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纹身的少年-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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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筐的带子将她胸部勒的鼓鼓的。
黎天明默默地看着她,将右手放在胸部,用力拍了一下,向着她轻轻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第一三四章:白玉扳指
黎天明一连走了几天几夜,脚磨破了也不停,沿着路一直走,饿了啃几口烙饼,渴了喝几口水,困了就找地方挨一夜。
到底去哪里,他也不知道,他只想离开这里,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谁也不知道他叫黎天明的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少里路,经过多少个村落,眼前突然出现宽阔的柏油马路,高高低低林立的楼房店铺到了一个县城。
黎天明摸了摸身上,带的干粮都吃完了,身上还剩几张全国通用的粮票,这是自己剩下的唯一财产了。
他找了一家粮油供销社,想换点粮食。
供销社经理三十来岁,长得白白胖胖在这个年头,有这样的身材是很不容易的。
经理正在搬货、整理货架,几十斤重的粮袋,搬一趟就累的面红耳赤。
黎天明主动上去帮忙,等几十袋粮食搬完,经理坐在凳子上呼哧呼哧喘气,有点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位一言不发就干活的小伙子。
看上去精瘦精瘦的,力气倒是挺大。
黎天明捏着手里的几张粮票,心里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跟经理说,我在这给你打下手吧,不要钱。
“你安排什么活儿我都干,我不要当正式工,管饭就行,我吃的不多。”
黎天明一口气把话说完,看经理的反应。
经理眉毛一挑,开口说道:“你是谁啊?”
“我,我是新旺庄葛天朝家的小儿子,我爹送我进城到老刘木匠铺当学徒,师傅嫌我太笨,把我赶出来了。我不敢回老家,我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黎天明说的这些地方都是他路上曾看到的,情节都是瞎编的,不过说的非常诚恳,别人很难不相信。
“叔叔,你就留下我吧,我只要有个能住的地方就行。我,我可以晚上睡在这里给你看店。我平常吃的也不多……”
胖经理犹豫了。他手上确实缺个手脚勤快帮他干活儿的。
虽然看起来这小伙子的要求很简单,但在那个什么都要开证明的年代,其实也挺难的。
经理很犯难,这样的要求从来没碰见过,本来,店里多一个员工少一个员工手续都非常麻烦,要向上面报告、请示,要一级一级批准、盖章。
不过这小子一不要身份,二不要工资,吃饭么就添双筷子的事儿,干活么,看他手脚也挺利落。
至于住处吗,反正店里大,随便找个地方搭个板床就解决了。
“这样吧,我看你是个老实人,主要看你是个老实人”经理特意强调老实二字“就暂时先在这边干着吧。你有行李没?被褥可要自己解决啊!”
“谢谢经理,谢谢经理,您就相当于我再生父母,我大恩不言谢,以后有机会我、我一定报答你……”
报答不报答暂且不说,黎天明这份感激之情倒是实实在在的,这年头有个合法居住的身份真是挺难的。
就这样,黎天明安顿下来了,白天干活儿,晚上在木板上躺一夜,虽然条件很艰苦,但是比起之前几个月的流离失所、风餐露宿要好太多了。
不像之前那个空洞的家,晚上睡觉很少会梦到那四具没有脸的尸体了。
虽然粮油供销社确实活儿很多,不过苦点累点他都不介意,起码身边的人把自己当人看。逐渐的,身边的人都接受了这个沉默寡言,手脚勤快的小伙子。
经理也挺满意,看这小子这么瘦弱,干活可麻利,一百多斤的袋子扛起来一点不费力,吃饭也不多,每天自己从家里给他捎带一点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手脚老实,胖经理把店里所有的货物都清点过几遍,从来没少过一件。
每天早上,黎天明早早的起床,天还没亮就打扫完供销社。
收拾完一切后,黎天明坐在门口的矮凳上,在自行车的铃声、公交车的喇叭声里,贪婪地呼吸着城市的味道。
市民们做早饭燃煤炉的烟火气,门口倒炉渣的灰土气,对面工厂食堂里油条和豆浆的香气,混合着早晨特有的寒洌空气……天地间熙熙攘攘,这一切,都让黎天明感觉到了生命气息。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但是这一年冬天过完了,春天却没有来。
几个月过后,县城里开始出现三三两两逃荒的饥民。
没多久,消息就传开了,据说今年春种播下去后,庄稼全都没有发芽。又有人说根本就没有播种,农民把种粮都吃了……不管怎么样,本该春意盎然的田野里,什么都没长出来。
连野菜和树皮都被吃光了。
进城逃荒的饥民越来越多,据说有些地方已经饿死了人。
粮油供销社的供应也开始紧张了,货越来越少,粮票、油票、糖票……即使有票也买不到东西了。
当然,粮油供销社经理还不会饿肚子,还是白白胖胖的,连经理家的“小工”黎天明也沾了光,没怎么饿肚子。
也仅仅是没怎么饿而已,离吃饱还是有很大距离。
这一天黎天明正蹲在供销社里看两老头下象棋供销社里经常有些闲散社会人在里面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冬天蹭火炉,春天没什么蹭的了,但还是聚在这里,已经形成习惯。
象棋也是用木头自己刻的,棋盘是在地上划的。
供销社经理对这些老头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不买东西但是也不捣乱,由他们去。
都是些退休工人有些还是老干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不定里面某个人的儿孙里面还有人是自己的上级。
众人正在聚精会神地观察战局,对面一苦瓜脸老头抱着头在苦苦思索,旁边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出谋划策,跳马、出车、塞炮……
他的对家一个白发老头胜局在握,得意洋洋的举目四顾。
黎天明心中冷笑,一群臭棋篓子。
但是他从来不说话,不参与。倒不是他观棋不语真君子,而是他觉得言多必失,不管如何夹着尾巴做人是没错的。
这时候供销社门口慢慢凑进来一老一幼两个身影。
老者五六十岁,弓腰塌背,背着一条包袱,从外形上看也知道包袱里面空空如也。
幼者是个小女孩,四、五岁的年纪,两只大眼睛,扎着朝天辫,也不知道多少日没梳洗了,脸上黑一片、灰一块的。
“出去出去出去,这里不许讨饭”,供销社经理像赶鸡一样往外撵这祖孙两。
老者在门口蹒跚着,脸上露出一丝愧色。
黎天明心里想,人真是奇怪,明明都快要饿死了,却还是要顾着脸上那点尊严。
胖经理推着两人往外走,老者无奈的拉起小姑娘的手,正要转身出去,小姑娘一眼看到供销社里摆放的盒盒罐罐,清脆的声音怯怯地说道,“爷爷,我饿!”
爷爷停下脚步,沙哑着嗓子,脸带哀求地看着经理,“求求你,我们好几天没吃饭了,给小姑娘一点吃的吧。”
不知是饿是累,老者说话的时候身子也弯的像虾米一样,整个人半蹲半屈。
如果手里不是有根棍子支撑,说不定就跪下来了,黎天明心想。
“去去去去去,”供销社经理张着双手挡在爷孙两面前,像赶鸡赶鸭一样,“没有吃的没有吃的,都是空盒子!快走快走!”
老者两眼无助的扫视众人,有些人回头看一下,然后默默的又转回了头。
有些人根本就没抬头看。
这年头,谁也顾不上谁了。
黎天明面带哀伤地看着这祖孙二人,这祖孙二人的不幸,让他想到自身的遭遇。
老者似乎从黎天明哀怜的眼睛里看出一丝希望,蹒跚着靠近过来,伸出黑乎乎的手道:“求求你,求求你……”
黎天明不说话,眼睛被老者手上带着的一个扳指吸引。
老者看到了黎天明的目光,似乎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决绝地一只手去拔扳指。
这只扳指不知道戴了多少年了,看起来像是长在手上了,不过那只手指已经瘦的骨节嶙峋,终于还是撸下来了。
“这个,这个,给你,给我们换点吃的。”老者的语气似乎有些激动,那个小姑娘一只手牵着爷爷的衣襟,一只手指放在嘴里吸吮着,两只大眼睛盯着黎天明看。
供销社经理看着黎天明冷笑,“这种破东西能值几个钱?”
老者嗫嚅着争辩道,“这,这是祖上留下来的传家宝,很值钱的,传了好多代了,本来打算传给我儿子的,可是他已经……”
黎天明犹豫了,他知道这个扳指值多少钱,如果放在半年前的话,别说换点吃的了,换这个供销社都没问题。
供销社经理继续冷笑不语。
黎天明从老者手里接过扳指,低着头轻轻地对经理道:“把我、把我那半斤糖票换给他吧。”
前段时间供销社进了一批进口白砂糖,因为黎天明长期以来的优秀表现,经理特地“奖励”了他半斤糖票。
“你确定?半斤糖票就换这个破戒指?”经理显然认为自己一番好心当了驴肝肺,你知道搞半斤糖票有多么难吗?你知道半斤糖票能换多少东西吗?白瞎我一片好心了。
黎天明点了点头,不敢抬头看经理的眼光。
经理冷笑着收起糖票去称白糖。嘴里大声地自言自语,“天下挨饿的人多了,你能救几个?这年头能自己活着就不错了,还有心思管别人……”
黎天明不说话,紧紧地捏着兜里的几斤粮票。
半斤糖票确实不顶什么用,自己兜里这几斤粮票说不定能救爷孙两条命,但是那又怎样?这些吃完了呢?自己救得了一时,救得了一世吗?
胖经理把纸袋包好的白糖放在秤上称了又称,确认不差一丝一毫之后,交给了爷孙两。
爷爷紧紧地把那包白糖捧在胸前,像是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小姑娘牵着爷爷的衣襟,两人走出大门,门口传来她清脆的声音:
“爷爷,我要吃糖。”
“慢点,慢点,别弄撒了,先用手指头蘸一下尝尝。”
“怎么样,甜吗?”
“甜!爷爷,你也吃。”
“你吃,你吃,爷爷不饿,爷爷不喜欢吃糖。”
听着爷孙两幸福的声音,黎天明紧紧握着手里的扳指,抓的那么用力,感觉扳指就要嵌到自己的手心里了。
祖孙两走远之后,他突然站起身,向爷孙两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经理在背后冷笑:“怎么样?后悔了?晚喽,早就被吃光喽!”
黎天明远远地跟在爷孙背后,不紧不慢地跟着,看着他们一直走到城郊的一座破房子里。
……
当天晚上,黎天明很晚才回来,胖经理已经吃完晚饭了,而且看样子也根本没等他的意思。
黎天明脸色一直很难看,胖经理不住的冷嘲热讽,“怎样?没追上把?”
“怎么样,吃光了吧?”
“怎么样,亏了吧?”
“啧啧,半斤粮票换了一个破戒指,你脑袋被驴踢了吧?”
“我看你也不缺口粮,以后每个月减一点吧,多了也浪费。店里现在活儿也不多了,其实我留你在这已经是非常慈悲了,你不知道养你这么个人每个月要多费我多少粮食,唉,我这个人就是心软……”
那晚,黎天明躺在木板上,一整夜没睡,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一副画面。
……
他一直跟着爷孙两到了城郊的一个破房子里,那所房子门窗已经被人拆了,只剩下半截露着墙皮的屋子。
屋子主人大概出去逃荒了,这个破房子也成了路过流浪者的暂居之地。
黎天明默默地坐在墙根,听着里面爷孙两的对话。
爷爷问:“好吃吗?”
孙女:“好吃,好吃。”
爷爷问:“吃饱了吗?”
孙女:“吃饱了,爷爷,这还有剩下的,我吃不了,你吃,你吃。”
爷爷:“你吃完吧,我不吃,我不饿。”
孙女:“爷爷骗我,你吃,你吃!”
“好,我吃,我吃,妞妞吃饱了睡觉好不好。”
“嗯。”
过了一会儿,屋里突然响起悲恸的哭声,像一只受伤的野狼一般凄厉。
那个苍老悲怆的哭声一直突破天际,在夜空中飘荡。
等屋子里的声音停息之后,黎天明慢慢地走进破屋。
惨白清冷的月光下,老者瘦弱的身子挂在房梁上,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小姑娘躺在地上,身子僵硬,双目圆睁,脖子上有道青色的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