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儿 作者:朱藤紫骢-第1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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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柳毅却不给他留下这个借故脱身的机会,蒲州城破后,他和曾庆则二人连入城与他碰个面都不肯,便带着本部人马立即退回大河南岸去了。这叫傅奕如何能不觉得气闷。
“盘点各路兵马,将军中所获和各部伤亡情况速报我知。”百般无奈之下,傅奕只好打起了驻守蒲州城中,准备迎候睦王的主意。
在随后举行的庆功宴会上,傅奕有意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早早地就在人搀扶下回房睡下了。
及至半夜,他尚沉缅于梦乡之时,却被一连串地呼叫声给吵醒了。傅奕迷迷糊糊地强睁开眼睛,面露愠怒地盯着吵醒他的亲兵,一言不发。
那名亲兵素知傅奕的脾气,每逢他面有怒色,沉默不语之时,往往就是要处置人的前兆。此时见他如此,心下难免害怕,说起话来也变得结结巴巴地,口齿不利索了。
“禀大总管,左军跳荡队校尉来兴儿回营了,他手下的十几名军士现就候在府门外,口口声声说有要紧的事,要求见大总管回禀……”
“你说什么?本总管没听明白,你近前来说话。”傅奕挺身坐了起来,打了个呵欠说道。
那亲兵陪着小心向前挪动了两步,正要开口说话,不防傅奕突然飞起一脚,将他踹出了一溜跟头,紧接着大声骂道:“你敢情也迷糊了吧。来兴儿回营自己不来见我,要他手下的军士半夜三更地来扰本总管的好梦,他不懂得军营中的规矩吗?”
那亲兵身手还算利索,贴地一路滚至门边,方止住身形,顺势跪倒在地,不住地朝傅奕叩头道:“都怪小的笨嘴拙舌,没把话说清楚,惹大总管您生气。据门外的那些个军士说,他们求见您,是为了报告叛首颖王李舒的消息的。”
傅奕的脑子登时清醒了许多,他一面吩咐亲兵带军士们到前厅候着,一面换着衣服琢磨起心事来。
对于皇帝把来兴儿派至他军中担任校尉,傅奕可谓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与来兴儿两年前一趟河中之行下来,对这位聪明伶俐的小宦儿心中颇有好感,如今能与他在军中相聚,从私人感情上说,是颇为欢迎的;同时,傅奕也对来兴儿并非真正宦者之事有所耳闻,身为附逆罪臣之后,又未曾净身混入宫中经年,居然一旦被人揭露出真相,非但没被处死,而且还得皇帝亲自赐婚,将他派至军中担任六品校尉。把这样的人派到自己身边来,皇帝是不是另有所图呢?
忧虑及此,傅奕便不肯留来兴儿在中军任职,借故左军跳荡队带队校尉出缺,将他打发到了离自己最远的左军任职。
今日攻城之时,傅奕只顾着埋头苦思如何应对睦王亲临前敌督战,哪里会留意到来兴儿这一队人马的动向。到了此时,听亲兵来报,来兴儿居然才回到营中,并且他手下的十几名军士瞒着他径直跑来求见自己报告颖王李舒的消息,分明是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才至如此。傅奕纵然身为全军主帅,也不敢对此消息掉以轻心,一俟换上了日常见人的袍服,便急匆匆地赶至前厅亲自接见那些军士,想听听他们给自己带来的究竟是怎样的消息。
颖王李舒帅府的前厅内,十几名连夜随从来兴儿返回军营的军士排列成整齐的一排,笔直地站立着恭候傅奕到来。他们当中的不知哪一位居然探听明白了身为行军大总管的傅奕最初也是跳荡出身,便要大家用这种特有的方式来迎候傅奕的到来。
果然,傅奕进得前厅,第一眼看到厅内的军士按照跳荡队独有的队形在等候着自己,因半夜被吵醒带来的火气无形之中便消去了一多半。
他走至居中的座位前,转身坐下,打量着眼前这十几名神情忐忑的军士,拉长声调问道:“你们的带队校尉呢,他怎么没来?”
十几名军士相互间交换了个眼神,按照他们事先推举出的人选,一位年纪稍长,右侧的脸颊上留着一记长长的刀疤的军士上前两步,单膝跪倒在傅奕面前,亢声答道:“回大总管的话,我等深夜冒死求见大总管,正是为了向您告发来兴儿私纵叛首李舒之事,为防他杀人灭口,因此没敢让他知道……”或许是过于激动的原因,他的声音不仅出奇地高亢,而且分外尖利,令人听来,不免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傅奕纵然是身经百战的大将,也不由得被他这话唬了一跳,双手下意识地交叉抱于胸前,沉声喝问道:“大胆,你等可知以下犯上在军中可是死罪?诬称来兴儿会杀你们灭口,如若没有真凭实据,休怪本总管先宰了你们几个,以立军威!”
刀疤脸话既已说出口,便不再犹豫,冲身后一挥手,一名军士捧着个沉甸甸的包裹走上前来。
“打开。请大总管看看。”刀疤脸尖声叫道。
待那军士应声打开包裹,露出里面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傅奕放眼瞧见,不禁暗自倒抽了口凉气,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快快报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正中下怀
“回禀大总管,小的等十几人都是跟随大总管东征西战多年的军士,对军中律令和大总管的规矩并非不知,今夜之所以未曾禀明军中主将,直接求见大总管,皆因来兴儿那厮着实十分心狠手辣。我等兄弟今日跟随他,赶至王屋山西面山脚下松台村追拿叛首李舒,遵从您原先颁下的就地取粮令,向村中百姓要口吃的来填饥,与村民起了些争执。来兴儿后来见了,不由分说,不问清原委,当场挥剑便斩杀了两名兄弟。
大总管啊,您现在看到的只是我们其中一位兄弟的首级,另一位更是可怜,他的首级至今仍落在松台村中,无人装殓。您说,这算不算是来兴儿杀人灭口的证据?”
傅奕听了这番话,脸色微微泛起红晕来,从刀疤脸刚才的详细叙述中,他已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前后经过:想必是这群老兵趁乱打劫,与村民起了纠纷,来兴儿发现后为整肃军纪,才挥剑斩杀了两名作乱的军士,以震摄余众。
可是,刀疤脸所说也并非全无根据。三个月前,他初任各路兵马行军总管之初,受困于朝廷无法及时供应军中粮草,的确曾下过一道军令,准许军士就地取粮,以补军中亏空。并且,令傅奕尤其感到恼火的是,这些军士即使有错在先,身为带队校尉,来兴儿大可将为首抢粮的军士先行擒拿,待解送回营,再交左军主将处发落,而全无必要用当场斩杀军士的方式来为自己立威。毕竟,这些个军士都是他傅奕一手带出来的兵,来兴儿说杀就杀,未免也太不把他这位全军主帅放在眼里了吧。
“这事姑且放在一边不论。你说说,来兴儿怎么会私纵叛首来着?”鉴于来兴儿的身份与军中寻常校尉不同,傅奕只能强按下胸中的不满,转而向刀疤脸询问起他们告发来兴儿的原由。
“回大总管的话:今日一早,我等就在松台村中碰到了乔装潜逃的叛首--颖王李舒,并且顺利地将他一举擒获……”
傅奕惊讶地向前探了探身子,眯起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的当真?既然你们一早便捉到了李舒,为何会到了半夜才回到营中来?那李舒现在人在哪里呀?”
刀疤脸见自己成功地引起了傅奕的关注,心中暗自得意,表面却仍装出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凄惨表情,哭丧着脸答道:“大总管有所不知,小的们捉到李舒之时,恰逢他突发急病,生命垂危,若依小的们的意思,活的不行,便一剑将他的首级削下,带回营中,也好来见大总管请功。可是,来兴儿偏偏要先救活他,才肯回营。他是带队校尉,小的们自是不敢违抗他的将令。于是,李舒就由他亲自带着几名兄弟上山到什么道观之中,寻医治病去了。可谁知这一去,直至晚间,小的们就再也没见过李舒的影子。据来兴儿对小的们说,李舒在道观门前躺至傍晚时分方苏醒过来,随即便逃窜到了山上,半路上遇到山间猛兽,而为猛兽所食。大总管,明明是已捉拿到手的叛首,来兴儿却坚称莫名其妙地喂了山间猛兽,还连个尸骨都没能剩下,小的十几人反复合议、思量,都觉其中难免有诈,定是那来兴儿为了讨好李舒的美姬,私下放走了他们。小的们深知私纵叛首,系株灭三族之重罪,不欲受来兴儿一人牵累,故而一回至营中,就悄悄地来向大总管禀明实情,求大总管手下开恩,饶了我等的性命吧。”
说到此处,他冲身后作了个手势,十几名军士纷纷跪倒在地,向傅奕求起饶来。
傅奕听刀疤脸每每讲至关键所在,便含混其辞地存心绕过,明知他所说未必属实,又听他提及李舒的什么美姬,更是一头雾水,不甚了了。若是换做往常,傅奕多半会差人将另一方的事主来兴儿传唤来,令他们双方当厅对质,以辨别真伪,再相机处置。可是,他如今正在为躲避与睦王李启相见而发愁之机,这些个居心叵测的军士们竟然出动上门,为他送来了一个绝好的借口,傅奕又如何肯轻易地放过?
“啪”地一声,傅奕猛地一跺脚,愤然站了起来,用手点着刀疤脸,逼问道:“你说,李舒会向哪个方向逃窜?”
刀疤脸怎么也没想到傅奕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么一个问题,一怔之下,来不及细想,只得煞有介事地答道:“依小的们之见,李舒一定会向北逃往莫州。不过,他重病未愈,走不快的……”
傅奕对刀疤脸的后半句话充耳不闻,径直冲着厅内侍立的亲兵大声吩咐道:“传令下去,中军三千骑兵即刻列队备马,随本总管连夜出城追拿叛首李舒。留一万人马交由长史带领,在此守城,迎候睦王殿下,其余大军,在城中歇息一晚,明日五鼓出发,向北进发,接应本总管。”
亲兵响亮地答应一声,就要转身出府传令,才走出几步,又被傅奕叫住,指着那十几名前来告发来兴儿的军士命令道:“叫人到左军营中,速将跳荡队校尉来兴儿拿下,连同他们这十几个人,一并暂押在军中,待睦王殿下入城后,交由他来处置、发落。”
既然来兴儿是蒙皇帝亲自赐婚的特殊人物,他是否当真私纵叛首李舒北窜一时之间也难以查实,不如就把他交给睦王李启来审明处置吧。无论李舒是死是活,是否真的逃向莫州,他傅奕乘攻克蒲州之势,亲率大军,连夜追击叛首,日后皇帝即使知道了,对此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如此如此,不正可遂了自己所愿,暂可保住手中的军权不被睦王李启夺了去吗?
傅奕亲眼瞧着亲兵们从厅外一拥而入,将十几名前来告密的军士不容分说,五花大绑起来押了出去,阴沉了一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处变不惊
与此同时,来兴儿对随同他一道返回军营的一干军士的告密行为却一无所知。由于赶回自己营中时已过了三更天,不便唤人来为小白龙诊治伤情,来兴儿便将它系在自己帐外,嘱咐值夜的军士多喂它些上好的草料,尔后,将坚持非要在帐外值守,为他守夜的江中石一把推入帐中,强令他与自己一起睡下。
江中石初到官军军营,举手投足还颇有些拘束,他在松台村对来兴儿一见倾心,暗自下定决心追随他左右,日后必能成就一番大事,遂在来兴儿面前以仆从自居,不肯与他同榻而眠。来兴儿哪儿会猜到江中石的这种心思,见他呆立在帐中,一副手足无措的紧张样子,只以为他乍然到了陌生的军营一时之间还难以适应,遂将他推到床上躺下,笑着安抚他道:“这一天,你也累了,今夜就宿在我帐中,明天我再给你安排个妥当地去处。”
江中石挣着要从床上站起,被来兴儿死死按住,强令他躺下睡觉,他不敢违抗来兴儿的命令,只得合衣躺下,闭上了双眼……须臾之间,帐中便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两个人响亮的鼾声。
没过多大一会儿,来兴儿就听到耳边传来阵阵吵闹,间或仿佛还有打斗之声。他这一整天可说是心力交瘁,此时刚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被人吵醒,自然不免心情烦躁,随口骂道:“谁这么不识相,搅了小爷的好睡,还不快滚出去。”说着,勉强睁开眼睛看去。
这一看之下,来兴儿不由得浑身激凌凌打了个冷战,睡意消散了大半,顺势翻身坐了起来。
只见江中石正气哼哼地立于帐中,在他脚下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六七名大总管府亲兵装束的军士。这些军士,有的胳膊脱了臼,有的闪了腰,还有的满脸带血,都躺在地上不住地发出阵阵呻吟。
“你们是大总管府的亲兵?半夜三更地,跑到我帐中作甚?”来兴儿一挺身站在了江中石身边,向被打倒在地的军士们问道。
“将军,他们不是好人。趁着咱们刚刚睡着,悄悄摸进帐来,上来就捆,幸亏他们力气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