊严。
吴、高二人毕竟年纪大了,没打上一会便累得气喘如牛,却犹自你揪着我的头发,我扯着你的衣领,无人肯先放手。
秦素向阿臻示意了一下,阿臻领命上前,两手各抓着一人的胳膊,使巧劲略一用力。吴、高二人只觉两臂剧震,不自觉地便收了手,阿臻随后双手一分,便将这两个人给格开了。
此时,吴老夫人已是发如蓬草,衣领歪去了一旁,而高老夫人就更难看些,不只衣裳被扯得乱糟糟的,脸上还有几道血印子,应当是被吴老夫人的指甲抓的。
“你这毒妇!贱人!”高老夫人吃了大亏,自是恨极,即便被阿臻拦住,却仍是作势要扑上去继续撕打。而吴老夫人却显得木然,面容呆滞地立在一旁,任由阿臻将她推着坐下了,既不说话,亦无动作。
“都停下吧。”太夫人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终是止住了高老夫人的怒骂。
“你们现在这样子……成什么了?”太夫人声音里有种深深的无力,说罢了这句话,她便开始咳嗽起来,面色瞬间白得吓人。
周妪忙将陶案上温着的一小盏燕窝端了过去,喂太夫人喝了两口,又在太夫人的额角处按摩了几下,太夫人的面色方才缓过来一些,转眼看向了秦素。
“六娘,事到如今,你还嫌不够么?”她说道,语声微微带喘,看向秦素的眼神早没了方才的犀利,而是变得衰弱与无奈,“好歹她们也是你的长辈,你怎能就这般由着她们当堂……”
她抚着胸口摇了摇头,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呼吸里有着很明显的浊音。
秦素站起身来,恭声道:“太祖母教训得是,祖母与叔祖母的这段因果,到此也确实完结了。我这便叫人送她们回院中歇息。”
便在她说话的当儿,院门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齐齐看去,却见一群人正自行来,当先一人是个身材高壮的侍卫,正是黄源,而在黄源的身后则跟着阿忍与八名侍卫,那些侍卫四人一组,各抬着一顶兜子,正是吴、高二人平素来德晖堂时乘坐的那种。
“太祖母请看,我这样安排可妥当?”秦素柔声问道。
太夫人一眼扫罢,便打从心底里叹了口气。
该讲规矩时,那规矩便守得半分不错;该放胆行事时则绝不手软。其刁钻狠辣、精明周全,无一或缺,这六娘子若是换个出身,就是将整个秦家交给她打理,太夫人也是放心的。
只可惜,出身是秦素最大的缺憾,无论她怎样出色,秦家也断不能再容得下她。
只能开祠堂将之除族了。
太夫人心下暗自想着,眼角微微一眯。
到时候,还要多请些耄老来作证,要将这件事早早宣扬开去。而等到失却了家族的护佑,想必今日高谈阔论、傲视睥睨的六娘子就会清楚地感知到,她孤身一人,是绝对无法立足于这尘世的。
太夫人的神情越发地淡然了起来。
如果秦素愿意好生服个软,并从此听从家族的安排,那么,她也未必不会重新接纳。
不过,再一转念,太夫人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范二郎其人最是难相与。秦素已经被他瞧上了,若是有家族护着,范二郎可能还会有所顾忌,可秦素一旦被除了族,只怕第一个找上她的,便是范二郎。
到得那时,就算是太夫人也是鞭长莫及、无力施为的了。
第579章 步步陷
太夫人有些出神地想着这些事,仔细筹谋着接下来的安排,便连吴、高二人何离开的,亦不知晓。
见她神思不属,秦素便立时明白,太夫人一定是在为今后的事做打算,大约一个除族是跑不了的。
弯唇笑了笑,秦素向阿忍打了个手势。
阿忍躬身退下,数息之后,便将贝锦带了上来。
“女郎,人到了。”她低声说道,一面将贝锦按跪在了地上,复又退了下去。
此时的贝锦,再不见平日里娇憨可爱的模样,而是面色如死,软软地瘫跪于堂前,面朝着秦素的方向。
“怎么,六妹妹这就要开始审贝锦了么?”秦彦雅的眼睛盯着贝锦,话却是对秦素说的。
秦素便笑了笑,道:“长姊只说对了一小半儿,除了贝锦之个,还有好几个蕉叶居的人要审呢,长姊见了可别吃惊。”
随着她的话音,便见阿忍又自门外走来,带回来了几个仆妇,其中一个穿着褚色衣裙、皮肤甚白的老妇,赫然便是秦彦雅的乳姆郭妪。而另两个约三十许的女子,有许多人也认出来,一个是在蕉叶居管跟出门的丁嫂子,另一个则是蕉叶居的守门仆妇,姓马。
这三个人的出现,让上座的太夫人耸然动容。
“六娘,你这是做什么?”她沉声问道,面上满是不虞,“你将郭妪叫来作甚?她与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面对这样的太夫人,秦素还是很诚挚地了表达尊敬。
“太祖母,郭妪是个很重要的人证,今日她会说出不少事情来,而秦氏这些年来的种种怪现象,也可由她的话中解释清楚一部分。至于丁嫂子与马娘子,我叫她们过来也只是想问两句话罢了,不会耽搁多久的。”
秦彦雅冷眼看着这一切,蓦地笑道:“太祖母此时之慈爱,当年若是能分予先君和长兄半分,亦不会今日当众受此羞辱。”
“哗啷”,一阵大风猛地掠过,将竹帘高高地卷去了半空。
阴暗的房间里,秦彦雅的脸隐在最深的角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然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如此地分明:阴冷、怨恨、恶毒、愤怒以及……伤痛。
说罢此言,她便拂了拂衣袖,从容起身,缓步踱至堂前。
优雅的举止,阴冷的气韵,衬着她的雪肤清瞳,这种种矛盾集于一身,竟让秦彦雅显出了一种怪异的美,近乎妖冶。
“六妹妹处心积虑,也只敢拿软处开刀。”她冷声说道,宽袖一舒,竟是施施然地坐在了吴老夫人空出来的座椅上,复又淡声道:“这堂上错处最大之人,你连问都不敢问。”
满屋俱静,落针可闻。
在这几乎堪称绝对的寂静中,太夫人重重地长叹了一声。
“小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