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官-第1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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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羊有点眼呆。这是君子,还是登徒子?他该请喝酒,还是该抡打狗棒?
“有劳李大哥帮小七姑娘找条被子。”王楚风蹲身还不够,干脆盘坐下去,打算等人醒的架势。
王楚风见李羊不动,抬眼煦笑,“或者我去找,请你坐这儿替小柒姑娘挡风?”
李羊心想他可坐不下来,守一呼呼大睡的姑娘,还能面不改色的。要说为了这俩姐妹,上刀山下火海,就算掉脑袋,他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皮。但像王楚风这般,坦然盯着七姑娘的睡相,帮忙盖被理发丝儿,他五大三粗一个饱老汉,绝对折不下自己那对膝盖。
李羊认命跑腿。
杀了李羊都没法做到的事,王楚风却始终淡定,给小柒盖好被子,让王小搬来他的书箱子,当了桌子,铺了纸,在那儿画圈。
那么,安之若素。
☆、第228引 云地天阶
黄昏时分,鱼池让假山的阴影压得幽暗,夕阳映红了小小一角。那里,音落正在喂鱼,一身碎花素裙,侧坐池边,影子寥落,神情却并无苦和难,仿佛甘之如饴。
节南只看了音落一眼,双掌贴门板,就打算到另一边去了。无论出自无奈,还是为了攀枝,才到南山楼来的这位姑娘,她丝毫无关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剑童。”音落却叫住了节南。
节南已经把门推开一半,才反应过来这声剑童是喊自己,转过身来,兔面具粉嘟嘟那面朝外。
“何事?”她的声音不冷不热,微带沙沙,犹如风吹叶,有一种莫名动听。
“公子今日一早出门,还未回来,你怎么倒先回来了?”干得是小丫头的差事,问得是大丫头的话,当然,并不盛气凌人。
反而节南盛气凌人,“你一个喂鱼的丫头,管得真多。”
音落蹙眉,语气婉柔,“便是喂鱼丫头,也是九公子的丫头,同你一般无二。”
节南坏笑,“让我想想,九公子好像说你是帮我喂鱼的丫头,没有我的召唤,不得入南山楼一步。”
音落的柔美面容终于有些崩坏。
节南却不给对方狡辩的机会,“今晨九公子从湖上出发,你在这儿如何得知他出门没出门?”
叶子眼眯尖的时候,就是节南脑子转得最快的时候。可惜,音落瞧不见,就算瞧见了也意识不到自己将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
所以,音落还会耍耍小聪明,“我瞧见书童过去,念叨着五公子又把他借给九公子了,因而猜到的。”
节南发出哦哦声,好像恍然大悟,点头表示,“有道理。那你又怎知九公子还没回来?”
“我……”明明和那张兔面隔着一个鱼池,但音落感觉快让张牙舞爪的巨大兔影吞噬,“适才老夫人派人来请公子,我不得已进去瞧过,毕竟这外头只有我一个,公子又说过不能随意放外人入南山楼。”
“难道你就是内人?”
节南这话恶质,一下子让音落白了脸垂了头,被欺负成了可怜人。
“音落姑娘不用觉得尴尬,我只是没耐心听废话,而且还是漏洞百出的谎话。方才那些我也不提了,就说你选的这个喂鱼的位置,天时地利,就差人和。黄昏日落,唯照一角亮丽,只要九公子打开门,就能瞧清你婷婷美好的身影。多数男子心一动,眼睛立瞎,看不出你巧妙的淡莲妆容,刻意可怜的三等丫头裙,以及反复精选过的站位,只想怜香惜玉了。”
这手段,金利沉香十四岁时就用过,不过比音落狠,选个大冬日,掉到湖里喊年哥哥救命,一病整个冬天。从此,金利沉香勾去年颜三魂七魄。任节南和小柒说破嘴皮,年颜也不信从小娇生惯养的金利沉香会对她自己那么狠。
音落惊抬眼,眼中盈盈泪光,“我没……怎会……”
节南转过身,一脚踏进门槛,“你别装哭,我可不管你想搏谁欢心,只是我看不得蠢人,你又非要跟我说话,所以一时嘴快。望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另一脚踏进门槛,啪——背手砰门。
别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吃太多小人亏了,实在不愿意继续吃下去。
门关了,音落的影像就刹那甩远,节南走上那条静湖水廊,两旁不见人,也不闻人声,似乎真如音落所说,王泮林还没回来,不过——
她信自己那身叛逆骨头!
一旦生出叛逆之意,习性就完全霸道,敢跟老天爷耗上!
节南往左看看小楼,往右看看水亭,便朝水亭走去。
王泮林很喜欢在水亭里做事,写字作图造面具,暖炉熏香茶器,还有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若想要出门逛跶,多跨一步就能上舟上舫上湖。
尽管这时候水亭无人,舟舫一只不见,节南却一昧固执地走过去,仿佛只要她站到那儿,王泮林就会凭空冒出来似的。
她在亭里烧水,喝水,认认真真把兔面具擦了三遍,渐渐感觉不到右臂还挂在身上,西斜的太阳往水平线沉下去半个,快要相信自己的叛骨其实没那么神通——
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动。
好像小石头落井,咕咚!
节南循声,探出水亭另一边,惊见原本全是湖水的地方浮着一条两足宽的石路,石路折过密密高高的篱树,不知通向何方。
她毫不犹豫跃出亭栏,轻巧在浮石上点跳,转过挡住视线的篱树,顿见一叶扁舟泛湖上。
船头坐一人,双手捉船橼,身旁架一鱼竿,银线忽闪,弯入水中。他的高髻松了,索性扎成游侠儿那种垮垮的一束,半身青袍接满红霞,两只大袖绑束上肩,光裸硕长双臂。波浪左右上下摇曳,裤脚卷过了膝,赤足时不时让水拍打过去。
大概听到动静,他偏头望来,漆眸如夜,眉若远山,夕阳最后一线柔和了他的清冷孤高,温和的湖浪伏成他脚下云海,没有笑就已谦谦温和,光芒仿佛与生俱来,恰似寒夜中指点迷途人的温暖星辰。
“小山。”
昼夜切换一瞬,白月绽放银光,云地天阶之上,是节南心里的飞仙。
叶儿眼顿觉酸楚。
除了他,还有谁呢?
这世上,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那个名字就在嘴边,节南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脑中飞快掠过很多东西。
一句话生平,崔玉真变心,孟元的坦白,乌明的诬蔑,马成均的指摘,也许还有她所不知道的,更痛苦的经历,逼得他只能走上一条死路,舍弃了人生中最辉煌的那段年华。
若非如此,为何他对那个名字那么不屑,冷冽,甚至深恶痛绝?
节南往小舟走去。
最后一段石路还半浸湖中,退潮不及,她却一步也不犹豫,任湖水漫湿了她的鞋,她的裙边,到舟前时水没过了膝。
然而,本来水蒙蒙的双眼却变得亮若辰星,嘴角笑意深深。
☆、第229引 永别希孟
“王泮林,你在干嘛?”节南攀橼蹬上船,学这人朝外坐,绣鞋踢水。
月影碎了一湖,也碎了云上仙景。
“钓鱼。”王泮林笑音刁掉,“小山可想知道我为何钓鱼?再打四字。”
“请你一定再容我猜一猜。”节南的表情也恶质,“愿者上钩。你料定我没淹死,就等着我自觉送上钩,对吧?”
若渔夫皆有这等秀色,鱼儿自个儿就会往船肚里跳了吧?
若有人说自己死了,谁还能说这人活着?
王希孟,别了!
她桑节南,以终南山的名义起誓,从今往后,她就跟王泮林打交道了,打起十万分精神,再不会让这张脸迷惑!
结果,节南这边起完誓,打算抛却以往向前看,某人那边把节南往回拽十万步,冷不防——
“王希孟曾是我。我曾是王希孟。”
节南两眼就差竖直了,撇过头去,死死瞪住王泮林,眼珠子会吞人一样。
王泮林失笑,拿起钓竿收鱼线,钩上一只小盒子。那盒子和上回抓周同一款,确实就是用来钓某座小山的,既然小山来了,便不用他接着挂了。
节南已经能做到视若无睹,打开盒子,不意外看到是一颗赤朱解药,收起来,再看王泮林转身将鱼竿横搁舟侧,忽而说了句话。
“死者已矣,小山今后不会再错认,王希孟就是王希孟,王泮林就是王泮林,你并不是他。”
王希孟是桑节南十三岁那年的启光,王泮林是桑节南二十一岁这年的韬光。
韬光养晦,激发斗志。
王泮林眼中露出惊奇,“我以为承认我就是王七,你会喜极而泣,抓着我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这姑娘真是从不让他觉得枯燥,那灵动的脑瓜,且不论输赢,总能让他费费神的。
节南反唇相讥,“我以为我承认王七郎已不在,你会如释重负,毕竟‘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种事,最难受的是本人。”
是的,以为死了的人其实活着,这是天大的好消息,不过王泮林不需要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知道的话,已经翘到天上的猴尾巴要戳破天吗?
王泮林大笑起来,“哈哈哈,小山懂我,我是真讨厌那些说我像王七,又说王七如何如何了不得的话。对我而言,不过是一幅画将一个无知少年过早推到顶峰,除了跌下谷底,别无选择的败局罢了。”
她到底哪里懂他了?无奈想完,节南却忍不住问,“难道孟元说得是真的?”
王泮林反问,“孟元怎么说?”
“他与你坦白一切,你被夺心爱,悲从心来,一时想不开,跳崖自尽。”节南告诉他。
王泮林敛了笑,冷哼,“孟元算什么。”
节南早知,“那究竟为何?”
“暗箭杀人,正好孟元那个笨蛋挡住了弓箭手,天时地利人和。”王泮林双指一并,顶着他的心口,“一箭穿过,只差毫厘就回天乏术。可也只差毫厘,我会说服晖帝让赵大将军率先发兵北关。当时大今兵马尚未集结齐全,又正值冬日军粮贫人马乏,可以杀个措手不及,虽说不能令大今打消野心,亦能大伤它的元气,换得几年太平,不至于……”
想到那年国破山河的惨象,王泮林指着心口的手握成了拳。他重伤在身,遁入深山幽谷养伤,难得下山却见无数难民迁徙,才知一切成了定局。那种感觉,比他徘徊在死亡边缘好不了多少。
节南深深望入王泮林的眼,“我就知道王七郎心怀大志。”
没有那份胸襟气魄,笔下如何书画壮丽山河?!
王泮林却一语揭他苍凉心境,“王七郎心怀大志,王九郎却放荡不羁,若不是让某人撩拨,既不想问国事,也不想跟谁讨公道,到处走走玩玩吃吃喝喝,闲过一生的打算。”
“我不就踹了你一脚么?”某人心想至于嘛?!
王泮林眼神极幽极暗,“不然,小山姑娘的尊臀让我踹一脚回去?”
节南柳眉倒竖,回答得利索,“你敢?!你哪只脚踹的,我就剁了它!”尊臀能随便踹吗?
“瞧。”王泮林撇撇头,“你我皆同,士可杀不可辱。”
棋逢对手,毛病都一样。
虽然王泮林说得对,节南讪笑,犟嘴道,“我倒没有那么要面子,只因我是姑娘家而已。”
王泮林神情有些轻松了,“我怎么听小柒姑娘说你死要面子活受罪?”
那个一看到吃的就随便爆料的叛徒!节南干笑,“我要是死要面子,给你……”未婚妻不能说,“给你表妹当伴读?给你当剑童?给我姑母打杂?”
“那些怎同?以小山你的性子,事关面子的,往往都是自己的私事,而为了你和小柒姑娘的大事,再委屈也是能忍的,并未算成面子上的事。而我那些旧事,过了太久,再怎么仔细翻找也无甚新鲜的了。”王泮林显然有心一笑而过,“我如今的性子,面子再重要,也不如自己的实惠,事关己身就绝不愿意马虎过去。小山不妨跟我说说,为何没听我的话,迟了这许久才回来。”
一钓,日暮西沉,觉得心火大得脱了控,将要炼熔他那身骨,差点要去求人封江。
他的骨,王泮林一直以为,早就硬如山石,只能粉碎,不能熔炼。
“……”节南哑然,暗忖这人把她看得也太透了,但表面装逍遥无事,转而说起后来的事,“我上船之后本来很顺利,不料郑凤居然也在船上,还和马成均在舱里密谈。马成均跟你提到傅秦,却极可能是糊弄你的。他们夫妻听命的另有其人,也似乎就是当年害……王七郎的人,而那人控制了长白帮老帮主,听上去势力极大。两人商量着该不该逃跑,又忌惮那人的力量。郑凤还提到能否向王家求助,不过马成均反对,说你家连自己的子弟都保不了,怎么可能保得住外人。”
偷看一眼王泮林,却见他神情专心,并无半点怨尤,节南就好奇一问,“听说你祖母跪向太后求情,许诺王家女儿不进后宫,才让王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