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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最漫长的那一夜(第1、2季)-第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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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分钟后,收到她的回答:“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哦,你的声音很年轻,就像我喜欢过的男生的声音。对了,我问你啊,跟尸体交朋友是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嘛,令我一时语塞。跟尸体交朋友什么感觉?就像跟志同道合的同学交朋友,跟单位里说得上话的同事交朋友,跟公交车上偶遇的美丽女孩交朋友……不就应该是那种平凡而普通的感觉吗?虽然,我的生活里并没有出现过以上这些人,除了我亲爱的尸体朋友们。当这些人活着的时候,也不会多看我一眼吧?我们更不会发现彼此的优点,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哪怕说过话也转眼即忘。直到现在他们才会看到我的闪光点,不仅仅因为我是世界上唯一可以跟尸体对话的人,也不仅仅因为我是冰冷的停尸房里唯一的倾诉对象,还因为我像小动物般敏感,以及玻璃纸般脆弱。
  我和她认识了一年半,共同度过了两个夏天和一个冬天。通过万能的朋友圈,我们愉快地玩耍着。我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赤身裸体的少女,宛如刚出生的婴儿,蜷缩膝盖和双手,保持冰柜里的姿态,每个夜晚躺在我枕边。而我只是默默注视,与她保持五到十厘米的距离,绝不碰她一根毫毛。我的睡美人。
  今年夏末,她告诉我,她遇到一些麻烦——虽说还躺在冰柜里,但偶尔会停电。你知道的,家里冰箱停电的后果。她说断电时间不长,顶多一两个钟头,但会特别难受。气温从零下二十度,上升到零上二十度。她不知道冰柜外面是什么,如果是地下室或冷库还好些,要是普通民房,甚至街边的冷饮店,几乎紧挨灼人烈日,就惨了。每次停电,她都会浑身不舒服,尽管死人是不会感到疼痛的,也许是心理上的莫名恐惧。原本雪白的皮肤确实有些变暗,经过断电后的高温,肌肉从冰冻的僵硬,渐渐柔软,仿佛正在融化的雪糕。她还能感应到,冰柜外面有苍蝇在飞,骇人听闻的嗡嗡声,像飞临广岛上空的轰炸机。
  她很害怕,自己即将腐烂……
  整个秋天,手机里不断传来这些可怕的消息,让我在每个深夜与黎明心急如焚。
  老天哪,我不想失去这个最好的朋友——不得不承认了——我没有活人朋友,我的朋友全都是尸体,但其中对我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叫小倩的女孩。
  于是,我通过微信告诉她:“我可以说我爱你吗?”
  她回答:“我也爱你。”
  第一次听到女孩这么对我说。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冬至前夜,她说冰柜断电了,超过十二个小时。她快要完蛋了,黑色彻底覆盖额头,像没有边界的夜。不知从什么缝隙里,钻进了一些肮脏的昆虫,苍蝇正在她的嘴唇上和鼻孔里产卵…
  她说出一个秘密,“对不起,亲爱的,我欺骗了你。”
  “冰柜没有断电吗?”
  “不是啊,冰柜已经断电了,但我知道自己在哪里……”
  我看到她打出了一长串地址,原来是一家生鲜食品加工厂,就在她所在的城市。
  她说,既然已经死了,对于世界也没有什么依恋,更不愿意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尸体——如果离开冰柜的环境,肯定会很难看吧?爸爸妈妈看到她的尸体,无法想象他们痛苦的样子。
  “哎,我可不想看到我妈再为我哭了。”
  小倩接着说,她也不想在公安局做尸检。法医肯定会检查她有没有被强奸,那多羞耻啊,好像又被强奸了一遍。最后就是火化。她天生不怕冷不怕冰,却怕热怕火,虽然尸体不会感觉到疼痛,但是想想在烈焰中化为灰烬,实在是件令人恐惧的事啊!
  她觉得在冰柜里也挺好的。永远这样下去,每天看看自己,刷刷朋友圈,了解天下大事、娱乐八卦,谁跟谁劈腿啦,哪个小鲜肉又出道啦,某个明星又被扒出来整过容啦。最重要的是,有我这个深深爱着她的男人存在,让她一点儿都不会感到孤独,还有种热恋中的感觉,这样度过剩余的漫长人生,直到我渐渐变老死去,同样成为一具尸体,死了都要爱,不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超级浪漫的韩剧里才有的故事吗?
  我在微信里打出无数个感叹号,发誓飞过来帮小倩把冰柜的电源插上,并且保证不泄露她的秘密,不把她的尸体交给任何人!
  当晚,我乘坐红眼航班,千里迢迢来到她的城市,找到那家食品加工厂。凌晨时分,偌大的厂子里没有人,堆满了冷冻食品,每天早上要供应市场。厂子最后面的小院,有个废弃的房间,门口锁着粗大的铁链子。我用铁钳绞断链条,闯入埋葬我的小倩的“坟墓”。
  没错,我看到了那台冰柜,手电照射下发出阴惨的反光,横卧在地上如同棺材。
  而我心爱的睡美人,就躺在这具棺椁深处,静静地等待我的亲吻。
  打开冰柜之前,我发现电源线被拔了,插座上有台山寨手机在充电。我重新把冰柜电源插上——谢天谢地!冰柜没有损坏,很快重新运转,发出一如既往的噪音,宛如一支秋天安魂曲。
  希望尸体还没有腐烂,苍蝇的卵也没有那么快孵化成蛆虫。我的右手放在冰柜的门把手上,左手整理自己的头发,不要弄得像个屌丝似的,努力保持最帅的姿态。
  时间无比漫长,仿佛长过我们每个人的一辈子。虽然我没结过婚,却突然有种新婚前夜的恐惧与慌张。右手仿佛被凝固在白色的门把手上,我与她就这样合为一体。
  闭.上眼睛,打开冰柜。
  我还有一分钟的时间,用来停顿和想象,她蜷缩在冰柜里的模样——尽管是个裸体的少女,我却感受不到丝毫色情,而是像我们每个人,刚从妈妈的子宫来到这个世界一样,赤条条的纯洁无瑕。
  但我没有看到她。
  冰柜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
  没有尸体,更没有活人或者动物的器官组织。就连苍蝇都不剩,只留下一层厚厚的污垢,像所有旧冰箱里的那种颜色,还有一股氟利昂泄漏的气味,不断刺激着我的鼻孔。
  我用了半个钟头,才慢慢接受这现实——我的美人,我的新娘,我最爱的人啊,她不见了!
  是她说的地点有误,还是在一夜之间,尸体意外被人发现,送到了别的地方,还是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包括作为尸体的她?
  也许她还活着?这大概是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结局。
  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悲伤,我也躺进这个冰柜,蜷缩成她说过的那种姿态。重新关紧冰柜的门,让冷气环绕着四周。但我不是尸体,活人终究怕冷,就算穿着再厚的衣服,很快冻出鼻涕。冰柜的灯光照亮我,我带着一台手机,无数个充电宝,默默打开微信,用流量刷朋友圈,与新认识的尸体朋友们打招呼、聊天、点赞、评论、抢红包……
  亲爱的尸体朋友们啊,我很想拥抱你们每一个人,无论你们是冰冷还是炽热,我只想感受你们活着的时候所有的喜怒哀乐,与家人共度的每时每刻。在与这个世界离别的时刻,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途中,有我这样的好朋友相伴,你一定不会孤单,也不会恐惧,而是面带微笑,还有幸福泪光,就像每一个春天的黎明。
  然而,我在冰柜里躲藏了不到两个钟头,就感觉电源插头被人拔了,机器噪音归于平静,代之以纷乱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大妈的咒骂,冰柜门打开了。
  CNM的!哪儿来的精神病?买不起棺材啊?干吗拔我的充电器,还让不让人玩朋友圈了?
  大妈的双手孔武有力,准确地拧住我的耳朵,将我整个人拖出冰柜。
  对不起,我无法解释我的行为,总之被食品厂值班的大妈扔到了大街上。她警告我要是再敢来食品厂的话,就通知火葬场把我拉去烧了。
  凌晨三点,气温下降到零度,月光如同尸体的眼睛。我跟所有失恋的男孩们一样,躺在冰冷的街头,伸开双手,泪流满面。
  这天早上,巡逻的警察发现了我,将我带到派出所,想要确定我是不是精神病人,或者是流浪乞讨人员。
  最后,有个看起来像是警官的人,要求我说清楚一切的来龙去脉。因为我是在食品厂门口被发现的,警官调查了食品厂的值班大妈,确认我是从冰柜里被扔出来的。
  “你为什么躺在那个冰柜里?”
  面对严厉的警官,我不敢说,因为害怕一旦说出口,就真的会被关进精神病院。这倒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我的手机会被没收,就再也不能在我的尸体朋友圈里玩了。
  在派出所里被审问了一天多,我终于保住了自己的秘密,也成功地证明我与某桩凶杀案无关,至少我以前没来过这座城市,就消除了我是同案犯的可能。
  那是特大连环强奸杀人案,因犯罪嫌疑人拒捕被击毙而闻名。最后一个受害者,名字里有个“倩”,是个女高中生,晚自习路上被劫持,被强奸后头部遭到猛击。根据办案的警察判断,凶手误以为杀死了被害人,将她赤身裸体运走,藏在生鲜食品加工厂的冰柜里。昏迷了二十四小时,女高中生被食品厂的值班大妈发现,紧急送到医院,尚有微弱的生命体征。
  女孩还活着,医生说这是一个奇迹。
  但她再没醒来过。大脑受了致命伤,在冰柜里的二十四小时,严重伤害了中枢神经。这座小城市的医疗条件很烂,爸爸妈妈决心拯救女儿的生命,把她送到大城市的医院。
  她第一次来到上海,昏迷中转人全国闻名的脑外科病房。经过专家会诊,判断她的生命只能延续十来天,顶多一个月,算是烧高香了。几个月后,女孩不知从哪来的力量,熬过了最艰难的阶段。病房里常堆满鲜花,许多网友想来看她一眼,但被院方拒绝。除了父母家属,只有医学专家可以进入病房,但也提不出什么治疗方案,只能听天由命,看这姑娘的造化了。
  于是,名叫小倩的女孩,昏迷了一年半以上,经历两个夏天和一个冬天。漫长的五百六十多天,她全在上海的医院度过。
  对我来说,这是一次命中注定的相遇——那家脑外科医院,就在我家小区斜对面,距离不过一百米。每个深夜,我趴着窗台眺望外面的夜色,都能看见住院部的几排灯光,也许她就躺在其中一扇窗后。
  二○一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这是她昏迷的第五百六十五天,我离开案发地的小城,坐了三小时的大巴,再换乘七百二十公里的高铁,回到上海虹桥高铁站,打了七十七块钱出租车,直奔我家门口的脑外科医院。这里有个大脑结构图的雕塑—— 制作这尊雕塑的艺术家,也是根据尸体标本做出来的吧,我的大脑下意识地在想。清晨七点,医院大厅立着一棵圣诞树,两个小护士戴着圣诞老人的红帽子。我走进医院的九楼,那间被鲜花包围的病房,来看她。
  她醒了。
  小倩,你穿着白色病号服,留着一头病人常有的短发,正在病床边沿站起来。护士搀扶着你的胳膊,帮助你艰难地保持平衡,还有个康复治疗的架子,让你缓缓迈动双腿,重新找到站立行走的感觉。昏迷了五百六十五天,你应该过了十九岁生日,容颜还像个女高中生,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需要更多的营养。乌溜溜的黑眼睛,盯着被晨雾笼罩的窗外——相隔一百米之外,恰好是我家的那扇窗户。
  昨天凌晨,大约三十个小时前,事先毫无征兆,她醒了。
  太突然了,她从漫长的植物人状态中醒来,医生和护士都已惊呆,没人能解释这件事。过去几个月间,她的病情非但没好转,反而几度恶化。最糟糕的那几天,病房里出现了苍蝇,各种手段都无法消灭。好多次危险时刻,她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心电图几乎变成直线,差点被医生拔了管子。爸爸妈妈跪着求医生再等一等,结果又自动恢复了呼吸。仿佛一场艰难的拉锯战,无数次走过黄泉路,渡过忘川水,走到奈何桥再转回头。
  当她醒来,睁开眼睛,说的第一一句话——“他打开冰柜了!”
  她不清楚自己为何在医院,更不晓得已远离家乡到了上海。她以为自己早就死了,被坏人强奸后杀害,变成一具赤裸的尸体,塞在食品厂的冰柜里,始终没被人发现,度过了一年半时光。但她并不孤独,因为一个神秘而遥远的朋友。那个人很有趣,也有男人魅力,经常跟她说起外面的世界,偶尔也说他自己的故事,陪伴她度过每一个漫漫长夜,晚安道别,早安问候……
  医生只能告诉她——“这是一一场漫长的噩梦,但你是个超级幸运的女孩,很高兴你能醒来。这又是一个足以写入医学史的奇迹。”
  此时,此刻,我最亲爱的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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