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食-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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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被乍然点破,饶是周孝先也有些变了脸色,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说,让人叫来苏州的官员,把事情交代下去。
龙舟顺水而行几日就到苏州,从苏州再回京城就要多上一两日,只是来时帝王乘舟,百官相迎,走时却只落一冰棺,未免凄凉。
宝儿没坐过龙舟,再多的新奇也抵不过周遭众人如丧考妣的沉重神色,她想起江承,想的却不是江承昔日如何,而是初进东宫时四具尸体,南园满地的尸坑,被剖腹的李良媛,和困守南园那天模模糊糊一直奔跑的景象。
听说太子妃也过世了,要是在底下遇见,说不定两个人还会打起来,只是那个时候,就没人要为他们打架而挨板子了……
宝儿乱糟糟地想着,一时又想起还在宗人府的时候,那个喝得醉醺醺抱着她的腿叫娘亲的江承,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消失了,再也瞧不见了。
长青却没有时间去追忆,太医已经查实了江承确实因为马上风而死,这一点无法作假,作为罪魁祸首的燕嫔,就在江承去世的那晚用一把剪刀割了腕,一切看似合理,然而就是因为太过合理了,反而透出一股古怪来。
对于燕嫔这个人,长青一直不甚了解,哪怕是从伺候她的宫人嘴里听闻这女人最爱扮演他,他也没有多大感觉,如果能够审讯,必定能问出些什么,然而她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不过……长青轻叹,江承身死,太子年幼,这次回京,只怕不管什么牛鬼蛇神,全都要跳出来了。
内阁早早地得知了苏州的消息,连着几□□中上下的气氛都十分压抑,就在这样的压抑中,龙舟靠岸,冰棺起出,礼部准备大行事宜。
先帝刚走,两年都没到又给新君办丧事,百姓是不管这个的,守住了国孝万事大吉,苦的是官员。
帝王大行事关重大,各地宗亲以最快的速度赶赴京城,就连远在南疆的景王也象征性地派了人送奠仪,让人没想到的是,来得最快的竟然是封地最远的齐王和秦王,作为江承的兄弟,先帝去后,这两个就被放到了边远之地混日子,回来的时候却哭得一个比一个响。
大行那日,周妃牵了小太子出来,小太子江开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眉眼间带着姬家人的英气,瞪着一双哭红的眼睛,颇有几分可爱,然而这样的场合,没人在意这个。
宣政殿一片缟素,百官戴孝,长青捧着传国玉玺走在棺木旁,只等大行过后内阁拟定诏书,盖上玉玺,太子就名正言顺成为新君,幼主即位对官员来说其实是好事,尤其是对于还未成型的内阁和东厂来说,只是话心里清楚就够了,说出来未免薄凉。
棺木在宫里走过一轮,安放在宗庙,原本是要停放七七四十九天再行下葬的,不过这会儿是六月,放不住,按照先例,停灵七日也就够了,七日之后,新君早已即位,到时再由新君主持下葬事宜。
从宗庙出来,再回宣政殿就不见周妃了,这是前朝的事情,后宫不能干涉,何况周妃还不是太子生母,甚至连个皇后的封号都没有。
孙首辅把拟定的诏书宣读了一遍,见众人都不说话,便道:“陛下未留诏书,但太子既立,陛下大行,自当由太子即位,如无意见,那就请传国玉玺了。”
“孙大人,这有些草率了吧?”孙朝远话音刚落,就有直隶总督宋宁出列,他笑眯眯地说道:“太子年幼,怕不能理政,可皇室之中仍有正当盛年的血脉,所谓兄终弟及,您怎么就把两位王爷给忘了呢?”
齐王不大乐意地看了宋宁一眼,仿佛觉得自己被推上风口浪尖了,连忙撇清道:“本王的日子过得安生着呢,还是交给二哥吧。”
秦王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自谦道:“多谢宋大人厚爱,本王……”
“兄终弟及,那是太子未立的情况下。”长青打断秦王的话,凤眼微瞥一眼两个亲王,语气平淡道:“太子既立,即是陛下之意,亲政之事自有内阁操心,不劳王爷费心。”
齐王喝道:“这里哪有你一个奴才说话的份!当着百官的面打断二哥说话,还不给本王跪下!”
长青微挑眉头,看了一眼手里托着的传国玉玺,淡淡道:“奴才是陛下的奴才,不是王爷的,至于王爷让奴才下跪,只怕奴才手里的传国玉玺不肯答应。”
他这话一连几个奴才,却像是一个个巴掌扇在齐王的脸面上,齐王气得发噎,一回头看见自家二哥的脸色也不好,心里顿时平衡了,也不说话了。得,这皇位争来又不是他的,他替人做什么马前卒。
宋宁一见不好,轻咳一声,顿时又有好几个官员纷纷出列,话里话外一个意思,“太子年幼,恐不能胜任,秦王文武双全,先帝爱之,天命所归。”
孙朝远握着拟定好的诏书,看着忽然蹦出来的这么多人,心下一跳,知道秦王是有备而来,当下给长青使了个眼色,长青会意,微微点了一下头,孙朝远立刻放心了,这一放心,他把自己的袖子捋起来了。
秦王确实是有备而来,他还是皇子时期就结交了很多大臣,只是那会儿先帝的心不在他身上,他又没有个强大的母家才输了阵,如今江承去了,留下一帮小毛孩子,他要是还争不过,那就是开玩笑了。
这世上最多的就是顺风草,见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为秦王说话,太子还是个一脸茫然的小毛头,秦王又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众人心里不免就有了偏向,有那心思浮的,也跟着站了出来。
帝王棺木停放宗庙还不到半日,日头正高,宣政殿里却犹如滚水下了油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逼得孙朝远眼睛都红了,乌选那起子人竟然都没争得过,内阁几个官员平日里德高望重,遇上从龙之功,大多数官员别提敬老尊老了,连脸皮都不肯要了。
自然,帝位更替不是嘴皮子说出来的,可秦王这边站了两个总督,宋宁手握直隶大权,连带着京畿大营都在他手上,另一个也是封疆大吏,怎么说局势都是偏向他的。
眼见着皇位在望,饶是秦王也不由得露出些许喜色来,然而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听外间一阵喧杂。
“怎么回事?”百官纷纷看向宋宁,这人来了还不够,还要把兵也带着,逼宫逼到连遮羞布都不戴了吗?
殊不知宋宁心里更没底,他根本就没带兵过来,只是叮嘱了京畿大营几个心腹武将,让他们把兵都调到京城附近,好听他指挥而已。
长青道:“宣政殿外是京畿大营五千精兵,孙首辅,继续宣诏吧。”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莫名,只有宋宁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跳了起来,“你!那是我的人,你究竟……”
孙朝远得意地看了看秦王一行人变换的脸色,对着宋宁呸了一口:“还问得出来?人家劳心劳力吃住在军营的时候,你还在姨娘怀里哼小曲儿呢。”
长青没说话,低眼看了一眼手里捧着的传国玉玺,目光又微抬,似乎看向了天边。
作者有话要说:要死了……
第87章
京中大局既定,经由内阁商议,连带着宋宁在内的一众秦王党都被抓了起来,满门抄斩是假的,只是以直隶总督为首的几个要职须得换个晓事的来做了。
孙朝远看着清正,心里也是知事的,知道秦王和齐王必定不能放,他倒也果断,直接把人以叛乱之名关进了宗人府,估摸着活不过今冬,随后就是朝堂的新一轮清洗,从地方官员到朝中要职,各处都换上了新面孔。
新君不过五六岁年纪,亲政还早,又没有个能垂帘听政的太后,倒是有个大将军的外公,可惜常年守卫边疆,真正孤立无援,长青不大把心思放在小皇帝的身上,内阁却看重得很,每日内阁廷议过后,都要阁臣轮班去为小皇帝讲课。
长青近日有个想法,前朝东厂最初是监察百官之用,后来和锦衣卫合并才有了审查私刑之权,如今内阁主政,东厂的职能也大大增加,只靠着一干太监往来行事,未免落于下乘,他想着抽调些人手来,重组一个听命东厂的锦衣卫。
孙朝远对他的想法十分支持,这也主要是因为皇城巡防全部几乎依附于五城兵马司,而五城兵马司只是小衙门,轻易得罪不起勋贵高官,遇到许多事情都无法迅速控制局面,而皇宫禁军又不是他们这些外臣能调动得了,总是使唤太监,那他们成什么人了?
征调锦衣卫容易,难的是要挑一个身份上压得住,又能听命于东厂而不起二心的指挥使,不是长青妄自菲薄,这年头笑娼不笑贫,多少人心里羡慕东厂的权势,然而嘴上说起来,总要在后头加声呸,说到底就是看不起他们这些没了根的人,越是身份高,越是这样。
按着长青的意思,这人年纪不能太大,蠢点笨点都没关系,要的是心眼直,敢作敢为,人最好是在勋贵或高官子弟中选出,听了长青的话,孙朝远思量了许久,倒是乌选盯着他半晌,冷哼道:“说的不就是你孙家那小爷吗?”
孙朝远的孙子叫孙盛,是京城一等一的纨绔大少,二十啷当岁的年纪,招猫逗狗爱玩鸟,走街串巷口花花,前阵子为养个二房把自家正妻气得回了娘家,如今幡然悔悟,天天赖在乌府门口,赌咒发誓说自己已经改邪归正,只要娘子肯跟他回家,他马上就去干出一番事业。
首辅的孙子,身份上是够了,只是孙大少的纨绔之名……长青略想了想,看着孙朝远不大好看的脸色,话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句:“大人,不如就让小公子试上几日,若是不成,我这里也是过不了关的。”
孙朝远的脸色更坏了,他哪里不知道是乌选在坑他,就他孙子那个纨绔架势,能周周整整坐上一天,那天上都要下红雨,还锦衣卫指挥使呢,锦衣卫指挥屎还差不多!
长青本来只是抹不开面子,没当真,不曾想第二日名满京城的二世祖孙大少顶着一脸的青紫来东厂报道,问什么答什么,让他跟着刚抽调来的精兵训练,半天的工夫,眼瞧着支撑不下去了,孙大少一咬牙一赌气,愣是撑了下去。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长青想了想,没提指挥使的事情,让人调拨了五百个人,给这位孙大少先带着练手。
几场小雨浇灭夏日余晖,临近深秋,重组锦衣卫的最终方案经由内阁通过,没过几天,皇城里就出现了衣着繁复华美的锦衣卫,和前朝的话本画似的,有时出入得多了,还会惊起一片妇人赞叹,除此之外,似乎再无其他。
忙完新君登基事宜,再过一轮锦衣卫,等到长青腾出手来,已经到了入冬的时候,这会儿反倒不好再回江南探亲。
宝儿知道长青忙,他最忙的时候连着四五天没睡一个好觉,好不容易能休息些时日,她也舍不得再催他,让他操心,有时候宝儿在想,要是她和长青这会儿还在宫里,每日里要忙的只是伺候主子,主子歇着了,他们也就歇着了,那日子会不会松快一些,然而见了长青的眼神,她就知道不可能。
长青他是喜欢待在外面的,他不喜欢皇宫,也不喜欢伺候人,他喜欢掌权的日子,没有一点勉强,而她也没有半点资格去求他放弃那些,因为那些她不习惯的东西都是他一点一点挣出来的,她能做的只是看着他,陪着他……在他需要人陪的时候。
第一场雪下起来的时候,一车一车的布料皮草运进了城外的宅子里,宝儿拢着冬衣站在回廊底下,脸上素淡,瞧着那长相喜庆的丫头脆生脆气念着单子。
“夫人,你瞧督公多疼您呀!那件整块的雪狐皮子缝的披风,哎哟一根杂毛都没有,只怕是宫里的娘娘都穿不上呢!”新买的丫头讨好地说道。
宝儿看了看那披风,不知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先皇后有过一件,是金狐皮的,只是不常穿。”
丫头不好接话了,宝儿也没再说话,目光落在那一件一件的衣裳上,不知怎的就想起之前长青带着她去裁布料做衣裳的时候了,至少那会儿他还在,现下……算上今天,他已经十三天没回来了。
宝儿知道自己不该任性,就是寻常人家,也没有因为夫君公务忙而埋怨的,可是心里这么想,难过的情绪却不容她遮掩。
新买的丫头惊叫了一声,随即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眼神无措极了:“夫人,你,你哭了?”
宝儿啊了一声,连忙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摇了摇头,“雪光太亮了,我回房休息。”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在这会儿,外间门房通报,说是有不认识的来敲门,自称是夫人娘家来的。
宝儿没想到自家新婚燕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