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流-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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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皇后娘娘今日临产,陛下与太子殿下都已在了,殿下您看……”
高邈努力地煞住了脚,身子摇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总算是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这一见李显居然再次发起了呆,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紧赶着出言解说道。
临产?是喽,今日是太平那个小丫头出生的日子,嘿,太平,太平,何来的太平?李显脑海里一丝灵光乍现,已从一片混沌中想起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嘴角一勾,露出了丝苦涩的笑容,可也没说些甚子,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大步向殿中走去……
懿德殿,自开唐以来便是皇后的寝宫,大唐几代皇后都居于此处,武媚娘自永徽六年(公元六五五年)十一月初一封后之后,便已入住此殿,历时已近十年,然则因着其阴谋害死王皇后与萧淑妃而生忌讳之故,武媚娘甚少呆在长安太极宫中,而是怂恿高宗李治长居洛阳,大体上每年总有九个多月住洛阳,也就是到了清明祭祖之时,方才回长安稍住,此番之所以提前回京,概因武媚娘有孕在身,恐于途不便,这才于今岁六月便回转京师待产,此时,武后临盆在即,殿中一片繁忙,无数宫女宦官进进出出,显得纷乱不已。
李显一路行去,沿途不断有宫女宦官躬身请安不迭,只是李显此际正值心思纷杂,压根儿就无心去多加理会,自顾自地走进了大殿之中,隔着老远便瞅见一身明皇袍服的高宗李治正搓着手在前殿与后殿的交界处团团乱转着,满脸子的焦躁之色,而太子李弘则靠坐在一张软榻上,其边上那昂然而立的英挺少年正是潞王李贤,在李贤下首站着名乳母,其怀中抱着个年方三岁的孩童,这孩童便是殷王李旭轮,也即是后世有名的无为皇帝睿宗李旦。
“儿臣见过父皇。”
此际的李显虽是满腹的心思,可却不敢有所表露,更不敢有所失仪,一行进大殿,立马疾步抢到高宗李治身前,一躬到底,高声见礼道。
“啊,是显儿来了,免了,免了。”高宗正焦躁地原地转着圈呢,可一见李显到了,脸上立马露出了和蔼的笑容,亲切地招了招手,将李显叫到了身旁,看了看李显苍白的面孔,很有些子心疼地说道:“显儿可是身子不舒服么?怎地脸色如此难看,啧,这天寒地冻的,总该好生保暖才是,莫要等真病了再医,那便晚了。”
“父皇教训得是,孩儿并无大碍,兴许是受了点寒,歇息下便好。”
望着自家父亲那和蔼可亲的脸庞,李显心头立马涌上了股浓浓的亲情,眼圈不由自主地便是一红,险险些就此落下泪来,忙掩饰地低下了头,强作镇定地回答了一句,只是话里的颤音却透露出了他内心的激动。
“受了寒?那可轻忽不得,来人,去,传碗姜汤来。”李治一听李显受了寒,立马就有些急了,忙不迭地呼了一声,自有侍候在一旁的小宦官领命前去御膳房传姜汤不提。
“儿臣……儿臣多谢父皇隆恩。”
耳听着李治温和的话语,李显强忍着的泪水不由地便淌了出来,哽咽不已地感恩着——尽管李显如今尚无法定位自个儿的身份与状态,可与李治间的父子关系却是变不了的事实,数世为人的李显自是清楚自己这个父亲性格懦弱,实在算不得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也算不得是一个合格的好丈夫,更很难说是个合格的好父亲,但其对于子女的疼爱却完完全全都是出自真心,丝毫不掺杂半点的虚伪,而这,在诡诈的帝王之家是少有的稀罕,由不得李显不感慨异常。
“傻孩子,跟父皇客气个甚,唉,你母后在里头都已半天了,还没个动静,朕这心里头可着实放心不下,唉,但愿一切顺利才好,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显儿去跟你兄弟们一道等着好了,朕这就进去看看。”李治絮絮叨叨地吩咐了李显几句,心里头还是牵挂着待产的武后,抖了抖大袖子,便想要向后殿走去,可方才走了两步,却又黯然地停住了脚,焦躁万分地原地转起了圈来。
好人,却不是个好皇帝!望着自家父皇那进退维谷的焦躁样,李显不由地便想起了历史对高宗的盖棺定论,心中难免又是好一阵子的嘘唏,可这当口上显然不是大发感慨的场合,李显也就只能是暗自叹了口气,拖着脚向一旁行了去。
“臣弟见过太子哥哥,见过六哥。”
心里头可以感慨万千,可面对着斜躺在软榻上的太子李弘以及昂然而立的璐王李贤这两位兄长,李显却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处,规规矩矩地大礼参见道。
“七弟不必如此,平身罢,这天冷得慌,七弟可须当心些,莫要病了,那便不好了。”
太子李弘是个很随和之人,虽贵为太子,却从不在一众弟弟面前摆架子,唯一的缺憾就是身子骨弱了些,这几日雪大风寒,受了些凉,可又因着武后临产,身为儿子,不能不来此表示关切,只能强撑着坐软榻来此恭候消息,这会儿见李显给自己见礼,立马温和地笑了起来,虚抬了下手,示意李显不必多礼。
“臣弟多谢太子哥哥关爱。”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李显对李弘都颇为亲近,这一见李弘未语先笑,心中自是一暖,笑着谢了一声,站直了身子,便要走到李弘身侧。
“七弟,你是怎么搞的,每回都是你到得最迟,这惫怠性子不改改,将来如何能任大事?”
李显方才站直了身子,尚未来得及移步,站一旁的璐王李贤冷不丁地便是一通子训斥盖将过来,登时便令李显狠狠地噎了一下……
第三章生死两重天(中)
唐高宗李治一生风流,于女色一道索求颇多,然则子息却并不太多,出生于世的也就只有八子四女而已,其中属安定公主命运最悲惨,方才出生一个月,便被武后生生掐死,以此构陷王皇后,而长子李忠自永徽六年被废黜了太子之位后,前几个月刚被赐死,不算尚未降生的太平公主,眼下仅有七子二女,泰半皆是武后所出——十四岁的五子李弘,十二岁的六子李贤,十岁的七子李显以及年仅三岁的八子李旭轮,诸子中最聪慧者便是李贤——李贤,字明允,高宗第六子,少聪慧,五岁能文,七岁能诗,有过目不忘之能,素为群臣称道,才华可谓出众,只是性格过刚,量略小,每遇不平,必鸣之。
李贤虽是少年才高之辈,可李显却从来就不喜欢李贤这个哥哥,无论前生还是今世都是如此,兄弟俩每次见面,总要闹出些不愉快,大体上来说,挑起冲突的都是盛气凌人的李贤,可闹到最后,吃了亏的往往却是弱势的李显,若是往日,李贤这么一训斥,李显必然不甘示弱,非得出言反讥不可,一通子争吵下来,辩才不及的李显大多都是以哭泣而收场,然则今日李显心中纷乱,实无心跟李贤斗嘴,也不想在此时挑起甚事端,这便淡淡地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地便走到了李弘的软榻边,垂手而立,就宛若不曾听到李贤的指责一般。
“哼,甚子受了风寒,这就是懒,既知身体弱,为何不操练,庸人!”
这一见李显不吭气,李贤顿时有种一拳打到了空处的失落感,脸色不由地便阴沉了下来,瞪了李显一眼,不依不饶地训斥道。
无聊!如今的李显早已不是原来的李显,有着三世的记忆在,又岂会被李贤这等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所激怒,甚至连看都懒得去看李贤一眼,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原地。
“六弟,这话怎能如此说,七弟有恙,我等做兄长的该多体贴些才是。”
李显不说话,靠在软榻上的李弘却看不下去——李弘一向身子骨弱,时常卧病在床,最听不得的便是这个“体弱”二字,此际听李贤如此说法,摆明了有将其一并扫将进去的意思在,纵使李弘性子再柔和,却也忍不下去了,这便眉头一皱,有些子不悦地开口道。
“太子哥哥说得是,只是七弟一向懒散,我等当哥哥的,也该好生提点一、二,若不然,于我天家体面终归不妥。”李弘这么一开口,李贤这才发觉自个儿先前的话颇有不当,只不过李贤生性刚强,并不打算就此道歉,再说了,对于李弘这个病怏怏的太子哥哥,李贤也不怎么看得上眼,自不肯就此低头,这便强硬无比地回了一句。
“咳,咳,咳……”
李弘并不擅长与人争辩,这一听李贤的话越说越浑,心里头更是不快了几分,气往上涌之下,脸色一红,不由自主地便咳喘了起来。
争,争,争!有何可争的,唉,你们俩能争个出个啥来啊,争来争去,还不全都被母后一杯毒酒送了卿卿性命,到了末了,也就白白便宜了李旦那个小子!李显满心不愿参与到两位哥哥的争执中去,再说了,到目下为止,他尚未想好自个儿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哪有心去理会这等口角之争,然则一想起自家的这两位哥哥将来的惨死几乎如出一辙,心中不忍之心顿时大起,这便苦笑地摇了摇头,站了出来道:“太子哥哥,六哥也是为了小弟好,小弟自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好,说得好,曾子云:吾日三省我身,正是此意,七弟最近功课有长进,好,甚好。”李弘素来好学,这一听李显出口不凡,先是一愣,而后抚掌叫起了好了,浑然忘了先前与李贤之间的争执——“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乃是出自宋朝朱熹的《集注》,此时别说朱熹了,便是朱熹的祖父的祖父都尚未出生,此时由李显这个往日里功课着实一般的人物说将出来,确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
该死,说漏嘴了!一听李弘如此推崇此言,李显先是一愣,而后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这是剽窃了后世一把,不由地便是一阵汗颜,赶紧逊谢道:“太子哥哥过誉了,臣弟惭愧,惭愧。”
李贤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向平庸无比的弟弟居然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来,眉毛一扬,张了张嘴,似欲出言讥讽一番,可话到了嘴边,这才发现竟无从辩驳起,不得不停住了口,甩了甩大袖子,沉着脸,不再理会李弘哥俩个的相谈甚欢。
“改之,改之,加勉,加勉……”李贤倒是安静了下来,可被乳母抱在怀中的李旭轮却就此兴奋了起来,手脚乱挥乱舞地嚷嚷了起来,那副得意的小样子登时便逗得哥几个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大殿中原本剑拔弩张般的沉闷气氛也就此消散了开去。
“尔等……”一众皇子们笑声着实大了些,正在后殿堂口团团乱转的李治立马被惊动了,回头一看诸子笑得开心无比,心中疑云大起,张嘴便要问个究竟,可还没等他将话说完,就见一名宫女从后殿冲了出来,口中还一迭声地嚷嚷着:“生了,生了,恭喜陛下得一公主,母女平安。”
“啊……”李治猛然回过身去,又惊又喜地看着那名气喘吁吁的小宫女,嘴张得老大,呆愣了良久之后,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好,平安好,既是母女平安,朕便封小公主为太平公主,朕要大赦天下,来人,拟旨,快,拟旨!”
“恭喜父皇。”
“贺喜父皇。”
……
三位皇子一听自己多了个妹妹,全都来了精神,再一看自家父亲如此欢喜,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凑上前去,齐声出言道贺不已。
拟旨?为何如此急的要大赦天下?哦,是了,原来如此!李显虽也跟着几位哥哥拥上去称贺,可心里头却比两位哥哥多拐了道弯,略一思索,已猜出了自家父皇此举的用心何在——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这人正是中书侍郎上官仪。
上官仪,陕县人,生于江都,其父上官弘曾任江都宫副监,后死于宇文化及之乱,上官仪年幼,藏匿获免,渐长后,游情释典,尤精《三论》,兼涉猎经史,善属文。唐太宗贞观元年(公元六二七年),上官仪被时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的杨仁恭看重,举荐赴京师长安参加科考。上官仪以“对求贤策”、“对用刑宽猛策”二策中进士,诏授弘文馆直学士,累迁秘书郎;高宗即位后,于显庆元年(公元六五六年)被任命为太子中舍人,显庆四年(公元六六零年)被任命为都讲令侍讲,龙朔元年(公元六六一年)被任命为中书侍郎,龙朔二年(公元六六二年)被任命为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宰相)。
上官仪才华出众,个性刚直敢谏,麟德元年八月,趁武后有孕在身,于宫中静养之际,上官仪秘密上书高宗李治,言及武后专权,于国不利,当废之,高宗深以为然,密令上官仪拟招,准备废后,怎奈事机不密,为宫中宦官密告,武后获知此事,勃然大怒,绕过高宗,巧借名目将上官仪全家擒拿归案,三审已过,就待开春之后,便要全家抄斩了。
高宗李治生性虽懦弱,却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对于抄斩上官仪满门之事,李治并不赞同,只是惧内之下,并不敢公然为上官仪脱罪,此番之所以急着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