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刑-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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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无意识地挥著手,那是她心绪十分乱的表示。她为什么要拒绝和自己见面呢?白
奇伟心中想。那么神秘的一个女人,甚至使人错认为仙女,是不是有著什么隐秘,以致
她不肯和人相见呢?
想到这里,他虽然没有答案,但是已有了主意:“其实,我早已用望远镜把你看得
清清楚楚了,只不过想离你更近一点而已。”
他这样讲了之后,立即有点后悔,尤其当他听到有一下低低的惊呼声传来之后,他
更加后悔,不过在惊呼声之后,声音还是十分平静悦耳的:“看清楚了我,也没有什么
关系,我的样子不致于骇人。”
白奇伟一听,大喜过望,几乎连声音也为之发颤:“你是说,我真可以看看你?我
其实还未曾看过你。”
只是一下低叹声,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白奇伟深深吸了一口气,取出望远镜来
,凑向眼前。开始时,由于他手震动得很厉害,根本找不到目标,看出去,全是那山壁
上嶙峋的石块。
但没有多久,他已经看到了,先看到的是那女人一身浅灰白色的衣服,在微微飘动
著,那不知是什么式样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古罗马时的衣服,给人十分轻柔的感觉。然
后,他看到了那女人。
白奇伟只觉得自己心跳加剧,可是同时又有全身血液都为之凝结的那种感觉。
他看到了一张出奇伤感的脸。
自然,那女人是极为美丽的。可是,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所流露出来的那种伤感,却
掩盖了她的美丽,使人震惊于那种难以形容,流露在她眼神中、神情上,那种无可捉摸
,轻淡得几乎不存在,但又浓烈得使人一眼就可以感得到的那种哀伤。
那女人的年纪,大约是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际,在月色下看来,脸色十分苍白。
她的眼珠,是一种神秘的浅灰色,白奇伟一时之间,也说不上她是什么地方的人来。事
实上,他那时根本未曾想到这个问题,当他一看到那女郎时,整个心神,就被那女郎美
丽脸庞上的哀伤所吸引,心中只在问:“为什么你会那样哀伤?”
他心中在反覆地问,口中小自觉地低念出来,他立时听到女郎的回答,先是一下轻
叹(啊啊,她轻叹的时候,唇型是多么动人),然后是悦耳轻柔的声音(她说话时,若
隐若现的牙齿,是多么整齐洁白):“我哀伤?我自己并不十分觉得……或许是没有什
么值得高兴的缘故吧,所以……”
白奇伟像痴了一样,忽然之间言不及义起来:“笑一笑,像你那样美丽的女郎,一
定会笑的,笑一下,你笑起来,一定更美丽。”
(当白奇伟事后向我和白素叙述经过,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心中已经咕哝了几十遍
:白奇伟啊白奇伟,你这是干什么?你以为自己是少年人吗,还是忽然间想做一个大情
人?那鬼女人笑还是愁,有什么关系,快问她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和那些惨叫声有
什么关系,快问啊,她会突然出现,也会突然消失,你这傻瓜,快问。)
(由于白素听得十分入神,而且一副十分欣赏白奇伟行动的神情,所以我只是在心
中咕哝,并没有出声。)
(事后,白素狠狠地埋怨我一顿:“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点浪漫情怀都没有
。”)
(我直跳了起来:“我没有?!白小姐,我当年是怎么出生入死为了要和你在一起
,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
(白素的神情变得甜蜜,自然是回想起当年的情形,不过她还是叹了一声:“各人
有各人表示爱情的方式,大哥认为这时,看到那女郎的笑容,比知道她的秘密更重要,
为什么要怪他?”)
(我道:“当然要怪他。”)
(当然要怪白奇伟,是有原因的。我和白素这一段对话,是事后的事,发生的事还
未曾叙述,所以对话也只好先记录到此为止,下半截,在适当的时刻,再加插进来。)
那女郎在听到了白奇伟的要求之后,非但不笑,反倒蹙了蹙眉,神情看来更是动人
:“人类,不是在高兴的时候才笑的吗?”
白奇伟忙道:“是啊,难道你连一点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那女郎现出了笑容来,真是浅淡到了极点的笑容,但毫无疑问,那是一个粲然的笑
容,看得白奇伟心旷神怡。那女郎一面笑,一面道:“是的,总有点高兴事,能和你说
话,就值得高兴。”
白奇伟一听,兴奋得几乎昏过去,身子向后仰了一仰,在那一仰间,望远镜自然离
开了她,他忙又把望远镜凑向前,可是,就在这不到半秒钟时间内,石块上那女郎却已
消失了。
白奇伟陡然震动,开始时还以为找错了石块,可是石块上的雷管和引爆装置全在,
他心跳加剧,不由自主叫了起来:“你到哪里去了?”
通讯仪的传音装置,传来了一下长叹声:“我到哪里去,你不会知道的,我和你是
全然不同的两种人,你不必再炸山,就算瀑布出现,也不会再有任何声音,我当然不会
因此而出现,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去做一件事,很希望以后能再和你谈话,人类的生
活中,总多少还是有一点欢乐的,你说得对。”
白奇伟像痴了一样地听著,等到声音寂然,他又大叫了起来,不但叫著,而且驾著
直升机,直飞向山壁,飞到那块大石之上去,寻找著那个女郎。他一直驾著直升机在飞
,飞到了燃料告罄,逼降在河滩上,然后,他又发了疯一样,攀上了山壁,站在那块大
石上,叫到再也发不出声来,才不得已停了下来。
白奇伟在进行这种我称之为“幼稚之极”,而白素认为是“浪漫非凡”的行动之际
,正是阿尼密在三天之后,午夜之前来到的同时。
特别指出这一点,是时间的吻合,占有相当重要的成分之故,看下去,自然会明白
。
【第八章:召灵之后的可怕经历】
阿尼密是在午夜之前十分钟来到的,走进来时,一言不发,现出了极其疲乏的神情
,好像在和我们分手之后,他根本未曾休息过一样。
阿尼密一进来就问什么地方比较适合,我把他带进书房,关上门,书房中只有我、
白素和他三个人,他呆了片刻,才道:“对不起,这三天之中,我做的事是:请别的灵
魂,代我去告诉那些灵魂,你们要和它们接触。”
阿尼密的话,乍一听是不容易听明白的,但明白前因的自然一听就懂。他苦笑一下
:“因为我真的没有勇气再和它们接触一次。”
他一再提及自己没有勇气,这使得我和白素一方面十分同情他,一方面也感到了事
态的严重。
阿尼密续道:“我虽然一生研究灵魂,但却也从来不知道灵魂是用一个什么方式存
在著的,更不知道灵魂和灵魂之间,是不是像人和人之间一样,可以通过某种形式而使
对方知道一些事,我只不过试著这样做而已。”
我感到有点骇然,因为阿尼密的这种企图,只怕是任何灵媒都未曾试过的。
我道:“要……那么久?”
阿尼密道:“我预算三天,若是三天不成,那就是说再也不会成功了。”
我和白素齐声道:“那……你成功了?”
阿尼密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忙道:“请恕我好奇,其间的经过情形怎样?”
阿尼密像是早已料到我有此一问一样,想都不想就道:“我说过了,我和别的灵媒
不一样,我只是凭我的直觉,而直觉,是没有法子用语言表达解释得清楚的。”
我无法反驳他的话,他引用了“道可道非常道”的逻辑,谁能驳得倒他?我只好道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阿尼密道:“那些灵魂,已答应了邀请,和你们沟通,不过我在最后关头,再对你
们说一次,那实在不是有趣的事,现在决定放弃,还来得及。”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摇了摇头,阿尼密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请闭上眼
睛。”
我们立时闭上了眼睛,阿尼密熄了灯,发出一阵又一阵模模糊糊的声音,那种单调
的声音,使人听了之后有昏昏欲睡的感觉。我刚在想:他在干什么,是在对我们进行催
眠吗?
我一面想著,一面略为挪动了一下手,立时碰到了白素也正在挪动的手,我和白素
两人之间的默契,真是世间罕见。我们轻轻握住了手。我心中想,我对于催眠的抗拒力
极强,阿尼密不可能将我催眠的,然而,正在想著,思路却已混混沌沌起来,已经进入
了一种十分奇妙的境界之中。
然后,我们陡然被一下惨叫声,震得整个人直弹跳起来。
(事后,交换经历,我和白素在那一段时间之中,所看到所听到所感受到的,完全
一样的,所以我在叙述之际,有时用“我”,但更多用“我们”)
眼前一片黑暗,由于那一声惨叫声实在太骇人了,像是在地狱深处直冒出来一样,
冲破了厚厚的地壳,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充满痛苦的惨叫声冒了上来。听到的人,根本
没有任何机会去想一想自己原来是在什么地方,如今又是在什么地方,只是震惊于那一
声如此尖厉,如此把人整颗心都要挖出来一样的惨叫声。
眼前是一片黑暗,我明明感到是一片黑暗,可是随著那一声惨叫声,我却可以看到
情景。是那些情景在发光,还是根本就是有光亮的,当时由于震惊,根本无暇去分别,
而事后追想,也没有答案。
我看到的情景,和在米端的蜡像馆中看到的是一样,可是,陈列室中是静态的,如
今出现在眼前的情景,却是动态的,那已经大大不相同了,我看到肌肉因忍受刺心的痛
楚而在可怕的颤抖,我看到上眼皮被利刃割下来,排在眼角上抖动著,而更令人几乎整
个人迸裂的,是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发自受难人的口中,还是本就充塞在天地之间
的,实在超过人所能忍受的极限。
几乎在一开始,我就想大叫:“行了,行了,我们不想再看到什么了。”
可是我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而且紧接著,连起这样的念头的机会都没有了,惨
叫声一下接一下传来,各种各样痛苦的呼号,配合著眼前一幕一幕的惨景,人头落地的
声音,没有了头的颈子在冒血的咕咕声,是那种惨叫声的伴奏。
我唯一另外的知觉是,我紧握著白素的手,紧紧握著,这一点感觉,可以使我肯定
白素在我的身边--这一点极其重要,若不是我们都感到这一点,我们极有可能,再也
支持不下去。
本来,我还天真地以为和那些灵魂的沟通过程之中,可以和他们有问有答,而实际
上,当时除了发颤和冒汗之外,还能作些什么?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给看到的和听到
的悲惨和痛苦所占据了。
那种感受之可怕,真正不是文字言语所能形容,而且,不但是感受上的痛苦,简直
就是实实在在的痛苦:利刀割在肉上的痛楚,烧红了铁棒插进眼中的痛楚,闪亮的大刀
断开身躯的痛苦,硬木棍一下又一下,重重打断骨头的痛楚……再加上心中感到无比的
冤屈悲愤:做了什么,要受那样的极刑,做了什么啊!
当忽然之间,一下又一下“冤枉啊”的声音传来之际,我的身子,已在不由自主之
间,紧紧地缩成了一团,像是自己要用尽力道把自己榨成肉浆一样。
眼睛是早已闭上了的,可是眼睛是睁开或是闭上,结果完全一样,种种景象,仍然
清清楚楚地在眼前,脑部受到了刺激,就看到了东西。
不但看得到,而且一切都是那么实在,鞭子抽在受难者的身上,皮开肉绽,鲜血四
溅,血珠子洒开来,就可闻到那股血腥味,和感到血珠子溅到了身上的那种温热和湿腻
。那是真正的人血,(拿去化验,不知道是什么血型?)本来应该在人的身体内运行的
血,这时却离开了它应该在的地方,四下飞溅著,用它闪耀的鲜红色,在诉说著人间的
悲苦。
我几乎已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中了,除了紧握著白素的手之外,我只能在心中声嘶
力竭地叫:“够了够了!我早知道自古至今,人间充满了悲苦,早知道的,不必再让我
有更深一层的认识。”
可是一切仍然持续著,哀号呼叫声,像钝锯一样地锯著我的每一根神经,我想,我
已经不由自主,跟著那些呼号声,一起大叫了起来,我隐约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叫声,夹
杂在其他人的叫声之中,一样充满了痛苦,而且虽然那是我的呼叫声,可是连自己听来
,也一点都不像,只知道那是发自一个人的口中的声音,人体的结构,竟然使人可以发
出那么充满绝望、无告的哀号声,这真教人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