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幽明录1 琉璃子-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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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手突然一下松了下来,他定睛看去,却见这人的身影突然间又缩得成为细细一
团烟雾。
高仲舒大感诧异,也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回头看了看,却见身后丈许
远,不知何时又站了个人。
面前那个怪人忽大忽小,忽而又化作黑烟,高仲舒总觉得身后这人也一定是
个怪模怪样的异人,可是一看到那人的脸,却不禁吃了一惊。那是个年轻的男子,
只怕尚未及冠,确切地说,应该是个少年。皮肤极是白皙,白得几乎要在黑暗中
放出光来。高仲舒长得气宇轩昂,平时也颇有美男子的风评,可是这个少年的长
相几乎可以用“精致”二字来形容,只是在这个少年秀气的嘴角上,总是带着一
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而这笑意背后,却仿佛隐藏着一点什么。
少年的双手举在胸前,做了个奇异的手势,口中仍在喃喃地念着:“……睛
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随着他的念诵,那团
黑烟已越缩越小,当他念完最后一个字时,黑烟中突然发出一声哀鸣,嘎然而止。
“咳,咳咳……”直到此时,高仲舒才觉得被那人扼住的喉咙极是难受,气
也喘不过来,他大大地咳嗽着,人也弯了下来,半蹲在地上。那个男子快步走到
高仲舒身边,伸手在他背后一按。说也奇怪,随着他这一按,高仲舒一下觉得胸
腹间舒服了许多。他长长喘了口气,揉了揉脖子,被那怪人扼过的地方仍然有些
隐隐作痛。他干咳了两下,方才拱手道:“多谢兄台救命之恩,在下高仲舒,不
知兄台尊姓大名。”
少年迟疑了一下,方才道:“明崇俨。”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姓也十分稀见,京中并无什么显贵姓明,显然,这个名
叫明崇俨的少年出身十分平常。高仲舒又拱了拱手道:“原来是明兄,多谢。舍
下便在前方义宁坊,如蒙明兄不弃,还请兄台移玉……”话刚说完,眼角看到一
边倒在地上的阿白,顿时僵住了。
阿白的伤势看来颇重,离家却还有好几里路。但如果把阿白扔在路上不管顾
自回家,他也实在不愿。明崇俨走到阿白跟前,跟下来摸了摸。阿白的头顶受了
伤,流出的血连眼都糊住了。明崇俨看了看,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张黄裱纸迎风一
抖,纸登时烧了起来。他将这团燃着的纸往阿白头上一按,高仲舒吃了一惊,道
:“明兄你……”
话音未落,阿白的身体忽然抽动了一下,打了个响鼻,挣扎着要爬起来。明
崇俨皱起了眉,手托住马鞍。他这人看上去颇为文弱,没想到力量甚大,阿白居
然被他信心一托便站了起来,只是还有些摇晃。高仲舒又惊又喜,只是见他皱了
皱眉,担忧道:“明兄,这马伤得很重么?”
明崇俨道:“不是,马的伤很轻,没什么大碍。”
听得明崇俨说马伤甚轻,高仲舒不禁大为欣喜,道:“真的?”他紧了紧马
鞍,正待跳上去,明崇俨却伸过一只手来搭在他肩头道:“高兄,在下正要前往
会昌寺,高兄不如随我一同去,也好让马歇歇。”
会昌寺在金城坊南门西,是长安有数的大寺院,离这儿很近,高仲舒回家,
每天都要从会昌寺门口走过,只是他是持无鬼神灭论的,自然不会去寺中。如今
天色已晚,若是阿白走不快,只怕金吾卫禁夜了还不曾走到。高仲舒想了想,点
了点头道:“好吧。只是,我冒昧打扰可好么?”
明崇俨能微微一笑,道:“佛门广大,得入者即入。”
高仲舒道:“是么?那也好。”他对阿白爱若性命,见马儿受了伤,也实在
不忍再骑着它走远路。他梳理了一下阿白的鬃毛,道:“走吧。对了,明兄,方
才那妖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木魅。”
听得木魅两字,高仲舒不禁一呆,道:“什么是木魅?山精木魅的木魅?真
有这东西?”
明崇俨迟疑了一下,从袖中拿出个东西,在高仲舒眼前摊了开来。那是一根
长长的头发,一头绑了一只土灰色的蚱蜢。这蚱蜢还在挣扎,但被发丝绑住,根
本挣不脱。高仲舒迷惑地看着明崇俨手中这小虫,道:“这不是虫子么?”
“这便是木魅所化。”
高仲舒仍是不敢相信,又看了看这小虫,嘴里嘟囔着道:“世上怎么会有妖
怪?岂有此理。”
“怪由心生。所谓山精木魅,本无是物,只是人心叵测,卉木狐兔凭之,便
有了妖物。”明崇俨手一扬,将发丝收回掌心,嘴角那丝淡淡的笑意似乎更浓了
些:“高兄,你似乎被术士盯上了。”
***
会昌寺离此间已不到半里地,明崇俨走在前面,高仲舒牵着马紧跟在后,也
没多久便已走到。
在这个时候,会昌寺自然早已关门了。明崇俨敲了敲门,会昌寺的偏门“呀”
一声开了,有个人朗声道:“明兄,你来晚了,贫僧只道兄要爽约呢。”、此人
的声音极为清朗,在暮色中直如一颗颗白瓷的珠子滚落。开门的是一个身着月白
袈裟的僧人。虽然是个出家人,但此人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纵是王孙公子,亦
无此人气度。高仲舒暗自喝了声彩,心道:“原来出家人也有这等人物。”
明崇俨上前行了一礼,道:“大师,这位高仲舒先生座骑受伤,想借宝刹为
高先生爱马疗治一番,还望大师首肯。”
和尚也已看到明崇俨身后带牵着马的高仲舒,他一合什道:“原来是高施主。
禅房煮茗清谈,尚非无趣,不知高施主赏光否?”
这时,夜空中远远传来了鼓声,那是金吾卫开始禁夜了。不知为何,高仲舒
此时已没有急着回家的意思了,这和尚谈吐风雅,使人油然而生好感。他作了个
揖道:“如此,多谢大师了。只是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和尚淡淡一笑:“贫僧辩机。”
***
唐人之茶,后来在陆羽《茶经》中分为粗、散、末、饼四种,最常见的是饼
茶,今日云南沱茶尚存唐时形制。辩机所饮只是散茶,却似乎比龙团凤团之类更
有清气。而辩机虽是僧人,见识却极是广博,谈锋甚健。他尤精梵文,与高仲舒
对坐而谈,天南地北,口若悬河,却又不让人觉得哓舌,高仲舒听来如沐春风,
一边饮茶,一边听辩机谈笑风生,真个不知今夕何夕。只是他惊魂未定,平时与
人交谈滔滔不绝,此时却说不出多少。
虽然茗须品,最忌牛饮,高氏一族本是官宦世家,好茶也喝过不少,可是这
等好茶他实在从来不曾尝到过,一杯杯地喝得口滑,喝完了一杯还待再倒,却倒
了个空。
辩机见高仲舒一副尴尬相,微笑道:“高施主,这蒙顶石花轻清淡薄,适尊
口否?”
高仲舒吃了一惊,道:“蒙顶石花?”
“正是。”
剑南道蒙顶石花,乃是天下第一的名茶向为供品,高仲舒与苏合功闲聊时也
说起过,不过他们都未曾尝过,也不知这号称仙茶的名品究竟是什么滋味。此时
听辩机说现在所饮便是蒙顶石花,他也不禁有些怔忡,看了看饮空了的杯子,道
:“果然不负仙茶之名。”
“前汉吴理真于蒙山植茶七株,这七株茶便为后人称为仙茶。前朝炀帝使人
贡蒙顶,因嫌人指爪污茶叶,故以二八处子斋戒一月,以舌采之,号称西子舌,
也算是想人所不敢想。饮茶使人不寐,世人以此为憾,方外之人看中的却正是此
点,呵呵,高施主今日听贫僧哓舌,想必也不耐烦了。”
辩机说着这些香艳典故,谈吐仍与往常不异。高仲舒与他说笑着,肚里寻思
道:“以前听人说大德高僧,点尘不染,这位辩机大师想必已到如是境界。”
正在暗自钦佩,忽然觉得一阵阴寒袭来,高仲舒不由打了个寒战。他突然觉
得,外面似乎太静了一些,明崇俨在外面给马敷药,照理也该到了,只是不知为
何还不曾进来。他抬起头向外看去,门窗紧掩,什么都看不到,不由站起身,想
开门看看。
见他站起身,辩机忽道:“高施主,请再饮一杯吧。”
高仲舒道:“明兄怎么还不进来?我去看看。”
他伸手要去拉门,哪知那扇薄薄的门却如铜铸铁打的一般,竟是纹丝不动。
高仲舒大吃一惊,正想用些力,却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扭头一看,是辩机。
辩机脸上已没了方才的笑意,一脸凝重,低声道:“善哉善哉,高施主,冤家宜
解不宜结,且安坐吃杯茶去。”
高仲舒莫名其妙,道:“什么?大师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高施主,此时门外已被明兄用符咒封住,不到天亮是开不了的。”
高仲舒突然觉得有些发毛,呆呆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大师,你是故意
陪我说话,要我留在这儿的吧?”
辩机垂下头,也不回答。高仲舒有些急了,叫道:“大师,你是有道高僧,
不打诳语,到底是为什么要留我在这里?”
辩机抬起头,叹了口气,道:“高施主,方才明兄说,有术士找上了你。这
些人一击不中,一定还会再来的,他已代你应劫,还请高施主安坐。”
高仲舒怔住了,道:“明兄代我应劫?他到底是什么人?”
辩机微笑道:“和尚识人无多,但明兄确是人中龙凤,古道热肠,虽非我佛
门中人,却大有我佛慈悲之心,高施主请放心。此间已为明兄禁咒加持,绝不会
被人发现的。”
他的话音刚落,窗纸上忽然传出一个尖尖的声音:“大师这海口夸得太早了
吧。”
***
明崇俨骑在马上,慢慢地沿着顺义街而行。前方又是一个十字路口了,那是
光化门街与顺义街的交岔,也马上就要走出金城坊,抵达义宁坊了。
高氏宅第,是在义宁坊东南,化度寺的隔壁,也就说马上就要到高宅了,阿
白轻声打了个响鼻,似乎也有些兴奋起来。黑暗中,隐隐可以见到化度寺的大门,
马虽走得慢,但马上便可以到了。明崇俨心里不禁有些诧异,心道:“十二金楼
子难道一击不中,便已放手?”
十二金楼子。这是一本书的名字,也是一个组织。金楼子,本是当年梁元帝
所撰书名。后来西魏攻入江陵,元帝绝望之下,尽焚藏书,谓:“文武之道,今
日尽矣。”《金楼子》一书也已散佚。长安有一个以秘术杀人取利的组织,不知
为何自称“十二金楼子”,极其神秘,明崇俨偶尔发现,他们的秘术与自己颇为
渊源,有望在他们身上解开自己一个谜团。只是十二金楼子行踪诡秘,难以追查。
今日偶遇高仲舒,突然发现高仲舒的马所受之伤正是十二金楼子的独门秘术。这
等秘术能让人晕厥半日,却于人身体无伤。高仲舒只是寻常儒士,实在不知十二
金楼子是何居心,也不知他们为何要手下留情。但既然难得发现十二金楼子行踪,
这机会实不可错过。他让辩机将高仲舒稳在会昌寺,自己骑在马上沿路而行。他
虽比高仲舒矮半个头,但坐在马上去看不出来,何况两人穿得都是一般的儒服,
黑暗中自然发现不了异样。
可是快到高家了,仍然不曾出现拦路之人。顺义街虽然算是条窄街,但此时
街上空空荡荡,也显得甚是宽大。现在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住户也都睡了,
路上没半点光,连月亮也已隐在云后,偶尔才洒下一片淡淡的惨白,明崇俨的马
蹄在路上敲出“的的”轻响,平添了一分凄清。
明崇俨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月亮在云后时隐时现,淡淡的银光照在他脸上,
仿佛有一阵阴寒。突然,他的嘴角抽了抽,眼里也闪过一丝惊惧,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真个如此,那自己就想错了,本要救高仲舒,只怕反倒害了他。明崇俨
低下头,抚了一把阿白的鬃毛,低声道:“马儿啊马儿,要辛苦你一趟了。”
阿白仿佛听得懂明崇俨的话,自行转过头,四蹄在地上踏了踏,猛地向后跑
去。
***
声音是从贴在窗纸上的一个小纸片上发出来的。
高仲舒也曾去西市玩过,见过眩目戏艺人的演出,有一出便是纸傀儡,是用
纸剪成小人,在一片挂起来的白布上移动自如,还会说话唱歌,只是,以他神灭
无鬼论的眼光来看,那自是一种手法而已。那时与苏合功打了个赌,他说定是有
人在后面控制,并非纸人真人活了过来,结果他也赢了,那艺人说是其实用一根
细线连在纸傀儡上,再用腹语说话。眼前这个纸片,多半也是如此。
他喝道:“装神弄鬼做什么!”上前一把捏住纸片,只道马上便可拉断上面
连着的线,可是那纸片应手即起,手指上只觉一阵微微刺痛,却哪里连着线了。
高仲舒吓了一跳,手指一松,那个小纸片登时斜斜飘落,刚一落到地上,立时消
失无迹,地上却出现了一片水渍。
高仲舒见此情形,吓得脸都白了。道:“大师,这是什么?”他只道辩机定
然能有办法,哪知扭头看去,辩机眼中也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