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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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过去了。
那黑暗的死亡的浊流,带走生命,留下丑陋与残酷。在那短短的十多天里,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烙印一般刻于心底。
但是,都过去了。
那些挣扎、拼抢、争夺、仇恨、鲜血,那为了活命宛若恶魔附体的族人、那些为了一口粮食不惜杀人的亲人,还有那些良善温柔、最终却在她的怀里渐渐冰冷的姐妹的身体……
天地间无一线生机,干裂的大地、枯焦的河道,倒伏于路边的死尸,那刺鼻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充斥于鼻端。
那是如同无穷无尽的浊水一般,扑天盖地、永不停息的死亡……
都过去了。
太夫人缓缓睁开了眼,混浊的眸中不见一丝光亮。
“罢了。”她淡淡地道,暮色在她的脸上刻下阴影,每一根线条都格外冷硬,“田没烧坏便好,你做得很好。”
秦旺躬了躬身,长出了一口气。
“来人。”太夫人朝外唤了一声,又转向秦旺:“你便在府中住上一晚,我会命董管事安排,让你与你的女儿阿栗见上一面。”
秦旺扶地谢恩,便有一个穿沉香褐布裙的使女走进来,双手捧着一个黑漆木盘,上头放着一只青布袋子。
太夫人便向秦旺道:“我这里予你一百金,回去后,你替阿妥与阿福夫妻做场法事,多请些僧道来念经,好生超渡了他们。余下的金便买些上好的贡品,补上社日所缺,再告祭社神,保佑庄子来年丰收。”
死上一两个人不算大事,只要田地与粮食无恙便好。
太夫人的神情平静如古井。
秦家,不可以再经历一次那样的饥馑,也再经不起那样惨绝的命运。
秦家的门楣富贵,高于一切。
听了太夫人的吩咐,秦旺连忙一一应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将青布袋子收了起来。
太夫人疲倦地向后靠坐,挥了挥手,一旁的使女便轻声道:“庄头请随我来。”
秦旺伏地向太夫人再拜了拜,便起身随了那使女出了屋,不多时,他那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便渐渐地远去了。
房间里突然便静了下来,没有人,亦没有光线。
太夫人独自坐在渐渐浓重的暮色中,阖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阵风忽地拂过帘幕,带起一卷寒意。她的衣袖被吹得摆动了一下,随后,便有一双温暖而略有些粗糙的手,按上了她的额角。
太夫人转首看了看来人,又回头继续闭上眼,感受着那双手按压时传来的力道,半晌后方道:“都听到了。”
周妪轻轻替她按摩着前额,应了一声“是”。
太夫人沉默了一会,忽地道:“程家……”
只说了两字她便住了口,再无下文。
然而,周妪却像是能够听明白,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复又接着按摩起来,低声道:“道听途说罢了,便是当真,也只是三本书而已。”
太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也不再往下接话。
雨像是有些大了,窗棂上的扑簌声密集起来,北风掀起棉帘的一角,送来些许清寒的空气。
“颍川……”太夫人忽然又开了口,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仍是只说了两个字。
周妪便叹了一口气。
显然,这两个字背后所包含的意思,她依旧听懂了。
她叹息的声音在房间里盘旋着,仿若袅袅不尽的风,过了一会,她方对太夫人低声地道:“都过去了,夫人,莫要再想了。”
太夫人没说话,良久后,叹了一声:“是啊,都过去了。”
无限惆怅的语气,像是感慨,又带着些许寒凉:“颍川早就被赵国占了,我想得再多,也是故土难回。青州这里我们也待了几十年,我这把老骨头……”
她说到这里便歇了声,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周妪神情哀婉,然而却并未接话。
这话题太过伤感,她不愿令太夫人伤怀。
太夫人便也安静了下来,似是不愿再触及往事,然而,她眼角些微的湿润,却泄露了她此刻真实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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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旺次日离开之前,被秦素请进了东院正门处的茶房说话。半日后,他们谈话的内容,便一句不落地进了林氏的耳朵。
“……都是些闲话,问东问西的,那秦庄头倒不嫌麻烦,还主动将庄中社日的情形说了一通。”那守仪门的老妪躬着腰,青布短襦的前摆几乎垂在膝上,向林氏描述着那场对话的情形。
林氏端详着手里的青瓷素盏,意态悠闲:“说得仔细些,问了什么,答了什么,都说一说。”
老妪一面努力回想,一面禀道:“女郎先问了田庄她住的院子的情形,秦庄头便答都烧光了。又问那对夫妻葬在了哪里,秦庄头答是葬在了后山。接着女郎便又问起了后山的一棵什么梅树,还问了她设的麻雀陷阱在不在,秦庄头便答说,梅树已经快结苞了,那陷阱却被人踩坏了,没捉到一只雀儿,只剩了一把谷子,女郎听了十分生气,口口声声说那庄子上的小孩太坏……也就说了这些。”
林氏盯着茶盏的眼中,掠过了一丝鄙夷。
就知道从秦素那里打听不出什么来,不过为谨慎起见,她还是叫人暗里盯着,生怕漏过关于那三卷珍本的消息。
如今看来,她真是将这个外室女看得太高了。这般出身卑贱之人,又在庄子上野了五年,哪里会懂得珍本的妙处?这问来问去皆是村话,真真是不知所谓。
“没别的了?”林氏有些不耐,抬起手来捏了捏眉心。
这些乡野村话真是听一句都多余。
那老妪连忙将身子躬低了一些,恭声道:“便是这些了。后来秦庄头要去向太夫人辞行,便就走了。”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添了一句道:“夫人是不知道,女郎后来还闹了个大笑话儿呢。”
一听此言,林氏捏眉心的手便放了下来,面上倒带了几分兴味,问道:“闹了什么笑话儿?”
那老妪便上前一步,谄媚地道:“秦庄头人都出了门了,女郎突然又跑了出来,大声叫住了他,说什么请他顺路去谢谢阿胜的救命之恩什么的。夫人是没瞧见,女郎就那样大声地说着话,真像土生土长的农家小娘子。”她一面说一面便“呵呵”笑了起来,脸上就像是开了花。
林氏面上亦现出一个鄙夷的淡笑来,端详着手里的茶盏,显得十分愉悦。
只是,这愉悦的神情只维持了半息,她蓦然就变了脸色,“霍”地一声便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非常大,那茶盏不及搁稳,在案上连晃了几下,瓷器与木案相触,发出“哐当”的脆响,数声之后方才停歇。
第041章 意难平
“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林氏几乎是气急败坏地看着那老妪,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那老妪吃了一吓,整个人都吓得抖了抖,不敢再看她,连忙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林氏此时已然离了座,在地上回来地走着,猛地回头问那老妪道:“秦庄头几时去的德晖堂?是不是才去没多久?”问到第二个问题时,她的神情生出了一丝期盼,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凝在那老妪身上。
那老妪的腰弯得更深了,小心翼翼道:“秦庄头约在……约在两刻钟前便去了。”
林氏的脸一下子便沉了下去,过了一会,她蓦然拿起了案上茶盏,抬手便要朝下掷。
“夫人小心。”一只手忽然按在了茶盏上。
林氏一愣,便在这个当儿,那只手已是借着林氏的力,将茶盏转了个方向,搁在了案上。
“夫人若要喝热水,只管吩咐我便是。”那是林氏熟悉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听在耳中便叫人舒心。
她循声看去,却见身旁站着的正是心腹徐嫂,此刻见她看了过来,徐嫂便向她摇了摇头,又向仍旧躬身而立的那个老妪看了一眼。
林氏顿时回过神来,一时间倒惊出了两手潮汗。
方才这一茶盏若真砸了下去,府里还不定传出什么话来,说不定德晖堂会以为,她这是心有不满。
纵然她的确心有不满,也不该于此时表露出来。
深深地吐纳了几息后,林氏勉强宁住了心神,放缓了语气向那老妪道:“你下去罢,去何妪那里领二十钱。”
“多谢夫人。”那老妪喜得不行,又连声谢了几声,方才躬着背退了出去。
她的人方一离开,徐嫂便立刻行至门边,低声吩咐门外的两个青衣小鬟守好门户,旋即便将房门掩上了。而林氏的面色,亦在房门掩上的一瞬重又阴沉了下来。
她在地下来回乱走了几圈,蓦地停下脚步,咬牙切齿地道:“不过是个下贱东西,正事指望不上,烂事倒搅了一堆,我真是……”她咬死牙关左右看了看,抄起一只隐囊便狠狠掷在了地上,掷完还嫌不够,又将屏榻上的草席拎起来,大力一扯,又死命地向地下一扔。
刹时间,细细的草屑腾飞而起,四处乱飘。
“咳咳……”林氏被那草屑呛住了,捂着嘴用力咳嗽几声,双颊立刻挣得一片潮红,一双眼睛恨恨地盯着脚下的草垫。
若不是怕太失风度,她真想向这草垫狠狠踩上几脚,方能消解她心中的怒气。
“夫人息怒。”徐嫂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来,拾起地上的隐囊,细心扑掸着上面的灰尘,一面便细声劝慰:“不过是小事罢了,夫人一句话的事,何必又拿这些贱奴当真?”
林氏重重地向地下“啐”了一口:“我呸!下贱东西。我就是气不过,难道不行么?不过一个乡下来的臭驭夫,他不是爱逞英雄救人么?他不是对那下贱东西有救命之恩么?我便叫冯德安排他去倒马矢牛溺,我就这么安排了,又能如何?”她饱满的脸上盛着恚怒与怨恨,两手拼命扭绞着袖边麻线,指骨都泛了白。
“夫人说得是。那阿胜是倒马溺还是做别的,夫人动动嘴不就得了,何必如此生气。”徐嫂手脚利索地将隐囊摆回原位,说话的声音仍旧不紧不慢,“就算一时给他个好差事,过后寻个错处再换回去不也方便得很?夫人很不必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她口中说着话儿,手下却一刻未停,收拾完了隐囊又去整理草垫,不一时便将之重新垫回榻上,随后她又拿了个干净的笤帚来,将草屑也归拢一处,一应动作之敏捷利索,显然是做熟了的,一面扫地一面仍是温声劝道:“夫人先消消气,此事交予我处置便是。我这就去寻冯管事去,必能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林氏气恨恨地横眉立于原地,过得一刻方回至案边,端起茶盏“咕咚咕咚”连灌下了几大口茶。
徐嫂的话全说进了她的心坎里,再加上方才又是骂人又是扔东西,火气已然发泄了出去,几口茶水落肚,她的面色便渐渐地缓了过来。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了。
阿胜是太夫人的人,论理她应该好生安置,或者请示过太夫人后再作打算。
可她这心里憋了一股邪火,不发出来实在难捱。
秦素撞了冲天运,竟撞上了薛二郎,结果一回府就分外受宠,这让林氏很是不虞。她不好拿秦庄头的女儿阿栗作伐子,便干脆拿阿胜出气。
自然,她让冯德给阿胜安排最苦最累的差事,亦是有着别的考虑。
主院那一块,她至今也就只有冯德与周喜这两个臂膀,那大管事董凉只听命于太夫人,她完全支使不动,本就处在劣势,自是不愿再将阿胜安排在紧要的位置上,遣去马房专管打扫也是一举数得。
她原本的计划是,待过些日子将人搓磨够了,便随便寻个错处出来,仍旧打发阿胜回田庄,届时只须向上禀一声,想太夫人也不会为个驭夫说话。
可是,秦素却偏偏跟秦庄头提起了阿胜的救命之恩,且还是在庄头去向太夫人辞行之前。这个时候点儿拿捏得实在太巧了,若非素知这个外室女不懂事,林氏几乎以为她是故意的。
得了秦素的提醒,那秦庄头就算不与太夫人提及,也定然是要去看望阿胜的。若得知立了大功的阿胜未得赏赐不说,竟还被安排了这样的苦差,秦庄头会没有想法?万一他又跑去跟太夫人求情,太夫人会没想法?
一念及此,林氏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好好的安排,如今全因为秦素这不懂规矩的给乱了套,最可恨的是,这外室女如今还在奉吴老夫人之命静养,林氏一时间也动她不得,真是想想就觉得窝火。
她一面喘着粗气,一面那眉头又皱得死紧,面上的恚怒时隐时现。
第042章 葫芦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