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流-第5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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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四刻,日头已是西斜,一天中最热的时辰算是已经过去了,可气温却依旧高得吓人,一众蔡州官员们有着凉亭可供遮阴,倒还好些,尽管同样是热得个汗流浃背,却总比驿站外头御守的营兵们强得多,至少不必去承受烈日的烘烤,可就算是这样,一众养尊处优惯了的官员们还是忍不住叫苦连天,只是叫苦归叫苦,却无人敢擅自离开驿站,只因这会儿住驿站里的可是当今之宰辅高智周,更别说顶头上司刺史刘达铭还在内里迎奉着钦差宰辅大人,一众做下官的,自然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凉棚里好生享受着“桑拿浴”。
“咦,刺史大人出来了,怎地如此快便完了事?”
“看,刘大人气色似乎不对啊,我等还是小心些才好。”
“呵呵,都说钦差高大人不好侍候,果不其然哉。”
……
一众蔡州官员们可是一大早便起身赶往了州界处迎驾,又冒着烈日折返回了驿站,往来数个时辰的路,早都对高智周的不近人情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一见刺史刘达铭方才陪着高智周进驿站不久便被打发了出来,心中的怨气自是不免大发了的,也不管场合对与不对,尽皆小声地叨咕了起来。
“咳咳!”
蔡州司马李纯自幼长在王府,气度自非寻常人可比,尽管也被热得个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可却神情淡定得很,这一见一众同僚们嘀咕得有些不成体统,便即假咳了两声,以提醒诸属官注意体统,还别说,别看李纯年岁不大,可毕竟是州司马,在州中地位仅次于刺史,加之又是越王四子,他这么一假咳,还真让诸蔡州属官们不敢轻忽了去,全都自觉地闭紧了嘴。
“刘大人,情形如何?”
李纯没去理会众属官们的尴尬,伸手整了整身上的官袍,大步走出了凉亭,向着刘达铭迎了过去,到得近前,微一躬身,很是恭谨地问了一句道。
“嗯!”
蔡州刺史刘达铭,时年四十有五,永徽六年进士出身,也曾是北门学士之一,只是运气显然没其它学士好,早早便被外放为地方官,几经折腾,靠着武后之力,前年方才超拔到了蔡州刺史的任上,年初弹劾春耕专使一案中,他便是首发者之一,尽管被当时奉旨前来查案的裴行俭弹劾了一把,可在武后的包庇下,并未遭到任何的惩处,算是逃过了一劫,可也因着与春耕专使交恶的缘故,并不曾在推广海外良种上尽心尽力,这便造成了蔡州境内的夏粮收成远不及周边数州,数据方一报出,便被高智周毫不容情地指了出来,脸面因之大失,这会儿见到了李纯这个正宗的越王府嫡系,自不免有些子迁怒于其,只是看在李纯这些日子来与自个儿配合不错的情分上,却又不好太过拿捏,也就只能是阴沉着脸,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便算是回答过了。
“刘大人,下官在府上略备了些薄酒,打算为高相接风洗尘,只是下官毕竟年轻,怕是压不住场面,还请刘大人前来做镇,若能得允,下官感激不尽。”
李纯自幼便受越王之耳提面令,观颜察色的能耐自是了得,只一见刘达铭的神情,便已知其一准是在高智周面前吃了瘪,有心为其缓和一下面子,这便很是恭谨地出言请求道。
“嗯,若得便,本官便走一遭好了。”
刘达铭此时正在气头上,本待一口回绝了李纯的好意,可转念一想,自个儿治下的政绩堪忧,若不能得高智周在朝堂上缓颊,只怕难逃弹劾之劫难,再算上当初弹劾春耕专使与太子所结下的怨仇,后果只怕不妙,自不敢胡乱强硬着,可又不愿在李纯这个后辈下官面前跌了份,这便含糊地应了一声,一甩大袖子,头也不回地便走了人。
死要面子活受罪!
李纯虽心性沉稳,可毕竟是年轻人,这一见刘达铭如此做派,心下难免也有了气,可又不愿在人前有甚失礼的表现,只是微微地摇了下头,暗自在心中骂了一声,便即一甩大袖子,抬脚向驿站内行了去。
“下官参见高相!”
李纯乃是越王四子,一路行进大多由越王府亲卫充任警卫的驿站自是不会受甚盘查,轻轻松松地便由燕万山陪着行进了主房之中,这一见到高坐上首的高智周,紧赶着便抢上了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礼问了安。
“小王爷不必客气,请起,快快请起。”
高智周乃是越王一系的重臣,见了李纯这个小主子,自是分外的客气,丝毫不摆当朝宰辅的架子,尽欠身而起,虚抬着手,笑容满面地叫了起。
“高相一路远来辛苦了,小侄特在府中备了些薄酒为高相洗尘,还请高相赏脸为荷。”
李纯行事颇有越王之风,丝毫不因高智周的客套而有丝毫的疏忽之处,大礼行得一丝不苟,礼毕之后,方才甚是恭谨地发出了邀请。
“如此,甚好,左右老夫也有些乏了,便由着小王爷安排好了。”
高智周一路行来都不吃请,先前蔡州刺史刘达铭也同样发出了洗尘宴的邀请,却被高智周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可对于李纯这个小主子的邀宴,高智周却是不好推辞的,只略一迟疑,便即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多谢高相成全,下官感激不尽。”
李纯此番已是接到了京中老父的来信提点,知晓高智周这一路行来怕是风险多多,吃苦不小,既来到了蔡州,自是有心为其好生安排上一场,以缓解其身上的压力,这会儿见高智周应承了自个儿的求恳,倒也欣喜得很。
“小王爷,来,坐下说,坐下说。”
高智周一生宦海几十载,临老了方才爬上了宰辅之位,靠的可全是越王府的力量,心下里对越王自是感激得很,此时见李纯如此温文尔雅,自也是越看越是喜欢,这便亲自走了下来,笑容满面地给李纯让了座,一老一少天南地北地便聊了起来,倒也其乐融融……
第七百二十七章飞鸟行动(中)
酉时正牌,天才刚黑将下来,蔡州司马李纯的府上就已经闹腾开了,府门处锣鼓喧天中,车水马龙,冠盖云集,当真好不热闹,这一切只因当朝宰辅、钦差大臣高智周将莅临府上做客,受到邀请的蔡州诸官自然不敢让宰辅大人久候,自是早早地便来到了李府,列队以为迎接。
酉时三刻,一阵喝道声响起中,一大队人马手持各色回避牌、官衔牌,从照壁处转了进来,当中一辆豪华大马车,赫然是高智周大驾到了,早已等候在府门处的诸官自是精神为之一振,而司马李纯更是喜形于色,紧赶着便快步跑下了台阶,毕恭毕敬地将高智周迎下了车,好一通子应酬的寒暄之后,一众人等彼此谦让着将高智周护送进了西花厅,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自有早已等候多时的下人们将备好的酒食一一奉上,鼓乐一响,歌舞便起,靡靡之音中,酒宴这就算是开始了。
“啪啪!”
欢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就在众人杯盏交错中,酒已过了三巡,歌舞也已是上了两折,宾主尽欢中,却见李纯面色红润地站了起来,略带一丝得色地击了下掌,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引到了自个儿的身上。
“高相,刘大人,诸公,今日能得高相莅临鄙府,实是李某三生之幸,李某喜不自胜,为表谢意,特备了道稀罕之佳肴,请诸公品评,来啊,将鸳鸯五珍脍呈上来!”
能成为诸官的焦点,李纯显然颇为自得,只因他自打来到了蔡州之后,虽名义上是州中的第二号人物,可实际上州中大小事务都插不上手,与身为后党中人的刘达铭之间的关系也谈不上有多好,纯属边缘人物一个,这等际遇显然与其父的期颐相去甚远,心下里早就期盼着高智周的到来能成为自己突破僵局的契机,而今,高智周不受刘达铭的邀宴,却独独到了他李纯府上,对他拉拢州中官员的帮助可谓是极大,于情于理,李纯都要拿出最大的诚意来将这场宴会整到极致之地步,所备下的特色佳肴正是其谋划中最能炫奇之噱头,自是得趁众人胃口正刚开,而精神又是最佳时奉上。
“贤侄,这是……”
李纯命令既下,下人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列队将加了盖子的菜肴分别呈到了众官员面前的几子上,侍候着掀开了食盘子上的盖子,露出了内里的佳肴,赫然竟是一块豆腐,直瞧得众官员们全都看傻了眼,谁也搞不明白李纯卖力推荐了半天的意义何在——豆腐这玩意儿不过是家常菜罢了,哪能称得上甚美味佳肴,只是碍于情面,却又不好胡乱发问,于是乎,满花厅的气氛登时便诡异了起来,到了末了,还是高智周这个主宾忍不住率先开了口。
“好叫高相得知,这物事看着是豆腐,可内里却有着千般的不同,至于如何不同,且恕小侄暂且保密,待得诸公品尝之后,小侄再将内情一一道来。”
李纯显然是很满意众人的惊诧之态度,但却又有意卖着关子,却是不肯多加讲解。
“嗯,好,那老夫就先试试。”
高智周此来蔡州,除了明面上的公务之外,还有着越王那头交待下来的差使,那便是为李纯站站台,此际李纯有意装神秘,他自然是乐得配合上一把,笑呵呵地拿起了筷子,夹起一小块豆腐便往口中送了去,只略一咀嚼,脸上露出了丝怪异的神色,双眼不自觉地便瞪圆了起来。
“高相,这豆腐可还入得口么?”
李纯第一次享用这款豆腐时,也是如同高智周此际这般表情,自是知晓高智周心中的惊诧之所在,但却故意不点破,而是笑呵呵地开口问了一句道。
“鲜,太鲜了,好,好啊!这豆腐是如何做将出来的,老夫还真不曾吃过如此鲜美之豆腐,鲜,实在是鲜!”
高智周已是被这豆腐之鲜美深深震慑住了,不吝美誉地狂赞了几句之后,忍不住又动起了筷子,狠狠地夹起一大块,有些个迫不及待地再次往口中送了去,大肆咀嚼了起来,那等馋嘴之状一出,登时便令在场诸官的食欲全都被勾了起来,暗自狂咽口水不已。
“诸公,且容李某卖个关子,还请都品尝了再做计议。”
望着众人那垂涎的样子,身为主人,李纯自是得意到了极点,可关子依旧卖个不停,显然是有心要将气氛拉抬到巅峰。
“鲜!实在是太鲜了!”
“好!”
“真鲜,人间美食莫过如此也!”
……
主人都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一众官员们自也就不再矜持,纷纷好奇地拿起了筷子,夹起豆腐便送进了口中,只一吃,叫好声便纷然迭起了,赞美之誉生生令李纯原本的红润的脸色由是更红上了几分。
“贤侄,这物事究竟是怎生烹出的,实在是太美味了。”
高智周年岁虽高,手脚却是不慢,吃起来极为的爽利,第一个用完了之后,又吧砸着嘴,狠狠地回味了一番,这才算是定了神,好奇无比地开口追问了一句道。
“诸公,这鸳鸯五珍脍看着似豆腐,其实不然,乃是以鸭、鹅、鱼、羊、猪五种脑,配合以秘法熬制,得其鲜而去其腥,方能得此佳肴,诸公能用得惯,那便是李某的荣幸了……”
要搞活宴会气氛,自是得卖些关子,可关子也不能卖上太久,若不然就不是吊胃口,而是折磨人的,个中火候的把握极之不易,可李纯家学渊源,于此道上却是颇有一手,这一听得高智周发了话,自不再玩玄虚,笑呵呵地将内里实情道了出来,正自说得起劲处,异变却是就此发生了,只见原本满脸笑容的高智周突然脸色狂变,嘴角抽搐了几下,竟自一头重重地栽倒在了几子上。
“啊,高大人!”
“不好,高相,高相!”
“快,快来人啊!”
……
众人正听得入神之际,冷不丁见高智周栽倒,顿时全都慌了,一个个扯着嗓子便狂呼了起来,整个西花厅乱做了一团。
“肃静,都呆在原地,不许妄动!”
一见高智周倒下,刘达铭也是心慌不已,但并未就此乱了分寸,眼瞅着诸官慌乱地要涌上前去,刘达铭赶忙站了起来,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总算是将混乱的场面给控制了下来。
“快,去看看高相这是如何了?”
待得诸官安静了下来之后,刘达铭可就不敢再耽搁了,也没去问过已然吓傻了眼的李纯这个主人,紧赶着便朝呆愣在一旁的仆人们嘶吼了起来。
“啊,高、高、高相死……死了!”
除了高智周之外,在场的诸多官员中,就属刘达铭官最大,他的话自然就是命令,李府的下人们又怎敢不从,侍候在旁的一众下人们彼此对视了一番之后,终于有个胆子较大的站了出来,畏畏缩缩地走到高智周的身旁,伸手将高智周倒趴着的身子扶直了,再伸手一探鼻息,登时便吓得浑身哆嗦不已,哀嚎着报出了噩耗。
“什么?怎么会这样?”
一听高智周已死,饶是刘达铭再沉稳,也吃不住劲了,汗出如浆,双目无神地惊呼了一声,内里满是惶恐之意,不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