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儿 作者:朱藤紫骢-第1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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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悉摩一路踩踏着神鹤军将士的遗体步入了河州城,未等他在王怀贞的中军营中坐稳,“天蝎军”各军主将先后报来的各军伤亡人数令他差点当场背过气去:河州一役,六万“天蝎军”用了前后将近十天的时间如数全歼了两万神鹤守军,攻占了河州城,可是却也付出了自吐蕃与长安朝廷开战以来从未有过的惨痛代价,单单是在河州城外战死的“天蝎军”就远远超过了两万之众,加上受伤失去战斗力的人数,如今,纳悉摩麾下可驱使再战的军士只剩下了两万有余。
“惨败,惨败呀!”纳悉摩在心里反复不停地念叨着这同样的几个字,无精打采地下达了全军在河州休整、备战的军令,同时派出飞鸟使传书逻些,请求大论朗格增兵北上。
第一百四十九章 北路突破
与南路军王怀贞所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驻守北路镇原的项知非面对着从凉州一路杀奔而至的张谅所率的三万“天蝎军”,却保守地采取了只守不战的策略。
项知非能以一介儒生之身崛起于乱世,成为仅次于于承恩,位列骁将王怀贞之上的神鹤军中二号人物,自有他过人的长处。其中最为于承思所激赏和高度认同的一点就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项知非都是神鹤军一众将领中最擅于保存自身实力的一位。
在充满着血腥动荡的乱世,唯有活得比别人更长久,才是最终战胜敌人的最佳选择。
于承恩在被迫离开泾州东进之前,念念不忘向项知非和王怀贞交待的就是今后无论西疆发生什么事,都要千方百计为神鹤军保留下足够的实力,以图将来东山再起。
对此,项知非自忖不用于承恩明说,自己也完全能够时刻牢记住这一点。而对于王怀贞,凭借着两人多年来患难与共对他的了解,项知非不用多想,也能猜到于承恩临行前的这番话,到了王怀贞那儿,多半会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起作用。
有鉴于此,项知非因不满于汤宽一到任就忙于组建听命于自己的府军,与自己闹嗝气,而与王怀贞商量两人分别统兵,离开泾州,靠前驻防时,有意给王怀贞麾下多派了五千军士。
自己能够保存下一万多的兵力,上可以向于承恩交差,下不负自己为人处事的原则,这样就足够了。项知非不无惆怅地在心底对自己说道。他身为读书人,当然知道为将者,首要的使命便是守土卫国,既然自己难以做到率军全心全意地与入侵者拚个你死我活,那么不妨就多为满腔热血的王怀贞创造些有利的条件吧,至少这样做,也可略微告慰一下自己那颗深藏不露的良心。
怀揣着如此矛盾而复杂的心情,项知非勉强率军在镇原固守了五天,眼看着自己麾下伤亡军士人数堪堪过了三千,他便再不敢耽搁、迟疑下去,果断传命三军,弃城北撤,向着河中的方向一路逃走了。
这样一来,驻守在泾州城中的汤宽首先需要面对的并不是纳悉摩,而是被视为张氏残党首领的张谅了。
张谅身为长安朝廷的前朝国舅,自从清明那天被李进忠偷袭得手,赶出长安,走投无路之际,只得千里跋涉,仓皇窜至吐蕃都城逻些投奔爱妾纳珠的族兄,几个月来,可说是尝尽了寄人篱下的诸种辛酸和无奈。
初至逻些被纳悉摩接纳下后,张谅还抱有强烈的复仇欲望,恨不得从纳悉摩手中借到一支精兵,由自己亲自率领着立马杀回长安去,将李进忠碎尸万段,把刚刚即位的太子拉下马,另立新君,好为姐姐,也替张氏一门报仇雪恨。可是,在纳悉摩住的时间稍微一长,张谅立时察觉出纳悉摩之所以肯收留下自己这位所谓的妹婿,实则是出于利用他这位长安朝廷视为张氏残党逆魁的人物,来为吐蕃将来入侵河陇事先培植一个汉人降蕃的傀儡,好借以抵消汉人百姓的反抗力度。在这种情形下,纳悉摩如何会借兵与他,替他报仇呢?
在随后的几十天里,张谅越发用他的亲身感受证实了自己的这一猜测。及至来兴儿扮做睦王前来逻些向吐蕃提亲修好,为避免张谅的真实身份暴露,给两国的邦交带来麻烦,纳悉摩竟强令张谅加入了吐蕃人的行列,为他取名唤做都日增杰。
张谅连汉人的身份都无法得以保留,一时间不免心灰意冷,遂对奉芙蓉之命来逻些与他会面,领受他的指令的钱大顺做出了自己打算长期隐居逻些,不准备再率兵重返长安的答复,要钱大顺回去告诉芙蓉及她手下的张氏死党,不必再对他有所指望了。
然而世道无常,长宁长公主的一朝暴亡,赤德赞普的突然发病,不但使得长安朝廷和吐蕃两国之间刚刚缔结的婚约化做了泡影,更令主张以蕃化汉,向北扩张吐蕃领土的吐蕃大论朗格成为了代替赤德赞普的临时执政。在朗格和纳悉摩的联手主张下,吐蕃向突厥、南诏和吐谷浑各邦分别派出使节,力劝这些个异邦与吐蕃结成对中土出兵的联盟,共同瓜分河陇间上千里肥沃的土地。
不待突厥、南诏和吐谷浑等国对吐蕃的联盟约请发出正式的回应,纳悉摩出于争抢头功的目的当即向大论朗格夸下海口,情愿尽率十万“天蝎军”作为各国联军的先锋,率先对中土发动进攻,赶在同盟各国出兵之前便一举拿下西疆重镇泾州,以使吐蕃在同盟各国面前彰显盟主之霸气,也为将来吐蕃能够独占河陇埋下伏笔。
其时,央宗奉命才从长安讨封回到逻些,朗格一反往日谦逊温和的常态,不顾贡布上师与小论多措等人的强烈反对,捍然独断,不惜公然撕毁两国之间刚刚达成的契约,决定支持纳悉摩向中土率先出兵的出张,并将纳悉摩单独请至府中,详细交待他一俟攻占了中土西疆的各座城池,再不得向以往那样大杀大抢,须得从长远计议,坚定不移地推行以蕃化汉的策略,务求将河陇两道永久地划入吐蕃的领土。
纳悉摩受到执政的一再告诫,自不敢不从,回府之后经过一番思量,便想出了这条利用张谅及张氏一门几辈以来在长安朝廷中积累下来的人望,借口出兵替张皇后复仇,赋予张谅方面掌军之权,严命他随自己一同出征。同时,为防张谅怀有异心,临阵倒戈,纳悉摩还特意做出部署,令长子纳扎率领“天蝎军“中战力最强的三千重骑兵尾随在张谅身后,一旦张谅率领的三万吐蕃军向中土发起进攻,攻占下了凉州,纳扎只须紧随其后,从速拿下陇右节度使的驻所鄯州,扼住张谅所部的退路,逼其只能向前一路打向长安。
张谅情知纳悉摩这是在有意利用自己为吐蕃日后长久地占领河陇出力,而并非像他当面对自己宣称的那样是为了替张氏一门重新争得在长安朝廷之中的地位和权利,于是,回到自己房中,便央求着爱妾纳珠去向她的族兄纳悉摩求情,借口不愿夫君再出生入死,只愿二人在逻些城中长相厮守,做一介平民百姓即可,恳请纳悉摩放自己一马。
岂料纳悉摩一见纳珠前来,不由分说,便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通,口口声声地指责其父纳布罗当初不该贪恋中土的荣华富贵,留在长安居官,并且还屡次率军与吐蕃作战,以至林邑故部受他所累,多年来被吐蕃联手周边各部欺压得抬不起头来,若非他忍辱负重,保存下了“天蝎军”的主力,并趁吐蕃内乱之机,全力拥戴赤德赞普即位,并为他稳固赞普之位立下了汗马功劳,说不准直至今日,林邑一部还翻不过身来,仍要做南疆各邦的奴隶。纳悉摩见纳珠被自己当面数落其父,脸面上颇有些挂不住,遂又换了一副口吻,以族兄的身份向纳珠做出承诺:只要张谅能在此次出征中立下战功,那么他愿意在大论朗格面前替纳珠夫妇求情,请朗格允准她和张谅迁居林邑,从此尽可逍遥度日,再不必理会世俗间的种种纷争了。
纳珠得到族兄的亲口许诺,天真地以为只有夫君立了功,从此二人便可荣归自己故族,厮守终生了。于是,便兴冲冲地赶回自己房中,反替纳悉摩劝说起张谅,恳求他为了自己二人的今后着想,就答应下纳悉摩,率军出征吧。
张谅看着爱妾那张美丽的脸上洋溢着的兴奋神情,不禁从心底里发出一声长叹。事到如今,他已没有别的任何退路,唯有服从于纳悉摩,强打起精神来,为吐蕃,也为张氏一门奋力向前,与出身于杨门旁枝的皇帝一较高下了。
第一百五十章 唯生为大
对于刚到任不久的这位泾州刺史汤宽,张谅昔日曾从裴百药口中不止一回地听说过此人。自从裴百药收下了汤宽进献来的十万贯钱财之后,就试图把这位“百官楷模”拉在自己身边,一来能还汤宽巨额贿赂的人情,二来也可显示出自己身为朝廷首辅,确有识人慧眼,因此,没少当着张谅的面儿向张皇后提到过汤宽。无奈当时张皇后身边聚集着比苍蝇还多的谋求干进者,汤宽又已花干了囊中之物,拿不出像样的珍宝来孝敬张皇后,于是,几年下来,只能仍然做他的五品巴州刺史,而得不到张氏一门的眷顾。
对于这样一个人,张谅心中难免有些瞧不上眼。项知非一朝引兵遁去,泾州的门户大开,张谅毫不犹豫地催动麾下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杀向了泾州,试图当天便攻入城中,活捉汤宽,用他的首级向纳悉摩报功请赏。
在泾州城中的汤宽正为一连几份告急的军报犹如石沉大海,得不到长安的任何答复而焦急万分,突然听手下的军士仓惶来报,说吐蕃军队已突破镇原防线,正朝泾州杀来,差点儿没唬得一屁股从座中跌到地上。他也没想起问问吐蕃来得有多少兵力、领军主将是谁,便歇斯底里地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怪叫:“全军上城,给我挡住。”
你还别说,汤宽在泾州当地刚刚招募来的这两千名府军还真给汤宽长脸,上得城来第一个回合就将张谅派来攻城的先锋打了个落花流水,连射带砸,足足令张谅所部吐蕃军队丢下了二三百具尸体,成功地缓解了张谅所部对泾州城发起的攻势。
不过,在一战小胜之后,汤宽便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一听军中斥候报说前来攻城的吐蕃军队足足有三万之众,便像吓破了胆子一般,无心立即组织手下军士加固城防,以待再战,反而把几乎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四处求援上。
汤宽一连派出了三路求援人马,一路径直奔回长安,向朝廷告急,请求皇帝和睦王李启速发救兵;第二、第三路则分别派向了早已失守的河州和镇原,想从速求得王怀贞和项知非所部神鹤军主力回救泾州。
转眼间两天过去了,两千名府军军士在与张谅所部的攻守争夺战中死伤将近过半,令汤宽感到无比绝望的是,他派出的三路求援人马竟是一路也没能再回得来。难道这座泾州城即将成为自己的葬身之所了吗?汤宽独自坐在刺史府的大堂上,垂头丧气地想着心事。
“老爷,城门外有吐蕃使者求见。”跟随汤宽多年的老管家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轻声向汤宽禀报道。
“吐蕃使者?这个时候他来作甚,不见不见!”汤宽心烦意乱地向老管家挥挥手,示意他去回绝吐蕃人的请求。
“嗯,要小老儿说,大人还是见见他得好。”老管家乍着胆子劝汤宽道,“小老儿也才听人传说,大人您猜猜城外率军攻城的吐蕃军主帅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先朝的国舅爷张谅张大将军哪。”
听到城外吐蕃军队的主帅竟然是张谅,汤宽心头不由得一颤,这位原先自己想方设法也攀附不上的失势国舅此时派人进城来见自己,除了劝自己弃城投降之外,还会有别的事吗?
平心而论,四处求援无果,汤宽确实产生过弃城逃走的念头,但说到投降,他还真没有考虑过。
“老爷,据吐蕃人派来的使者说,他给老爷带来了一封林树大人的亲笔信,务求老爷允他入城相见。”老管家见汤宽意态犹豫,遂补充道。
林树留在吐蕃朝中为官的消息,汤宽刚到泾州上任时便已听说了。这位想当年的状元同年写信给自己,只怕也是要劝降自己。嘿嘿,想不到当年风光无现的状元郎,如今却落得个替蛮夷做说客的下场,一想到自己终于可以在林树面前扬眉吐气一把,汤宽那颗久久压抑的虚荣心便开始暗地里作祟,驱使着他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哦?既然是林贤弟带信给本官,本官倒是要见上一见。”汤宽心中幻想着过不多大一会儿,他愤然撕碎林树的劝降书,大义凛然地训骂吐蕃使者的场景,嘴角不禁挂上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老管家高兴地答应一声,返身出去,过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带着一个头戴毡帽,身披牦牛皮大氅,神态倨傲的吐蕃使者重新走了进来。
吐蕃使者见了汤宽,一不施礼,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