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儿 作者:朱藤紫骢-第1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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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于承恩如此一说,皇帝的心思也开始变得活络起来:他虽然于内心深处颇愿来兴儿留在身边,能够成为自己足可对他信赖的亲信重臣,而不愿放他到西疆冒险,但一来遍查满朝文武,的确找不出一位像来兴儿这样智勇双全、堪当重任的合适人选,二来一想到来兴儿此行到凉州一旦获得成功,则长安庶几无忧矣,皇帝就倾向于赞同于承恩的倡言了。
“启儿,这来兴儿曾奉旨扮做你出使过吐蕃,说起来也算和你有些缘分,依你看,朕若派他深入凉州草原,能有几分胜算哪?”皇帝不欲直接诏准于承恩的建言,有意征询睦王李启的意见。
李启最近一段时间颇觉得气堵:昔日危不全叛军攻进长安之时,自己的爷爷于紧随其父西迁的半途,临危受命,高高举起勤王平叛的大旗,不仅收复了长安,而且顺势登极做了皇帝;而今,长安虽遭吐蕃攻占,父皇被逼得弃城东奔,若论情形,与数年前并无太大不同,但他这位堂堂的皇长子,刚刚受命掌军的天下兵马大元帅,非但没有在此危局之下,被皇帝顺势立为太子,而且在自长安沦陷至收复的整个过程中,寸功未立,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梦游似地到蒲州前敌转了一遭,与傅奕争抢兵权未果,便随着皇帝返回了长安。
与他自己这般窝囊的表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来兴儿这个昔日冒牌儿的睦王却屡建奇功,深得父皇赏识。这如何能叫李启不起妒忌之心呢?
“父皇,儿臣与来兴儿仅有过数面之缘,对其才略所知不多。但儿臣想,当长安被吐蕃攻占之时,换做是朝中任何一员大将,恐怕也未必能如来兴儿这样,手认张谅,出奇制胜吧?由此,儿臣虽尚无法确切地答复父皇方才的问询,但反观之,除了来兴儿,儿臣着实还想不出朝中有谁能够担此重任。”
李启回答得滴水不露,即连身旁的于承恩听了,也不禁暗暗竖指称赞。
“可来兴儿毕竟才十六岁呀,连成丁的年纪尚且未到,派他前往凉州,会不会被吐蕃视我朝中无人哪。”皇帝轻飘飘地一句话,又将包括李启、于承恩在内的满朝文武尽皆归为了无用之辈。
于承恩老谋深算,自然对皇帝的讥诮之辞充耳不闻,泰然处之,可比来兴儿大不了两岁的睦王李启听了这话,脸却腾地红到了耳根,正欲毛遂自荐,愤然请命,却被皇帝摆手制止住了。
“此事暂且议到这儿吧。关于朝廷派往凉州的钦差人选,朕还要听听景公的意见,再做最后的决定。”皇帝望着泰然自若的于承恩,悠悠地说道。
与于承恩联袂从延英殿退出,回到自己的府中,睦王李启对自己的父皇如此看重来兴儿越想越气,禁不住拿府中的下人出起气来,一番拳打脚踢,搞得偌大的睦王府中痛哭、哀号之声不绝于耳。
待李启发泄了一通怒气,终于颓然坐倒在睦王府的正殿之中,一直在旁冷眼观瞧的掌事宦者梁文谦才走了过来,一面为李启捧上碗茶来解烦,一面提醒他道:“皇上回銮本是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要叫闲杂人等听到王爷在府中责打下人,报到皇上那儿去,王爷到时岂不是还要多费些唇舌去解释?王爷还要消消气吧。”
李启从梁文谦接过茶碗,仰面咕咕咚咚一饮而尽,顺手把个空茶碗远远地掷到了殿外,恨恨地对梁文谦说道:“早知道来兴儿那厮如今竟抢起本王的风头来了,当初就应该把他一直关在府中,”看他在本王府中还能不能翻腾起来!”
梁文谦没有想到李启竟是为与来兴儿呕气才发这么大的火,忙细问究竟,李启遂将今日在延英殿面君的情形向他说了个大概。
“请恕小的愚钝,小的没听明白,王爷是想要皇上派来兴儿去凉州呢,还是……”梁文谦听罢李启的陈说,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去不去凉州,与本王何干?”李启白了梁文谦一眼,直接应道,“本王只是气不过,父皇一提起他来,那眼神儿……啧啧。”
梁文谦心里觉得好笑,面儿上又不敢带出来,遂顺势劝李启道:“当真这样的话,小的倒是要多一回嘴了,王爷还是盼着皇上别派那来兴儿到凉州的好,省得过不多时,他又立下功来,王爷又要瞧着泛酸。”
李启虽然心胸有些狭隘,但一来心地不坏,二来因他母亲死得早,父亲又无暇对他严加管教,自幼便和一班小宦者、小宫人打闹惯了,在他们面前,倒没有半点儿王爷的架子,加之,梁文谦自从大明宫调入睦王府当差,颇得李启赏识,因此,这时说起话来也显得随意了许多。
李启听到梁文谦如此劝他,先是觉得有理,连连点头称是,随即勃然作色道:“不行!我还真就不信他来兴儿事事都能办成喽。你劝我莫要叫父皇派他到凉州,这回呀,我还偏不听你的啦。不仅如此,我还要给这小子出上个大大的难题,看他办得来办不来。”
第二百一十二章 少年封侯
来兴儿受到皇帝的正式册封,已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由于在受册封前,他还是一名戴罪的杂役,仍住在国子监院中那间狭小的宿房里,因此,奉旨前来宣谕的王保儿一宣读完册命,即打着哈哈恭喜来兴儿道:“侯爷,咱家要提前给你道喜了。听说,皇上准备将原来的晋国公府赏赐给侯爷作府邸,那可是京城里数的着的好宅院啊。”
自从眼见着来兴儿在收复长安一役中立下了大功,重获皇帝青睐,王保儿虽然暗地里眼红、嫉恨,但表面上对来兴儿反而刻意讨好起来。
来兴儿对他的印象却是一点儿没变,尤其是听到宫中有人传言说,王保儿新近与刚晋封为宝昭仪的樱儿走得很近,更平添了一份对他的厌恶。
“内枢密使大人如此说,来兴儿可是愧不敢当。我已向皇上力辞赏赐,准备和夫人先搬到东阳郡王府中暂住一时,待此次从西疆归来,再做打算。不过嘛,听说皇上已允准了枢密使你和彩鸾姑娘的婚事,这晋国公府你倒是可以求皇上赏赐给你,作为新居。”来兴儿脸上带着笑容,话里带刺地回道。
王保儿见来兴儿没有请他落座讲话的意思,只得讪讪地站在房中假意谦让道:“侯爷你可千万别折杀了咱家。你被皇上封为抚远侯,位居高爵、紫袍加身,尚且要辞,咱家一个些微末吏,如何敢觊觎晋国公府呢?”
“枢密使大人还有别的事吗?”来兴儿不欲与他多做纠缠,遂径直下了逐客令。
王保儿见来兴儿连封个红包给自己的意思都没有半分,心里暗骂,表面上趁势拱手向来兴儿告辞道:“侯爷身负皇上重托,想必还有诸多事要安排,咱家就不叨扰,这就告辞,回宫向皇上复命去了。”
来兴儿也未作挽留,迈步就往房外走,嘴里说道:“我送送枢密大人。”
两人相跟着刚走出宿房,迎面却见柱儿梁文谦带着几名王府仆从,抬着两个朱漆大箱,走了进来。
“我家王爷听说皇上赐爵诏命已下,特命咱家前来道贺,区区薄礼,还望抚远侯莫要嫌弃。”柱儿紧走向前,向来兴儿躬身施礼,说明来意,对前来宣谕的王保儿却视若无睹,未加理睬。
“王爷美意,来兴儿却之不恭,只得先行收下,改日再到王爷府上面见王爷谢恩。”来兴儿望着怏怏而去的王保儿,冲柱儿眨了眨眼,高声应道。
“侯爷如果方便的话,我家王爷想请侯爷这就过府一叙。”柱儿接着说道。
来兴儿没想到睦王李启会如此着急地传见自己,脱口向柱儿问道:“皇上命我三日后出京,前往凉州,王爷此时便要见我,是否有事要向我交待?”
柱儿只微微一笑,说声“侯爷去了便知。”就转而问来兴儿道:“咱家听说皇上本欲册任侯爷从三品神鹤军兵马指挥使兼陇右防御使之职,不知侯爷因何力辞不受?”
来兴儿闻言一怔,他昨日才在延英殿单独晋见的皇帝,今日睦王已确切知道了他辞官不受的事情,若不是皇帝亲口告诉的他,难道睦王在延英殿里还伏有眼线?他立马想起了半年多前,自己才调入延英殿当差时,李进忠便要自己充当他的眼线的往事,禁不住脊梁骨冒出一股冷气来。
“咱们边走边说吧。”来兴儿心知柱儿这话是代睦王李启问的,遂边同他并肩向院外走,边思忖着答道,“来兴儿一介后生小子,蒙圣上厚恩,赐予抚远侯爵位,已是诚惶诚恐,不敢领受,镇使实乃国家重臣,非智勇兼备之长者方可授之,岂是来兴儿这样的稚龄小儿能够担当的?昨日在延英殿中,来兴儿再三推脱不过,只得与皇上约定,待此次来兴儿前往西疆,建下功业,再请皇上实授此职,也不为迟。因此,并非是来兴儿娇情推辞,实则是缓授而已。”
柱儿听得来兴儿这番解释,面色先是一沉,旋而恢复如常,操着官腔儿寒暄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家王爷想多了。”
柱儿引着来兴儿来到睦王府的正殿之中,睦王李启早已等候多时。来兴儿向李启行过晋见礼,就听李启劈面即向他问道:“抚远侯数月前在王屋山中,可曾见到过一只形如野牛的怪物?”
来兴儿心中一凛,只道是李启有意提醒他,莫要忘了自己曾私纵叛首李舒之事,遂抱拳据实答道:“回王爷的话,来兴儿在傅奕将军帐前效命之时,曾率军士到王屋山中追捕叛首李舒,在山中倒的确与那怪物偶遇过,还被它伤了两位军士的性命。不知王爷怎么想起问到它来了?”
李启听说来兴儿也曾在王屋山中遇到那怪物,登时来了兴趣,向前探了探身子,又问道:“那怪物既然伤了你手下的军士,那你又是怎样从它蹄下逃脱的呢?可是与本王一样,也遇到了仙人以天音示警,吓走了那怪物?”
来兴儿听得心中一惊,忙应道:“当时多亏了我在王屋山脚下松台村新结交的兄弟江中石有降虎伏豹之力,才惊走了那怪物,不知王爷所指的仙人是谁?”
“哦,原来是这样。”李启舒了一口气,说道,“实不相瞒,本王当日在蒲州城中接到李舒仍在王屋山中藏匿的线报,遂带领一支人马前去捕拿,结果三千军士在王屋山上下搜了五天五夜,只在半山腰的一座山洞中发现了两具南蛮的尸体,除此之外,一无所获。本王想起那叛首李舒之母原就出身于林邑蛮邦,便传令军士将那两具尸体抬下山去,想找人辩明二人是否来自林邑,欲接李舒南窜避祸的,可是,偏偏就在下山的路上,遭到了那只怪物的偷袭,险些令本王葬身于王屋山上……”
李启说到这儿,有意停了下来,伸手捧起一碗茶,啜了两口,偷眼观察着来兴儿对此的反应。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一道难题
来兴儿听柱儿说起睦王李启有要事传自己过府相见时,原本以为他是为了自己将要奉旨潜往西疆的事有话要吩咐自己,两人见面后却听李启开口便问及王屋山之事,心念一闪,已是大致猜到了他的用意,并不急于答话,只神色淡然地等着李启主动点明主题。
李启看来兴儿面带笑容,像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无甚关联的故事一样在静候着自己继续讲下去,心中暗恼,索性把茶碗往几案上一撂,不遮不掩地说道:“本王之所以差人传唤你来,不是为了要你来听本王述说在王屋山上的遭遇的,而是想明白地告诉你,眼下你虽在收复长安一役中立下了大功,被父皇破例赐予了抚远侯的高爵,但是莫要忘了,叛首李舒可是在你手上逃脱的。父皇纵然有心包容于你,本王眼里却揉不得这粒沙子。因此,趁着现在还不算晚,倘若你真的知晓李舒的确切下落,不妨报与本王得知,免得将来替自己招惹祸端。”
“王爷,关于在下率军前往王屋山捉拿叛首李舒的前后经过,当长安尚未沦陷于吐蕃人之手时,在下已向贞懿皇后详细禀告过。”来兴儿不卑不亢地答道,“在下也深信,娘娘当时回宫后定会将个中实情如实地禀奏给当今圣上。王爷既是为了这件事传在下来见,在下没别的可说,只有一句话要向王爷禀明:来兴儿决不会为了一已之私做出有违天下公义的事情。”
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李启于蒲州接到皇帝命他率军前往王屋山搜寻李舒的诏旨时,就已经猜到了来兴儿私纵李舒之事很有可能属实。只不过,当时来兴儿充其量是一名顶着通敌罪名待勘的军中校尉,还不至于勾起他心中的妒火。
而现在则不同了,长安失而复得,父皇欲迁都洛阳,最终竟被来兴儿说动,回銮长安,旬月之间,来兴儿就从一名清扫东司的杂役青云直上,成了举朝上下炽手可热的新晋宠臣,如何叫一向自视甚高,却在邦国危难之际毫无作为的睦王李启不心怀忌恨?
“好吧,本王能亲耳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