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林·散文集-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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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的躯壳已化为泰山顶上的飞灰,不及目击此盛,不然将这些宝贵的资料,收入他那沉博
绝丽的诗篇,流传天下后世,该是怎样的可歌可泣,该能怎样在国民脑海里留下一个愈久愈
光辉的纪念。6年之后,芦沟桥又燃起一炬烽火,这烽火顷刻蔓延中国全境,烛天澈地,熊
熊射眼,我们全民族都激动起来了,怒吼起来了。我们忠勇的将士更蹈着白刃,冒着猛烈的
炮火,争先恐后,前仆后继地在东西北各战场与顽敌作殊死战。壮烈的战史,一页一页展
开,惊天地泣鬼神的牺牲,层出不穷的表现。看吧,那坚守南口全团化为灰烬的罗芳部。
死据宝山,全营殉难的姚子清部。力战葛家牌楼,千六百人同时就义的秦旅,以及其它各战
场全排全连全营全团全旅的战死。难道不是中国历史上的奇迹?斯巴达三百健儿,田横岛五
百壮士,印度殖民地六百英骑,不知引起多少诗人的讴吟,多少文士的渲染,多少后人景慕
与崇拜。我们短短三四个月的战史,便产生了这许多英雄记录,又难道不值得我们矜夸骄
傲。至于平型关大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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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故人》的作者庐隐女士
五四运动初起之际,人们都知道谢冰心是当时文坛一颗乍升起的光芒四射的明星,却不
知还有个庐隐女士,与冰心同时崭露头角。庐隐享名之盛,虽不如冰心,不过我们要谈五四
时代最早的女作家,冰心之外,不得不推庐隐了。
五四是一个新旧蜕变时代,一般作家大都受过多年旧文学的陶冶,写作起来,不易摆脱
旧文学的窠臼,因此那时的小说、诗歌,很难表现出新的意境,更创造不出新的体裁。冰心
的小诗虽说模仿泰戈尔,但富有哲理,文笔又那么新颖超脱,卓尔不群,可说完全以崭新姿
态出现,无怪当她那些小诗在晨报副刊连续发表后,便一鸣惊人,群相刮目,女诗人的桂冠
便落在她的头上了。庐隐并不会作诗,一开笔便写小说,虽不及冰心《超人》那些篇章格调
之高,她那《海滨故人》的短篇小说集,也曾获得当时女中学生狂热的爱好。于今大陆撤退
来台年在四五十岁以上的知识女性,很少没有读到这本书的,也很少不留下深刻印象的。庐
隐在当日文坛既有这样的地位,我又安可不谈她一谈。
庐隐本姓黄名英,庐隐是她笔名,取隐去庐山真面目之意。她原籍福建闽侯,自幼随家
庭住在北平,以此讲得一口纯粹“京片子”,而且也以风土关系,以一个南方人,具燕赵慷
慨悲歌之气。她的中学教育,受之于教会所办的慕贞学院。她也和冰心一样,饱读当时风行
一时的林译小说及礼拜六派的文章,也曾试用文言写过一些章回及短篇小说之类。她以家境
清寒,中学卒业后即须自谋生活。民国六七年间,她的慕贞同学舒畹荪女士在安庆当小学校
长,聘庐隐来教体育课程,笔者即于那个时候,与她相识。因为我亦在该校兼了几小时的功
课,我们算是同事。
庐隐脸色颇黄,额角高突,脸型微凹,相貌说不上美,但双眸炯炯有神,腰背挺直,浑
身像装有弹簧,是一团儿的劲,是一股蓬勃的精神,可说是短小精悍。她的性情也豪爽磊
落,说干就干,从不沾泥带水。不过她和朋友相处之际,虽爱说爱笑爱胡闹,眉宇间却常带
隐忧,有如所谓“伤心人别有怀抱”似的。以前我们也不解这种乐观悲观截然相反的性格何
以竟赋于一人之身,后来才知道她幼年时代家庭环境不佳,失爱于母,寄养外家长大,她的
心灵曾受过创伤,这也无怪其如此了。
民国八年,即五四运动发生的那一年,笔者与庐隐同时升学于北平女子高等师范,庐隐
“骛外”的天性,在这种环境里,充分得以发展,她加入了“文学研究会”,作品则常在当
时大型文艺刊物《小说月报》上发表,当时能在那个刊物露脸,颇不容易,故此她短期内居
然成为作家了。她一面试行写作新文艺,一面参加当时种种社会运动,每日忙进忙出,栗六
不停,成了我们国文系里一个风云人物。
她和北大高才生郭梦良也是那时开始认识的。郭讲社会主义中之虚无主义,办有《奋
斗》杂志,宣传其主张。他们恋爱了好几年,然后男方与故妻离婚,女方与原来家庭主婚的
未婚夫解除婚约,结为夫妇。这美满姻缘经过仅仅二年有余,郭即一病而死,遗一女,庐隐
带在身边,教书以维生活。她教过的学校颇多,以北平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及上海工部局女子
中学二处教得较为长久。
庐隐丧夫后一段光阴过得极为苦闷,生活倾向于颓废,常常喝酒喝得大醉,追求她的男
友颇众,她一个也不放在眼里。高兴的时候,对于这些人亦稍稍假以辞色,与其宴游,若他
们开口求婚,庐隐必将他们大大排揎一顿,把他们轰出去。这时候的庐隐似微有点玩弄男性
的倾向,大概是由于心理过于郁结使然。这话是一个接近庐隐的朋友告诉我的,也许不甚可
靠,然读庐隐那个时候所著《灵海潮汐》、《玫瑰的刺》等书,言之历历,毫不隐讳。
当她在师大附中教书时,认识了清华大学学生李唯建,唯建年龄比她要轻十几岁,负异
才,当时号青年诗人,他与庐隐开始也不过研讨文学上的问题,通信甚密,感情俨如姊弟。
后来不知怎样两人都中了邱比德的金头箭。男方头脑冷静时,自揣“齐大非偶”,想拔脚逃
出情场,女方倒表示追求之意。这事又可以在他们合著的《云鸥情书集》里看出,于是他们
终于结婚了。英国萧伯纳曾说:“我们认男人追求女人,不如说女人追求男人,从前大家都
以为女人怕羞,在恋爱上她永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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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 龙
——仿南非OliveSeshreiner沙漠间三个梦我梦见置身古代罗马的宫
庭。
绿树如云,四面抱合,猩红万点,随风动荡,有如繁星眼于蓝天。花木间有一座白石
筑成的宫殿,里面正在举行盛大的宴会。无数宾客,轻裘缓带,雍容华贵,觞筹交错,谈笑
风生。他们有坐着的,有躺在绣榻上的,头上各戴着一圈花朵,这是罗马宴会上必有的装
饰。
水晶之杯,镂银之盘,美酒如泉,佳肴如陵,这宴会自平旦举行,此时已是入夜,兀自
未曾完毕。四壁金釭吐出熊熊火光,座客影子,都像溶入金波,晕成一片。身拖金链的文
豹,已经欠伸眠于殿角,奴隶们虽轮流换班,也都疲倦得摇摇欲倒,各就树阴花底,寻觅好
梦去了。而座中欢笑谈宴还是绵绵无穷。好像地球尚有末日,他们的宴会竟不会有个终结的
样子。
夜深酒酣,玫瑰花瓣,自殿顶特设机关,霏霏下降,坠于座客鬓边衫角,终于狼藉地上
铺成寸许厚的花毡,足践之轻软适意,如御云腾空。清芬飘逸,随风散出殿外。缥缈的琴声
伴着如珠如玉的歌喉,起于座后。座客这时候都已醉得七倒八颠不能自主,在花雨乐歌中,
高举酒杯,互相庆祝。
艳艳碧色的葡萄酒,在水晶杯里泛滥霓虹似的光彩:照见迷人的玉臂和朱唇,照见温泉
和云母石的浴池,照见巍峨的凯旋门,照见壮丽瞣e煌的神庙,照见罗马战士的雄姿,*见
殖民地的荒凉,照见被征服民族屈服鞭笞下的痛楚,照见斗兽场饱餐的自舐其唇的狮虎和满
地的碧血残骨,照见家家涂满四壁的春画,照见洞房曲室中千媚百态的淫戏;照见年未十龄
便须出卖肉体的幼女的悲哀;照见血、肉、眼泪、呻吟、悲哭、凯歌、得胜曲、庄严、神
圣、伟大、一串杂乱无章的意义所组成整个的罗马帝国的光荣。
肉的帝国完全胜利,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已阑,宴未终,忽然从寂寞的山巅,凄凉的海滨,白杨萧萧的幽谷,传来一片悲号之
声。
“大神般恩死了!大神般恩死了!”
这满含不祥意义的悲号,震荡人们的心弦,摇撼人们的灵魂,座客始则怔怔听着,继则
惊惶起立,终则各抢了自己的衣服,奔出殿外,哄然作鸟兽散。
我大笑而醒,鼻边还留着玫瑰的余香,悲号之声,也还袅于耳畔。时钟正报着子夜,我
翻了一个身,自说:啊,这真是个妖艳而荒唐的梦!
我又恍惚入梦。
这是一个冬夜,我意识得着这是1936年前犹太伯利恒的冬夜。大雪之后,气候转
寒,牛羊躲在栅子里发抖,一群牧人在草舍前围着火堆取暖,有时交头接耳,似乎在讨论着
一件什么大事。
远远来了一阵驼铃,在雪夜澄清空气里,声音愈见清澈。牧人都惊起了,向雪地里伸头
伸脑地探望。铃声应和着蹄声一步一步近来,终于在雪光中出现一队人马,为首几个,峨冠
博带,道貌岸然,一看便可以知道他们是道德修养很深,学问也很渊博的人。
到了牧人面前,队伍停住了。一位白髯过腹,年事最高的老者,跳下骆驼,和蔼地问
道:“你们这屋里是否有个新生的婴儿?我们是从远道寻访他到此的。”
“新生的婴儿么?这屋里倒真有一个。但不知你们是谁?从哪里到此?寻访他又做什
么?”牧人反问。
“我们都是博士。几年前便听见一种预言说有一位生而即为犹太君王的孩子要出世了。
我们由东方寻访到耶路撒冷又寻到山里,现在总该可以遇见他了。”博士说。“你们凭什么
知道未来的犹太王在这屋里呢?”愚蠢的牧人又问了一句,然而这话却问得聪明。
“你们请看,”博士一面说一面用手指着天,这个牧人的头随着他手指抬起来了,只见
天上一颗大星,其光煜煜,在天空里画出一个十字,尾巴正挂在草舍顶上。“这颗星引导我
们一路行来,现在停在这屋顶上不动,所以我们知道婴儿在这屋里。”
牧人们听见博士一番话又惊又喜。他们昨晚在田野里牧羊,天神显示,报告他们说救主
基督诞生于这草舍,以身卧马槽为表记。他们寻到这草舍,果然发见一对从拿撒拉城来到伯
利恒的夫妇,并在马槽里发现了一个破布包裹着的婴儿。他们虽见了这事,还不大相信,因
为他们总觉得一个君王诞生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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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庐隐的回忆
本年5月16日,袁昌英女士在电话里用感伤的音调报告我说庐隐死了。问她消息从何
得来,则说得自《武汉日报》专电。死的原因是难产,详细情形她也不能知道。我当时虽很
为惊讶,但还不相信,因为数年前也曾一度谣传冰心女士难产亡故,害得我的侄女大掉其
泪;后来才知冰心虽然添了一个麒儿,自己依然健在,我们才把心放下,也许女人与生产原
不能脱离关系,所以人们谣传女作家的死,也喜欢用难产这类题目吧。不过谣言自谣言,事
实自事实,庐隐的死究竟在几天以后确实证明了。这几年以来,新文学作家得了不幸遭遇的
很有几个,以我所认识的而论,则徐志摩死于飞机,朱湘死于江;闻名而尚未见面者而论,
则丁玲失踪,梁遇春、彭家煌病死。现在谁想到生龙活虎般的庐隐也舍弃我们而去呢?我与
庐隐曾同事半年,同学二年,虽然没有何等亲切的友谊,却很爱重她的为人。所以现在除了
分担文学界一份公共损失之外,私人情感上,我的凄凉惋惜的情绪,也不是一时所能消释
的。
我与庐隐的认识远在民国六七年间。那时候我正在母校服务,同事舒畹荪女士(即《海
滨故人》中之兰馨)被委为安庆实验小学校长,约我去她校教一两点钟的功课。她有一天介
绍一个姓黄名英的体操教员与我相见,说是北京女子师范的旧同学,这就是后来蜚声文坛的
庐隐第一次给我的印象,似乎不怎样动人,身材短小,脸孔瘦而且黄,而且身在客中,常有
抑郁无欢之色,与我们谈话时态度也很拘束。我们钟点不同,同事半年,相见不过两三次,
所以我们并不如何亲热。
民国8年秋季,我升学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庐隐与我同为错过考期的旁听生,不过经过
学期考试以后,我们便都升为正班生了。庐隐到了北京以后好像换了一个人,走路时跳跳蹦
蹦永远带着孩子的高兴。谈笑时气高声朗,隔了几间房子,还可以听见。进出时身边总围绕
着一群福建同乡,咭咭呱呱,讲着我所听不懂的福建话。她对于同学常戏谑狎侮。于我们古
书读得略多的人更视为冬烘先生,不愿亲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