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食-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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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想起了什么,江承脸上浮现了些许笑意,说道:“倒是白养着她了。”
长青微微一顿,没有附和,江承自然也是不需要他附和的,乘着兴致翻了几封奏折,他脸上的兴味很快就淡了,盛世太平,各地官员送上来的折子不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溜须拍马彰显文采。
“这些放着,明日早朝再说。”江承把手里的奏折扔在桌上,有些惫懒地摆了摆手,长青见状,温声说道:“主子,按照您的吩咐,宫里新到了一批乐师,不如唤他们来弹奏几曲?”
应天帝好丝竹,宫里养的琴师水准都是顶尖的,然而江承不喜欢这些上了岁数的,专门让人寻了一批年轻乐师来,国丧期间不得近女色,听听曲儿解个闷倒是没什么,太子点点头。
编钟排开,竹帘打上,一列乐师规规矩矩低头走了进来,江承半眯着眼睛靠坐,长青微微后退一步,低眉顺眼地站在他身后伺候。
有江承亲口吩咐,找来的乐师自然个个都年轻俊俏,惹得殿里伺候的小宫女们都悄悄地红了脸,然而丝竹声起,却还真不是应天帝在时的水准。
江承拧着眉头睁开眼,目光落在竹帘后的几个乐师身上,本来想说什么的神色忽然就平静了下来,直到一曲毕,他才瞥了长青一眼,低声道:“你安排的?”
“主子说什么?”长青疑惑道。
江承见他目光不似作假,眉头轻轻的挑了一下,似是有了几分兴趣,他指尖敲了敲桌面,淡淡说道:“都退下吧,那个吹箫的琴师留下,给朕单独弹几曲。”
直到离了大殿,殿中断断续续的萧声响起,长青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一列乐师里,被单独留下的那个身形矮小,唇红齿白,约莫,是个女人。
国丧期间……长青没再深想,踏着月色离开了承乾殿。
承乾殿离东宫的那个小院有些路程,但是宝儿一心认定了那就是她的夫家,她头上的伤还没好,他也不想那么快就告诉她真相,只好辛苦些,每天来回奔波几趟。
回到院子,江麟正在认认真真地教宝儿读三字经,其实他自己开蒙用的还是左传,倒不知道从哪里翻腾出这个来。
一见长青,宝儿就像见了救星,眼巴巴地朝着他望,长青的心顿时就软了,对江麟道:“一天别教太多,她记不住的。”
“哪有,姑姑很聪明的。”江麟对长青的话很不满,反驳他说道,然而一回头见宝儿的神色,他脸就黑了。
桌上点了油灯,还有两根蜡烛,把屋里照得雪亮,长青把沾了雪的披风挂在屏风上,回头说道:“今晚雪大,南园那边路不好走,留下吧。”
江麟摇摇头,“我不能把如意一个人留在南园,前些日子她在地窖待怕了,一到晚上就哭。”
“那我送你回去。”长青去里屋取了灯笼,用桌上的蜡烛点了灯芯,见江麟身上单薄,又寻了件披风来给他披上。
江麟小小的一团,裹着个大人的披风竟然也不显得可笑,反而透出些许沉稳的气势来,宝儿捧着三字经歪着头看他,忽然说道:“阿麟,你以后一定是个当大官的。”
“那就谢姑姑吉言了。”江麟笑了笑,好像自己真的是个寻常人家出身的孩子似的,格外认真地道了谢。
长青打着灯笼,微微回身看着宝儿,温声道:“我送阿麟回去,你乖乖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我很快就回来。”
宝儿噘嘴说道:“天这么冷,我才不出去呢,等开春,你不让我出去我也要出去的。”
江麟看了一眼长青,见他脸上只有无奈和纵容的神色,不知怎么的,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出了院门,他拉拉长青的袖子。
“怎么了,身上冷?”长青低眼看他。
江麟摇摇头,带了几分犹豫地说道:“赵大人,你说姑姑真的是自愿去给太子妃引开追兵的吗?”
长青没说话,江麟以为是自己的猜测震到了他,声音都急切了一点:“那天我在地窖里听见外面的响动了,姑姑是被抓走的,他们抓走了姑姑,一定就是为了让姑姑替太子妃,是他们害姑姑成了这个样子!”
“好了,别说了。”长青轻声说了一句,抬手摸了摸江麟的脑袋,“又下雪了,我回屋去拿伞。”
江麟说完,人也冷静了,这其实是他这么多天以来一直盘旋在心头的想法,陡然说了出去,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意识到了哪怕自己说的是实情也没有用。
那是姬家,高高在上的姬家,无权无势,即便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得在被别人打了左脸的时候,笑脸迎人地问一句:要不要再打一下右脸?
那些上位者,何曾关心过他们的喜怒哀乐。
眼眶酸酸的,江麟用袖角抹了一把,朦胧中看见长青的背影挺直犹如松柏,恍若傲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迟哈,看到很多亲在讨论,说一下哈,昨天宝儿的方言主要取材于淮扬地区,大概是扬州话夹着淮安话?我也不知道具体算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65章
说是百日国丧,大部分的皇帝也就是守一个月左右,江承也不例外,年关一过,建元启明,随后立刻加封后宫,除去原先东宫的几个妃嫔之外,又封了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燕嫔,倒是最得宠爱。
有了玩乐的心思,朝堂上的事自然恼人起来,右相年事已高,而且本身管的事情不多,以往朝中的事情大部分都是由张兆来办理,江承心里自然是不想多出个丞相来分权的,然而没有左相就没有他空闲的日子,连着几天他都在不着痕迹地观察朝中几个德高望重的大臣,可就是下不定一个决心。
晨起天还未亮,龙床上美人春睡,一出大殿,早春的寒凉透进衣襟,江承昨夜折子又没批完,想到要去面对一帮老头子的冷脸,简直恨不能立刻调转方向回到殿中。
“主子,外头风大,加件披风吧。”长青轻声说了一句,话音未落,江承有些不耐地摆摆手,大步朝前走。
承乾殿离宣政殿不远,应天帝从前都是自己走路过去,算作晨起的锻炼,江承不耐烦这个,尤其天冷,所以每日都是乘坐辇车去宣政殿,辇车速度快,跟车的人就得疾走,好在众人都是习惯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用在朝堂上并不准确,然而用在宫里却合适极了,昔日跟在应天帝身边的老人都被撤换下,长青也成了承乾殿总管,惯常的青锦麒麟服换成了李湛英常穿的红底绣金蟒袍,很有几分大红大紫的意味,倒也不显得怪异。
应天帝在时,每日早朝得开到日头老高,江承不太能理解,他不太乐意见一帮鸡皮老脸的臣子天天对着他说这个说那个,一到早朝就恨不能立刻结束,原来四个时辰的早朝,他一个时辰开完,回去都不一定能睡个回笼觉。
长青知道江承的心思,这些日子朝中不是没人给他带话,想让他这个御前的红人帮着说几句好话,但他知道,左相这个位置太重了,江承自己心里都不一定有个数,贸然进言只会惹得一身腥。
应天帝坐了一辈子的龙椅上陡然换了个人,群臣都有些不习惯,江承倒是习惯,一只手搭在扶手上,用俯视的目光看向昔日这些他得客客气气说话的人,心里的舒坦驱散了一些早起的怨气,还没乐起来,新任户部尚书周孝先出列。
“陛下,昨日黄州雪灾之事……”周孝先一句话没说完,江承心里就咯噔一声,他昨天批折子压根没批到这一出,只得硬着头皮装作已经知晓的模样。
周孝先也没抬头直视君上,把自己已经拟好的章程上呈,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退了回去。
江承松了一口气,从长青手里接过周孝先呈上来的奏折,写得倒是清清楚楚,看上去像是连夜拟的,他大概看过一点,知道不是大事,按着往年的例派人去赈灾就成,又有些惫懒了。
从前当太子的时候,入眼所见都是皇帝的高高在上,皇帝的说一不二,不曾想真做了皇帝,也就是一天天的无聊日子而已,他不喜欢这些烦心乌糟事,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当太子,他一直以为做了皇帝就轻松自在了,可做了皇帝反而更累,更不自在。
之后早朝上再说什么,江承都没什么心思听了,目光落在百官之首空一人的位置上,陷入了沉思。
左相的位置实在太重要,就连周孝先他也是不相信的,可没有左相,他就得劳心劳力,把时间都花费在那些鸡毛蒜皮里,这似乎是个解不开的结,几乎是第一时间,江承就想到了分权。
前朝设立内阁,十位阁老同理政事,加开东厂,由宦官监督内阁,闻风上奏,数代安稳,然而后来内阁和东厂争斗不休,宦官逐渐势弱,阁臣架空皇权,滥权之下,苛捐杂税,各地百姓纷纷揭竿而起,导致前朝亡没。
左相权重,由一人职分化为十人职正是分权的最好方式,前朝的东厂也把内阁可能会有的架空举措化解得一干二净,江承只恨自己没早一点想到这一出。
新帝登基,大部分政策的实行都要更加容易一些,这个念头一生,就在江承脑海里盘旋了多日,帝王之道,制衡之道,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内阁的人选,连着几天上朝,都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张家倒台之后,被活葬进陵寝的皇后也被人抬了出来,好在只是几日光景,皇后并没有大碍,将养了几日,顺理成章封了太后,江承不太乐意见她,好在太后也没有要见江承的意思,仍旧守着自己的佛堂,晨钟暮鼓。
太后没有主动搬出凤仪宫的意思,新任的皇后就有些不尴不尬,后宫里最好的宫殿除了承乾殿就是凤仪宫,次一等的宫殿诸如琼玉宫之类,都是妃子住的地方,换了旁人没什么,让皇后屈尊去住,这是羞辱,江承没搭理,姬婉也没理他,如今仍旧在兴华苑住着。
昔日热闹的东宫变得清清冷冷,只剩下兴华苑有点人烟,小院离兴华苑远得很,附近都是宫人房,白日里还有江麟时常过来陪着不让她走远,宝儿竟然也就一直把东宫当成了自己嫁过来的村子,只以为这村子富庶些,家家户户都是青砖大瓦房。
日头西斜,长青回来得早了些,江麟不在,宝儿也没在学认字,而是认认真真地拿着绣花针比划着缝布料,想起从前那个歪七扭八的荷包,长青忍不住笑了,“怎么想起来摆弄这个?”
“阿麟说我以前会做衣服的,让我以后想起来了,给他也做一身。”宝儿头也没抬,规规矩矩地坐着,一副新嫁小媳妇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想起来,不如就跟认字似的,从头来呗。”
她说话仍然带了一点点口音,模样却乖巧极了,长青看得心软,坐到她身边,柔声说道:“不急,只是几年的事情,想不起来也没什么,以后时间还长。”
宝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摇摇头,认真地说道:“怎么能想不起来呢?我一看见你就欢喜,待在家里心里就踏实,我把这几年的事情都忘了,还能记得这些感觉,所以我们之间肯定有很多很多的故事,要是想不起来,那不亏死了?”
长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抬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
“晚上阿麟要带如意过来的,多做几样吧。” 宝儿想了想,掰着手指头说道:“阿麟喜欢吃面,如意喜欢如意糕,我想吃饺子!”
一人一样,最是折腾厨子,长青却不恼,只是眉眼弯弯地看着她,她说一句,他应一声,一副温和好脾气的样子。
过了吃青团的时节,重建内阁就提上了日程,江承心意已决,加上十个阁臣的名额比一个左相的位置更能吸引大部分朝臣,这个政策竟然没有受到太多的反对,然而复立东厂,却遭到了几乎是所有朝臣的反对。
宦官和朝臣几乎没有利益交集,反而站在天然的对立面,何况东厂行监督百官之事,为帝王耳目,谁愿意让顶头这片天变成千里眼顺风耳呢?然而朝臣越是反对,江承越是觉得东厂必开不可。
江承想要的无非是轻松快活的皇帝日子,又不是真不恋权位,内阁建立之初,前朝的皇帝就想到了被架空的解决方案,自然是因为内阁的存在本身就是皇权的对立,他总也不可能给了别人权,安安静静坐等着被封住眼耳口鼻,成一个傀儡。
六月盛夏,在百官的口诛笔伐中,内阁建立的第二天,东厂还是复立了,江承不信任别人,拨去的都是从前东宫的宦官,照理来说,东厂掌印太监应该由司礼监掌印来担任,然而对于那个面都没怎么见过的老太监,江承一万个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