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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吉诺弯刀-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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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顺说:“可是箭头钩到太多的肌肉,拔不出来。我们试过很多次了。”

    你说:“用刀挖。不管箭头钩到多少肌肉,都用刀挖掉。取出箭头。”

    我倒吸一口凉气,全身一阵寒战。

    吴顺说:“可我们现在什么药物都没有。”

    你说:“不用药物。”

    吴顺沉默了片刻,随即喃喃地说:“不,不,我,我做不到,我也许会失手害死你的。”

    你说:“你不帮我,我这样流血,很快会死。”

    我们都明白,你说的是事实。

    你再次说:“顺子,帮我。别让我这样死。”

    你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很微弱。吴顺咬了咬牙。他说:“好!”

    那是一个很长的时刻。但是,它也成为过去了。

    谁是我们的第一个爱人?谁又是最后一个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听觉的洪水

    我听到吴顺撕开被血浆粘在你伤口上的衣服。那种布片从肌肉上撕开的声音,像尖利的锯片,划开我的耳膜。

    他在清洁你的伤口。他小声地对你说:“我要开始了。”

    空气中出现油脂燃烧的气味。

    我听到刀锋切开肌肉的声音,听到血流汩汩而出的声音。

    我听到你牙齿轻微的颤动声,你双手骨节发出的交错声,还有汗水从你脸颊上滑落到枕头上的声音,它们像屋外的大雨一样纷纷滚落。

    我独自在黑暗中听着这一切声音。

    但你那时一定集中了全部力气和痛楚缠斗,你没有听到眼泪滚出我眼眶的声音。

    一阵滚滚的雷声淹没了一切。

    随后,我听到一个士兵的声音。

    他看出你最大的困难并不在于要忍住那个手术的疼痛,而在于要在这样的疼痛当中保持完全的静止不动和静默无声。于是,他忍不住说:“出点声吧,会好。。。。。。”

    吴顺立刻打断他:“别说话!”

    我听到他们在商量,吴顺让士兵帮忙按住这边,托起那边,固定某个地方。他们在你的身体里翻找所有的倒钩,把钩住无法取下的肌肉一块块地割断拿出。

    过了一会儿,吴顺的声音对你说:“坚持一下,就快好了,马上好了。”

    我听到当啷一声,应该是一只箭头被挖了出来,落在铜盆中。

    我听到血水在盆中荡漾开去的声音。

    吴顺犹豫地呼唤了你一声,似乎被你的状况所吓到。他不能决定是否还要继续。

    我听到那边没有任何声音的声音。我听到那边很长时间没有任何声音的声音。

    然后床板发出一点声响,应该是你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

    又一次听到刀刃在你身体内切割搅动的声音。

    我站在距离你们只有10步远的地方,听到这一切的声音。我的心也在经历着同样的切割。

    你一直保持着静默无声。我不知道你是怎样做到的。

    但你当天就是这样静默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后来,我终于听到第二只箭头掉入铜盆的声音。

    然后是士兵因为什么事情慌张而将铜盆整个掉落在地上的巨大的声音。

    那个声音几乎粉碎了我的心脏。

    我听到血液从你伤口里高速喷射出来的声音。它喷射在吴顺的脸上和前襟上。

    我听到吴顺紧张地不断索要布条和毛巾的声音。

    我听到他们用力按压血管的声音。

    吴顺说:“快,拿给我!快呀!”

    空气中再次充满了燃烧的油脂的气味。

    然后,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咝咝声。空气中瞬间充满了焦糊的味道。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们被迫把沸油浇注在伤口上以便止住汹涌的出血。

    我听到你停止呼吸的声音,我听到你昏厥过去并且停止了呼吸的声音。

    我用力地挣那根绑住我的绳子,直到它深深卡入我的肌肉。

    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不知道那究竟是多长的时间,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你了。

    所以,尽管我承诺了你无论如何都要照你的吩咐去做,我还是努力地想要挣断那根绳子。

    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想拉住你,把你拉回来。

    我听到吴顺把你抱在怀里呼叫你。

    我听见意识之门反复开启关闭的声音。

    我听到各种各样错乱的声音,但我就是听不见你的任何声音。

    你一直没有任何的声音。

    尽管我的内心翻腾着比窗外更猛烈的疾风暴雨,尽管吴顺的呼叫中开始有了眼泪的声音,但你还是毫无知觉地没有任何声音。

    就在我以为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听到你的声音的时候,你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

    那是整个手术过程中,你发出的唯一的声音。

    他们在我面前奔走,带起一阵阵风,吹动了我前额的头发。

    他们在急急忙忙地拿什么东西,也许是酒袋,因为我闻到空气中混合着药味的酒味。

    我听到他们在撬开你的牙齿,吴顺小心翼翼地把什么倒进你嘴里。

    我听到另一个士兵在说:“好了好了,缓过来了。”他们在说:“让他再喝一点。”

    吴顺在身上翻找混元丹。他说:“快,在这儿,给他。”

    我听到自己的眼泪有如开天辟地之初的洪水一样泛滥冲卷,淹没一切的声音,听到自己的头脑当中嗡嗡乱响,五味杂陈,悲喜交加的声音。

    我不知道沉浸在这样混乱的笼罩一切的声音当中有多长的时间。

    然后,蒙住我眼睛的毛巾被拿开了。再然后,被绑住的手也被松开了。

    我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伸手拿出了塞在嘴里让我无法发出声音的东西。

    这时,我看到吴顺单膝跪在我面前。

    他的整个前襟上都是鲜血,脸上也有。他试图拉我从地上站起来。

    就在那时,我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一件我也没预计到自己会做的事情:

    我愤怒地,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打得他的脸朝一边偏去。

    在我有如大江决堤般汹涌的滔滔泪水之下,吴顺用力抓住了我的肩头。

    他说:“小姐,不要怕,没事了,箭头取出来了。他没事了。小姐,你可以看到他了,可以看到他了。”

    后来,我一直很后悔打了吴顺那个耳光。

    他刚刚救了你的命。他是我们的大恩人。

    我怎么能打他耳光呢?我不知道为何会那样做。

    你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我坐在你身边,又疲倦又安静。你比我更疲倦,更安静。

    我们就那样默默无言地相对,直到我的眼泪滴落在你手背上。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一滴接着一滴地落在你的手背上。

    你看着我。你把手背翻转过来。

    你看着我,慢慢伸开手指。

    我握住你的手。

    你的手像冰一样冷。

    你的眼光落到我的手腕上。你看着那些深深的勒痕。

    在那一生里,我们的彼此相爱,很多时候,都不是用语言来说的。是用无声来说的。

    是在无声中说的。不需要再用语言来说。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别后情况

    (一)

    你终于能动了,也能发出声音了。

    你的手指碰触着我手腕上深深的勒痕。你说:“对不起。”

    我说:“你以前说过,不会让人绑住我的。”

    你说:“是的。我食言了。”

    你说:“不要太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即使是我,也会失信。”

    我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我说:“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拖累了你,你才会伤成这样。”

    你说:“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战争。”

    (二)

    你说:“跟我说说父亲最后的情形吧。”

    我便把父亲怎样受伤,怎样伤势不断加重,怎样不要家里人告知你,怎样几番犹豫没有把两个儿子叫回来送终,这种种情形都告诉了你。

    我告诉你,父亲让我此后就跟着你,说你会为我安排一个妥当的归宿。让我相信你的决定,理解你。

    你听着父亲的遗言和叮嘱,忍不住心里的悲痛。

    你流泪说:“我拼命往回赶,可还是太晚了。没有给父亲送终,也没有救到庄镇。我只能看着整个崔家集陷入火海,看着火焰吞没了祖先的牌位和父亲的棺椁,那么多熟悉的人在身边成排成行地倒下去。我空有双手却无法救到他们。”

    我想到宅院里的熊熊大火。父亲的灵柩,此时,应该化为灰烬了吧。

    想到那么慈祥、那么宠爱我的父亲,竟然都不能安息在地下,竟然就这样被火焰吞噬,灰飞烟灭了,我心里也是一阵锥心的悲痛。

    你说:“十九年了。我和父亲相处的日子是那么短。我除了让父亲担心着急,什么都没有为父亲做过。我真是太不孝了!”

    你说:“大哥做了这样的事情,杀害了于统领,连累了整个庄集,害死了这么多人,我必须去纠正他的错误,否则,我们崔家今后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岭南封地的边军和百姓呢。”

    你用胳膊挡住了眼睛。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你。

    我想到那些曾经生活在庄集里的人。

    我的侍女、家里的老管家、你院子的小厮们、还有孙大夫,这些人现在都怎样了呢?难道,难道他们全都死了吗?大哥造了怎样可怕的孽啊!

    大哥本人和姨娘呢,他们引狼入室之后呢,他们现在在哪里,和勿吉人在一起吗?

    想到勿吉人在宅院里的放火抢劫,我不仅一阵寒战。无论他们答应了景云什么,他们都不会守约的。景云和姨娘,一定是凶多吉少,也许,现在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们默默无言地想着整个庄镇上的人的悲惨结局,心里寒冷冻结,有如万古的坚冰。

    (三)

    我说:“也跟我说说你在清川的情形吧。”

    我说:“你后来一直不让我去你院子看你。在清川,你也一直都不给我写信,一句话都没有。究竟是为什么?”

    你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我当时身体很差,心里也很乱。我害怕还没有机会开始这辈子,就不得不结束它了。我想一个人待着,静一静。等我心情平复了,再写信给你,以免我的心乱影响到你。”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正的想法。但我相信你。无论你怎样说,我都愿意相信你。

    我说:“不会的。我听道济师父说,你已经过了最难的难关了,没有生命危险了,他亲口说可以打包票。舅舅后来也跟我说,这病是因为夫人怀你的时候体弱,又因病服药天生带来的,虽然发作痛苦,但却是慢性的,本身也不致命,只要好好将息,就不会发作。只要不发作,就没有关系了。就像你以前在清川一样,什么都不会妨碍。”

    你看着我。你说:“是的。师父和我也是这样说的。”

    我含泪说:“可是,现在怎么办呢?勿吉人打过来了,你怎么能好好养息呢?”

    我说:“你要去作战吗?可你本来都还没有痊愈啊,现在又新负了伤。庄镇里的敌人那么多,你才只有500人。”

    你说:“琴儿,我必须参加作战。”

    你说:“我们没有可能安全地待在这儿。景云一定告诉了敌人清风寨新汉军的存在。虽然他没有去过军营,不知道军营的位置,也不知道我们详细的情况,但敌人看着我们从箭雨中逃脱的,一定会想到我们逃走是去和清风寨的驻军会合。等这场大雨停了,敌人在庄镇完全得手之后,一定会派人搜山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抢在他们之前,就主动行动。”

    你说:“如果不挡住他们,他们还会这样一个镇接着一个镇地屠戮过去。我不会死。我会去阻止他们,去代于统领把峪口的口子堵上,也绝不会让他们从崔家集打通南侵的通道。”

    看着我的眼泪,你说:“琴儿,不要害怕。在把你带出危险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四)

    你从流血不止的危险中解脱出来后不久,傅天亮和张保就赶到了哨站,与你会合。

    根据你在手术前对吴顺的吩咐,张保已经接到了你的指令,他以很高的效率,派出小股马队沿途检查搜索了附近山头的所有远哨站,带回了未和敌军遭遇的若干远哨站中的五十名崔家集守军士兵,他们现在是崔家集所剩下来的最后一点火种了。他们还在被敌军占领的哨站和守站的敌军发生了战斗,新汉军又一次以超强的战力,三下五除二就消灭了发现的勿吉人,并且俘虏了两个小头目,这次也已经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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