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诺弯刀-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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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一切都过去了。”
“我以后还能有孩子吗?”
“当然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承受下来了。我们承受过来了。”
何来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
(七)
小产再次摧毁了我刚好一点的身体。
我再度卧床了很长的时间。
我们的婚礼就这样地耽误了。
结果,我们就在一步之隔的地方,永远地停住了。
父亲一直以为这次小产是自然流产,他不知道,我对此也有贡献。
不是要欺瞒父亲。只是因为愧疚,因为怕再惹父亲伤心,一直都无法坦白地说出口。
我就这样,失去了第一个亲生孩子。
那年我15岁。从此我就永远告别了年轻。我不能再和同龄人,有着共同的语言。
第一百零九章 恩断义绝
(一)
这一次小产,我元气大伤,病了有几个月。
我卧床期间,有一天,被禁足在院子里很久都没有见过面的姨娘,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多日不见,我们都改变了很多。
我已经远远不是以前的我,而她也再也不是原来的她。
从我有记忆以来,姨娘的面孔都是精心修饰的,光泽圆润,眉目清朗。可现在,她似乎是很久都没有管过自己的形象了,看上去颜色黯淡,面容憔悴,额头和眼角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她以前有过的那种慈爱和恭顺的态度,也同样随风而去了。她的眼神显得迷惘、冷漠,充满戒备与隔膜。
我看着她走进了房间,习惯使然,我撑坐了起来。
我们彼此对视着。
我很奇怪,她竟然还可以这样毫无愧疚地迎视着我的眼光,在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之后。
我生母当年结拜的姐妹,父亲宠爱了一辈子的身边人,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我不由得想,也许原来的慈爱和恭顺都不过是装出来的。她的内心其实不是那样的。她只是长期努力地压抑了自己的本能罢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很容易理解景云了。景云的黑暗,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他母亲深藏隐伏的内心。
姨娘走进了我的房间。她把外衣脱了下来,交给侍女,然后对舅姨娘和我房里的左右说:“你们都出去吧。”
她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好不容易得到老爷的恩准出来看看我女儿。你们都走开,让我们母女说点体己话。”
舅姨娘和侍女互相看看,都有些犹豫。
姨娘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轻蔑的微笑。她说:“你们怕我会害她吗?她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养了她整整十五年,除了不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一个母亲可以为她做的,我都为她做到了。如果我要害她,前面何必要费那么多的辛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养到这么大?”
舅姨娘和侍女依然踌躇着不肯退下,但也不敢把姨娘怎样。毕竟,她虽然不管事了,但还是父亲的妾。
我对舅姨娘和侍女们说:“就照姨娘说的做,都退下吧。给姨娘搬个凳子来,请姨娘坐。给姨娘奉茶。”
姨娘笑了一下,说:“你们看,母女就是母女。不管有过什么误会,我们母女,终究还是连心的。”
(二)
当仆妇退出,把房间的门关上之后,姨娘脸上的笑容马上就冻结起来,然后被一阵狂风吹走了。
她一字一顿地说:“琴儿。我生平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亲手把你接到这个世界上来,并且养了你十五年。如果我可以重新选择,我会在你哭出第一声之前,掐断你的呼吸,让你和你生母,一起到另外的世界去!我不会让你见到我的儿子!”
她说:“我跟老爷央求了很多次,才得到允许,来这儿看你一眼。我之所以非来不可,就是想把有些心里话,和你讲个清楚明白。”
她说:“关于这次小产,你骗得了老爷,可骗不了我!你是故意的!你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你是一个恶毒的魔鬼!我养了你十几年,到头来,你非但不报恩,反而还要杀了我的儿子!你不仅要杀我的儿子,你还杀了我的孙子!你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
她说:”我儿子到底让你损失了什么?他只不过是想让你做这个家的女主人!他不过是让你做了每个女人早晚都要做的那件事情!你都损失了什么?就要这样一再地杀我的子孙!”
她说:“琴儿,你虽然貌美如花,但却心如蛇蝎,我从来没有看过你这么狠毒的女人!”
她说:“现在,你终于都如愿以偿了。你赶走了景云,你让我们母子分离不能相见,你杀了景云的孩子,毁掉了他唯一的希望!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将来一定会遭报应的!我希望你被罚下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她说:“我现在只想告诉你,我们的母女情谊到今天就算完结了。我现在非常恨你!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不可能逃脱。你一定要为这些事情付出代价!”
她说:“我希望你去死!死得越惨越好!”
她说完就冷冰冰地站起身来,开门走了,放进来一股凉风。
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对谁说过。
无论是对父亲,还是对你,我都从来没有说过,直到父亲和你去世,我都没有说过。你们都不知道姨娘来和我说过这番话。
我就这样,和我的养母,恩断义绝,反目成仇了。
现在,她希望我死。
我纵然不想报复她,但也难以原谅她。
一切都已经改变,无法再回到从前。
(三)
后来,我成了新王朝的太后,回到燕塘关小住的时候,曾经派人找到过当年景云寄住的那家远亲。当时收留景云的那位家长已经死了。不过他儿子还在。算起来,他是景云的远房表弟。
他很惶恐,来见我时趴伏在地上,全身发抖,满头大汗,恐惧我因为景云和姨娘的事情迁怒见责于他的家族。
我让他不用害怕。我赏赐了他一大笔钱。
我告诉他说,因为景云投靠敌人,毁灭了庄集,从此他就没有可能再进崔家的家谱,而姨娘因为失德参与其事,也没有资格再作为崔家的女人而被记录在崔家的族谱上。
我说,不管后来发生什么,姨娘和大哥毕竟照顾和帮助过父亲,也养育了我。现在人都已经死了这么久,种种怨仇就任其随风飘散了吧。
我拜托他用这笔钱给姨娘母子好好修个衣冠冢,让他们母子的亡魂相依相伴地安息在一起,春秋两季,也代我去祭奠一下。我说,如果可以,请把姨娘和景云,录入姨娘娘家的族谱吧。
他感恩涕零地遵旨谢恩,拿了赏钱走了。
后来,听我过继给你的那个儿子说,他们的确有给姨娘母子修了衣冠冢,也让他们进了姨娘娘家的族谱。
姨娘的一族人,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日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过了几十年,从来不敢主动露头。
我想,我去世的时候,他们是如释重负的。终于,可以不用担心有祸事从天而降了。
由此可见,坏事是不能做的。因为它的恶果会绵延到很久之后的未来。即使受害者不会报复。
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每件错事,都要负责任。我也并不是无辜的。对于后来的种种结局,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心怀仇恨,就永远不能解脱。唯有宽恕容纳,才能令双方都得到解脱。
第一百一十章 风声鹤唳
距离那些事情的发生,已经过去60多年了。60年是很长的时间。而我也已经很老了,有很多原来记得非常清楚的事情,现在都变得模糊不清。
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遭受的打击,往往比人到中年或者老年后再遭到打击,要更加容易痊愈。
伴随胎儿的流产,景云在我的生命中投下的阴影,再度慢慢地淡化而去。而父亲与你无微不至的关爱,再度填平了我心里的深渊。
在卧床不起的日子里,你的护身符一直贴身带在我的胸口。我从来都没有摘下过它。
每天晚上入睡,我都是紧紧地握着它而安然入睡的,就像是你的臂膀、你的气息在我身边。
不管世界如何动荡,如何糟糕,只要你的爱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安定而满足。我知道你会拉住我,不会让我掉下去。
伴随我身体的再次康复,岭南一带的军事形势变得越来越气氛紧张。
北线靠近怀州府一带的部分地区,连续遭受了北胡马队的袭扰抢掠。最糟糕的一次,北胡马队冲破了汉军的三重防线,深入汉地100多里,重创怀州府诸葛部的守军。虽然北胡马队在孤军深入的情况下,并没有久留,而是抢劫过后迅速退走,但他们比去年更为强大的马上战力还是给北线的汉军造成了强烈的心理冲击。
北胡马队再次频繁南袭的原因是,伴随草原人口的不断增长,草原上到处都是的荒原狼被北胡各族大量射杀,荒原狼数量的减少,导致了以它为天敌的中亚土拨鼠数量的激增。而这种土拨鼠以草根块茎为食。土拨鼠的泛滥,导致大片草场的退化,特别是气候较为温暖,水草较为茂盛的勿吉草原。草场退化加剧了勿吉各部族之间的摩擦和矛盾,也减少了他们畜牧的总量。畜牧量的减少和人口的不断增加形成了尖锐的矛盾。为了缓解饥荒和匮乏,靠近汉人地区的勿吉部落,有了越来越强的动力,对汉人居住地区进行突袭劫掠。
北胡各部族零星而连续的侵袭,往往是北胡举族大规模南侵的前奏。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了。
鉴于历史的教训,整个岭南地区的汉军,都高度戒备起来,不断加强城防和军备,随时准备迎接北胡的突然袭击。
从来不给你的部队下达军事指令的怀州府,也破例向你的部队转发了北线各地的战报和怀州府全局调动部队的公文。
于是,你待在军营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父亲也花了更多的精力在防务和军备上,巡视各处哨站的频次也大为提高,经常不在家里。
我们的婚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延迟了。
因为在这样的紧张气氛下,汉王不大可能如期选秀,其他世家也不太可能在这种时候来提亲求婚,所以,办不办婚事,暂时倒也没有那样迫在眉睫了。
我的身体逐渐好起来以后,两位舅姨娘因为离家已久,且战事风声日紧,就暂时先回到临水去了。
在很大程度上,我担当起了管理内宅的职责,开始成为崔宅的女主人。在管事仆妇们的帮助下,我逐渐学会了处理各种家事,每天也变得越来越忙碌。
在你不能回家的日子里,我们只能靠小厮们往来奔跑,传递信笺,以寄相思。
每天忙完了各种事务之后,临睡之前,我都会在灯下反复地看你给我的所有来信,从第一封看到最后一封。
那些字里行间唯有我们才会彼此心知的深情,暖和着我的身心。
我期待着紧张的形势会很快过去。我期待着再次见到你。我期待着成为你的妻子。我期待着,把我的一生,奉献于你。
可我从来没有想到,再次见到你,竟然会是那样的情形。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出血
(一)
那天清晨。你在军营里醒来。清风峡口的早上非常寒冷。你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很快地在空气中冻结了。
你坐起来的时候,觉得头很沉重,好像老是要向后面仰倒下去,需要脖颈用很大的力气才能让头竖直不动。
你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克服着这种头重脚轻的沉重感。
吴顺在隔壁的营房听到动静,知道你起来了,就赶紧过来,伺候你起床,端了水进来给你洗漱。
你努力冲破了这种沉重的感觉,有点重心不稳地站了起来。你趔趄了一下方才站稳。
你看着吴顺把铜盆放在木架上,铜盆里的水微微地冒着热气。你说:“这天气,士兵们都用冷水洗漱的,以后也不用特别给我烧热。打仗的时候情况是如何,现在也就要如何。”
吴顺说:“是。”
你接过吴顺递给你的毛巾,你弯腰洗脸。
这时,你听到一下轻微的滴答声。
一滴红色的液体掉落在铜盆的水面上,荡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你看着那滴红色在水中逐渐浸润散开,变成丝丝缕缕。
吴顺见你停住不动了,就问:“水太热了吗?我出去拿点凉水进来来兑吧。”
他出去了。
你意识到刚刚那滴红色的液体是从自己的鼻腔里掉出來的。
就在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又是一滴落到了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