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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节

折锦春-第1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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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薛允衍的话却还没说完,此时便听他温静的语声传来,不紧不慢地续道:“我身边只一个小厮,诸事不便,为免他劳苦,二弟往后还是……少喷点口水罢。”语罢,他便以两根手指捏起那块抹巾,满脸嫌弃地端详了两眼,又丢蛇一样地将之丢去了一旁。

    薛允衡勃然作色,霍地起身,怒目看着薛允衍半晌,蓦地仰首,以冲天长啸之姿,转着脑袋大力往四处用力连“呸”数声,方才得意地一挑眉:“天气干燥,我好心给你书房里洒些水,不必言谢。”

    阿堵端着一盘果点站在门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薛允衡的洒“水”壮举,一时间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绝对、绝对不是他家郎君!

    他绝不承认眼前这个乱喷口水的疯子,便是名传大陈的“白衣薛二郎”。

    阿堵的脸涨红发紫,简直是羞愤欲绝。

    不过,薛允衡这一招倒确实是收到了奇效,向来不动如山的薛允衍,此时终于挪动身形站了起来。

    薛允衡见状,立时肆意大笑,抚掌道:“长兄竟也舍得站起来了,铁公鸡原来怕水。”

    薛允衍脸上的嫌弃几乎能拧下来,他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以及很可能存在的某种水,一瞥眼便瞧见了门口的阿堵。

    不动声色地自笔格里挑了杆毛笔出来,薛允衡以笔杆挑起被抛在一旁的那块抹布,轻轻一甩。他的力道用得极巧,那抹布不偏不倚便飞进了阿堵手中的托盘里。

    “擦净。”惜字如金地吩咐了一句,薛允衍便当先跨出了书房,一面头也不回地道:“出去说。”

    很显然,头一句话他是在吩咐阿堵,而后一句话,则是对薛允衡说的。

    薛允衡这一次倒没什么表示,洒然一挥长袖,便负手随在薛允衍的身后走了出去,只留下阿堵捧着盘子,一脸呆滞地站在门口。

    不知道现在换个主人还来不来得及?

    阿堵的嘴巴瘪了瘪,好想哭。

    呆呆地站了一会后,他终是记起自己与薛允衡打赌已经输了,这十天都不能吵架,只得塌着肩膀拿起抹布,自去清扫书房不提。

第388章 铅云重

    却说薛氏兄弟二人,自书房中出来后,便向着后院踱了过去。

    薛允衍在平城的住处位于南门外的小墩岭下,地方不及上京的大,前后只有三进,唯一的好处便是很清静,能隔绝不少好奇窥探的视线。

    兄弟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也不说话,穿过一道四四方方的院门,便来到了后院。

    这院子十分空阔,只种了几棵树,此际自是满树枯枝,枝上落着些雪,院中并没有亭台假山之类的风雅物,西南角倒是挖了一座荷池,只是如今那池中也只有淤泥罢了。

    看着园门上方的“沛雨”二字,薛允衡的长眉挑了挑。

    不消说,薛允衍谨遵着廪丘薛氏的规矩,将平城的这座宅子也命名为沛雨园了。

    两个人沿着院中的游廊缓步而行,曲廊之外,雪还在疏疏落落地下着,天空也是昏黄中带着些许铅灰,层云累累压在天边,望去便有一种压抑。

    薛允衍举首看了看天,漫声道:“这雪怕是不会停了。”

    薛允衡此时早便没了方才的张扬,负手立于廊下,语声冷寂:“这场雪一下,也不知江阳郡又要有多少人吃不上饭了。”

    大陈旱情严重,粮食欠收,如今北方的粮食多要从南方运过去。可是,据他前几日收到的消息,北方今年遭逢罕见的大雪,南北要道皆被大雪封住。薛允衡这是走得早,若再迟上十天半月,他可能便要被堵在路上了。

    听了薛允衡的话,薛允衍转眸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琥珀般的眸中无一丝表情:“我尚在此处,二弟莫非以为,你长兄真的只会孵蛋?”

    半开玩笑似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让薛允衡双眸一亮。

    顾不得对方语中的调侃之意,他目注于薛允衍,正色问道:“长兄是说,你已然做了妥善的安排?”

    薛允衍未答他的话,只淡然地点了点头,便又转身往前行去,月灰色的衣衫在微风里拂动不息。

    看着他的背景,薛允衡的面上忽地便有了笑意。

    “到底是铁面郎君,行事果然如铁板一块,滴水不漏。”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停了片刻,又感慨地道:“虽不近人情,然于黎庶而言,司晨之鸡便是好鸡,管它是铁还是泥。”

    说薛允衍是为了自己的考绩也好,说他沽名钓誉也罢,到底他也为百姓做了实事,这样的官员如果多上一些,大陈也不会是如今的局面了。

    应该说,这番话是薛允衡对薛允衍极为正面的评价了,但是经由他的口说出来,怎么听都像在骂人。

    好在薛允衍很少在这种事情上与自家二弟计较,闻言只淡笑不语。

    当然,如果他真要计较起来,薛允衡从来都会是输的那一个,这一点毫升无疑问。不过此时的他们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商量。

    “父亲可好?”走了一会后,薛允衍便出声问道。

    薛允衡抬手扶了扶发上玉冠,宽大的白袖垂了下来,表情十分随意,道:“父亲自然是好,已经在床上将养了好几日了。我离开的时候,他老人家仍旧每日昏睡,很少醒来。”

    “如此便好。”薛允衍轻舒了一口气道。

    听见老父生病,他似是觉得很开心,语气中竟有着罕见的轻松,停了一会又道:“若父亲能病他个一年半载的,我薛氏便无恙了。”说这话时,他琥珀般的眸子里一派安宁,没有半分异样。

    薛允衡闻言未置可否,面上的神情有些难测。

    兄弟二人毫无顾忌地讨论着病重的父亲,全无一点担心,也不知远在大都的薛郡公听了,会是何等反应?

    “听闻陛下时常召集三公密议,是为了桓氏。”薛允衍换过了一个话题,陈述式的语气,表明了他对此事的确定。

    薛允衡神色微肃,“嗯”了一声道:“应该无错。否则父亲也不会‘受伤’病重,在榻上一躺便躺了这些时日。”说到这里,他忽地长叹了一声,道:“我到现在才明白,父亲当初何以会大张旗鼓地拒绝了冯家与史家的求亲,原来,是为了避开三公之位啊……”

    他的语气听不出好恶,唯神情郁结,全没有方才的洒脱。

    薛允衍的脚步顿住了,那一刹,他灰色的袍袖在微风中慢慢拂动,安静了片刻,他淡然的语声方才响起:“父亲深谋远虑,非我等可及。”

    薛允衡静了静,淡淡地拂了拂衣袖,道:“恕我不敢苟同。”

    此语一出,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此时,他们正行至游廊的转角,再往前便是荷花池。薛允衡四顾一番,干脆便撩袍坐了下来,又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懒散地道:“坐下再论。”

    薛允衍未说话,却依言坐了下来。

    南方的天气比北方暖些,他二人都是在北方过惯了冬天的,此时也不觉得冷,坐在那里也是腰背挺直,全无一丝畏寒之态。

    细雪如舞,时而被微风拂入廊中,积出浅浅白霜。

    “宗族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我以为,这并不对。”薛允衡突兀地便开了口,面上是肃然以及些许的不认同,“身为冠族,位极人臣,享百姓供养、得君主厚待,便应一心为公、为国、为百姓,何能以一姓凌驾于众人之上?”

    他的语气中含着一种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激荡,说话时更是止不住地语声微扬。

    看起来,对薛郡公托病不理政事、远远避开桓家起复一事之举,他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的。

    薛允衍闻言,侧首扫了他一眼。

    那一眼,极远,如相隔千山万水,旷远广漠。

    “我的观点,与你正相反。”他淡声说道,抬手抚平了衣摆处的一处折痕,语声平静:“宗族为亲,社稷远之,君……远在天边,干我底事?能进时则进,不进则守,守而不成便退。只要进退有据,便堪为智者。民间有句俗语,我倒是想说予二弟听听,那句话说‘人有多大的头便戴多大的帽子’,我深以为然。二弟试想,一个人若是连宗族亲人都护不住,又拿什么去妄谈护江山百姓、振社稷天下?”

第389章 分泾渭

    薛氏兄弟二人从来意见相左,此时更是泾渭分明。而奇怪的是,无论是薛允衍还是薛允衡,在这一刻都显得极为平静,可想而知,像这样的辩论,在二人之间应该是时常发生的。

    “以家族之名,使诡诈之法,推托本该系于己身之责任,实有悖人臣之道。”薛允衡的唇边浮着讥意,毫不客气地道:“父亲当初故意得罪两位皇子的母族,便是为了免去今日之责。自然,我承认父亲此举可谓之曰智,甚至可谓之大智,但却也不得不说,此举虽智,却有失于仁。”

    “此乃智者之仁,二弟当真不懂么?”薛允衍淡静的眉眼间拢着寒意,虽无咄咄逼人之势,却比那更有了一种沉肃:“若无父亲一力维系,你我二人如何能于此地论及是非对错?只怕早便被卷入是非之中了罢。”

    说到这里,他蓦地勾了勾唇,意味深长地看着薛允衡:“二弟远道而来,难道也仅仅只是来看望我不成?”

    言下之意,薛允衡逃到平城来,也是在躲是非,与薛郡公装病实为异曲同工。

    薛允衡的长眉立时一轩,凛然拂袖:“长兄此言差矣。我来,是孝;我与长兄论及此事,是义。这已是我能做到的极致,我薛二郎,问心无愧。”

    的确,薛郡公宁肯装病也不想掺乎到桓家的事情里去,薛允衡虽不认同,却也不能公开与父亲唱反调,所以他才离开,这是他为人子的孝道。

    而他此刻与薛允衍辩论,没去守“子不言父过”这个规矩,却是他身为臣子的大义所在。

    这的确是他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薛允衍看向薛允衡的眼神里,飞快地划过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沉默了片刻,他身上的气势渐渐地便放松了下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只能说,我以为,父亲是对的。父亲的做法不仅是智,于薛氏宗族而言,亦为仁。我知道,在二弟眼中,这样的仁只能说是小仁,可是,二弟想必也不会否认,三公之位,不是谁说舍便舍的,父亲却是毫无恋栈,不慕虚名、不贪权势。这难道还不够称之为‘士’么?”

    的确,面对大司徒的职位,薛郡公也是说放就放,这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委实不多,而这全是因为他时刻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千万不要小瞧这“清醒”二字。古往今来,多少人便毁在这两个字上头。身处大陈最高权力的中心,却能够始终不为富贵所迷,不为权势所惑,而是将薛氏宗族放在一个最稳妥的位置进行考量,应该说,廪丘薛氏有薛郡公这样的族长,实是幸事。

    听了薛允衍的话,薛允衡面上的讥色便淡了下去。他蹙眉思忖片刻,居然点头表示了赞同:“的确,父亲在这一个方面而言,的确堪为士子表率。”

    他的用词很苛刻,语气的重心都放在“这一个方面”几个字上,停了片刻,话锋忽又一转,语声断然地道:“然,若是为了这所谓的君子操守,便将百姓弃于一旁,这样的君子,我宁可不做。”

    “不参与桓氏之事,便是弃百姓于不顾么?”薛允衍立时接口说道。

    他抬头看向廊外的天空,眸光空远,语声更是岑寂,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冷意:“从什么时候起,士族之争也变成百姓的事了?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怎么不见这些士族多费半分的心?父亲不想同流合污,难道不对?”

    薛允衡一下子怔住了。

    薛允衍确实说对了一点:桓家的事情,与百姓根本无关。

    中元帝拉着朝堂重臣商议此事,分明便是想要分桓家的权、卸桓家的势。为了这些,他甚至连陈国如此严重的旱情都没放在心上,整天就想着怎样制衡桓家。

    中元帝的此种作派,薛允衡自己也是很瞧不上眼的。既是如此,薛郡公托病远离这些无谓的争斗,真的是便是错了吗?

    薛允衡敛眉坐着,搁在膝上的手不住地握紧,又松开,显然是在心中百般思忖。

    良久后,他忽地双掌平摊,紧锁的眉头也松了下来,坦然地抬头看向薛允衍,说道:“淡泊名利,此乃士子所为;君有难而臣为之解,这是臣子应有之道。我还是认为,兼济百姓与为君分忧并不矛盾,父亲可走的路,也并非只有装病这一条。”

    他的话声落下,曲廊中便又安静了下来。

    薛允衍的视线仍旧停在远处,半晌后,方才站了起来,往回踱去。

    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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