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儿 作者:朱藤紫骢-第1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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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名被来兴儿用剑花晃住的军士涌上前,扶起倒在地上的同伴,四个人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个书生,终于跟随在来兴儿身后跑下了山。
来兴儿几乎脚不点地地一路飞奔至山下,远远地就看到了松台村燃起了熊熊火光,迎面随风吹入鼻腔的是一股呛人的焦糊气味。所幸村头还站着个望风的军士,他一见到来兴儿,急忙迎上前来,手指火光燃起的方向,大声向来兴儿报告道:“将军,你快去看看吧,出人命了,村民们把弟兄们都给围起来了。”
来兴儿顾不得向他多问,马不停歇地直朝着村中冲了过去,那四名随行的军士气喘吁吁地堪堪赶到,一听说出了人命,也紧随着来兴儿身后跑了过去。
火是从丁老实的家中燃起的,看火势才烧着了不久,却已将丁老实家中仅有的三间茅屋烧了个净光。上百名村民手持镐锄等农具,把留守在村里的十几名官军连同他们骑来的战马团团围堵在了丁老实家旁边的一块不大的空地中,人群之中不时传出吵骂声和哭声,还夹杂着战马受到惊吓发出的嘶鸣声。
来兴儿跑至人群外围,喘着粗气向一位与丁老实年纪相仿佛的村民打听道:“老伯,村子里出什么事了?”
那老头回头看见来兴儿一身官军的装束,不由分说,抡起肩头扛着的耙子冲着来兴儿就砸了过来,咬牙骂道:“俺把你们这些个丧尽天良的畜生,为了几枚鸡子就能杀人,都给老子去死吧。”
耙子带起一阵风直奔着来兴儿头顶砸了下来,他急忙一侧身闪过了钉耙。那老头儿这一耙使足了十分力气,必欲置来兴儿于死地而后快,被对方轻轻巧巧地躲了过去,收势不住,连人带耙几乎要向前扑倒在地。来兴儿反手一把扯住他的后衣襟,硬生生地将他向前的劲道给消去了,却不料那老头半点儿也不领他的情,扯起嗓门大叫道:“又来了几个兔崽子,后生们,赶紧过来把他们也围住了,一个都别叫他跑了。”
第一百零三章 穷兵如匪
话音未落,围成一圈的村民之中呼啦啦撤出了一二十名年轻力壮的后生,高举着各式各样的农具将来兴儿等五人也围了起来。趁着他们从先前的包围圈撤出来闪出的空当,来兴儿一眼望见,先前的大包围圈中横三竖死地躺着几具尸体。留在村头望风的那名军士所说果然不假,村里确实出了人命,并且人极有可能是自己手下的军士所杀。
一想到此,来兴儿禁不住急得血贯瞳仁,他将老头儿推至旁边,纵身上前,挥动手中的长剑,转瞬间便将迎头冲过来的年轻后生们死死逼住,向前动弹不得半分,随后冲着人群朗声叫道:“我乃朝廷钦命六品果毅校尉来兴儿,诸位乡亲受了什么委屈,尽可来找我讲说就是,不必为难我手下的这帮弟兄。”
被围在人群中的十几名军士听到自己的将军来了,精神为之一振,有人朝来兴儿大声喊道:“将军,村民要造反,把您的小白龙也给伤了。”
村民们毕竟老实本分,听说有官儿到了,便七嘴八舌地嚷嚷道:“这下可好了,青天大老爷到了,咱们赶紧去求青天大老爷替咱们主持公道吧。”
只有少数的几个年轻人指着来兴儿劝阻道:“大爷、兄弟,你们可听仔细了,这个官儿跟这些个抢劫、杀人的兵匪可是一伙的。别听他的,今天要是不宰上他们几个给丁大爷一家抵命,这事就不算完。”
大多数村民听了这话,纷纷停下了脚步,横眉立目地瞪着来兴儿,想看看他到底站在哪边儿。
来兴儿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提长剑,疾步走入包围圈,这才看清楚倒在地上血泊之中的正是丁老实一家五口。他霍地抬起头,眼中喷射着怒火,瞪着被村民团团围住、狼狈不堪的十几名军士,沉声问道:“人是不是你们杀的?凡是动手杀人的,听我的号令,跨前三步!”
一名军士手中牵着小白龙的缰绳,仍然迭迭不休地向来兴儿告着状:“将军,人是我们的,这不假。可你看看,小白龙差点儿就被这群反贼打断了一条腿啊。”他自以为聪明,想用受伤的小白龙来转移来兴儿的注意力,同时,还不忘记给村民们栽上顶反叛的帽子。
众人但见眼前一道夺人心魄的寒光闪光,紧接着就见饶舌的那名军士脖腔中窜出一道血柱来,人头已脱离了身体,重重地滚落到了丁老实的尸体旁边。
来兴儿出手便挥剑斩下了一名军士的首级,众村民皆觉眼前一亮,有人高声替来兴儿叫了个好。可这么一来,那些军士可不干了。
包括随同来兴儿赶下山来的那四名军士在内,十几名军中的跳荡勇士不约而同地拔出了佩剑,瞪着血红的眼珠怒视着来兴儿,每个人都将他视作了头号大敌。
来兴儿前两年从东宫回到闲厩院放马,闲来无事,常和钱大顺、崔九等人喝酒厮混在一处,每每酒酣耳热之际,曾听他们讲了不少战场上临敌的要诀,其中最紧要的一项便是为将者要有将胆,为兵者要有兵胆。
钱大顺其时刚随张谅出征回到长安不久,受张谅提携,擢升至禁军校尉,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止一次,绘声绘色地用张谅刀劈危定国的例子向来兴儿解说将胆的至关重要。
根据他的描述,作为叛军中头号猛将,危定国论力气、论骑术、论武艺,皆在张谅之上,两人在龙门一役阵前堪堪战到二十几个回合时,张谅全身上下已被危定国砍伤了不下十处,浑身已是血肉模糊,令人目不忍睹。当时,钱大顺和十几名亲兵甚至都在打算着就是拚死也要把大将军从危定国掌中镔铁虎头长槊下解救回来,哪怕抢回的仅仅是大将军的遗体。
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张谅也不肯回马撤回阵来认输。他一次又一次地化险为夷,躲闪过危定国致命的一击,只要不翻身落于马下,便死死地将危定国拖住,使他无法分神去顾及其它。渐渐地,在勉强捱到三十几个回合时,危定国终于心生了怯意。他虽然心里清楚,两人再如此战下去,迟早张谅要成为他的槊下之鬼,可偏偏每次调转马头再战时,眼望着对面这个血人,危定国难以克制地会产生一种恐惧之心,并且这种恐惧无时无刻不在他内心肆意蔓延开去,直至笼罩了他的全身。
张谅用他的无所畏惧和拚死坚持,最终换来了胜利:两人战至四十回合时,危定国手起一槊,直接拍在了张谅后背的护心镜上,张谅被打得鼻口窜血,身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眼见就要落马。当时,站立在自己阵前的钱大顺等人见此情形,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一二十名亲军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争先恐后地想把张谅的尸体从危定国手中抢回来。危定国也以为这一回张谅算是死定了,他将长槊横担在肩头,正想拔出佩剑,割下张谅的首级,然而就在他手中佩剑将要出鞘,还未出鞘的一刹那,就见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张谅猛然拨转马头,单手拖刀,直冲着自己冲了过来。在那一刻,危定国当真是被张谅给吓呆了,以他的身手,原本能够躲过对方这最后一刀的,可是那一刻的危定国,就如同一名面对大人突发雷霆之怒,被吓傻了的孩子,坐在马背上一动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谅手中那支长柄陌刀由下至上,在空中划了道令他终生难忘的弧线,将他斜肩铲背斩于了马下。
此时,面对着丁老实一家人的残死,自己手下这十几名行为如同禽兽般的所谓跳荡勇士仍在希望用小白龙的受伤换得自己站在他们那一边,来兴儿可以忍受他们对自己冷嘲热讽,可以忍受他们见色起意,行为不轨,甚至可以忍受他们公然违抗自己的将令,但是,却绝不能容忍眼前这种视别人性命如草芥,滥杀无辜的行为。
他出其不意挥剑这一斩,不仅要还死去的丁老实一家一个公道,更欲用这一剑震摄住其他的军士,迫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对村民痛下杀手。因为,他知道,即使以十几人面对上百的村民,一旦真正动起手来,吃亏的仍极有可能是村民一方。
第一百零四章 杀人者死
“杀人者偿命。你们不懂得这个道理吗?”来兴儿不给军士们留下结成一心,共同对付自己的时间,用剑尖儿指着那具无头尸体,向军士们逼问道,“没有参与杀人的,大可不必替他人背黑锅,都站到我身边来。”
不出他的意料,十几名军士没有一个人肯挪动脚步,站到他的身边,可是,从其中几个军士闪烁的眼神中,来兴儿敏锐地察觉出自己分而治之的办法已开始在他们心中生根发芽了。
“有哪位父老肯告知末将,村里都发生了什么?平白无故地为何会闹出人命来?”
来兴儿有意转过身,面向村民问道。他在想尽快了解事情来龙去脉的同时,也欲试探一下方才自己那一剑是否真正起到了杀鸡儆猴的震摄效果。
村民之中叽叽喳喳响起了一阵议论之声,可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向来兴儿讲明事情发生的真相。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来兴儿心中还牵挂着山上的纳玉和颖王李舒,遂二次抱拳向村民们问道:“难道丁大伯一家被杀之时,就没有一个人在场,目睹当时的情形?”
人群中响起一阵短暂的骚动之后,有人在黑影里答道:“老实伯家住得离旁人家有些远,事情发生时,村中并没有在场,只是后来那些军士挥剑杀人,我们几个倒是看到了。当时我听到有个家伙拦住正要回家的老实伯,大骂道:‘穷鬼,几枚鸡子都舍不得拿出来孝敬老子,还打伤我们校尉大人的坐骑,非逼得老成出手屠了你们全家,也好叫你们到阎王爷那里重新团圆。’老实伯听他说全家被杀,自然不肯与他事罢干休,口口声声说要拉他到山上去见什么将军评理,两个人拉拉扯扯之间,我远远地看到那个家伙一脚将老实伯蹬翻在地,挥动长剑,生生地将老实伯给砍死了。”他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人群之中也响起了一片啜泣声。
来兴儿受到他们的感染,回想起在灵都观前,丁老实跑前跑后地替自己解围,又不顾军士们的恶语相加,殷勤地跑到院内为他们找水喝的一幕一幕,不禁鼻子一酸,也跟着落下泪来。尤其令他感到后悔的是,如果自己不叫丁老实下山传信,至少他本人,就不会遭遇到这飞来横祸。
尽管说话的那名村民有意躲在暗处,不愿当众露面儿,来兴儿从他还算详细的叙说中已了解了事情前后的大致经过。想必是自己和丁老实带着突然急病发作的颖王上山求医之后,留守在村中的军士向丁老实的家人索要鸡子,双方发生争执,以至发展到了伤人性命的地步……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杀了人?有种的给我站出来!”来兴儿用剑尖儿指着那名被自己斩首的军士,回身冲着军士们吼道。
“将军,小的们也是有苦衷的呀。你不能仅凭他们的一面之词,就对弟兄们痛下杀手吧。”一名军士乍着胆子争辩道。
“杀了人,居然还有苦衷?你且说来听听。”
“我们弟兄都知道,你是京城禁军出身的尊贵人儿,加之与弟兄们相处的时间短,不了解我们现在的处境。朝廷招募我等入伍当兵之初,曾许诺我们吃喝管饱,一年到头或是有晌钱可拿,或是减免家中赋税。可像我们这些人当兵多则三四年,少则也有一二年了,不仅从来没见过晌钱,而且一年半载的连个荤腥都没见过。兄弟们不愿意,为此曾多次向带兵的将军们提出要求,最起码要我们为朝廷卖命平叛,朝廷总得管我们能吃上个饱饭吧。结果,你猜,将军们是怎么答复我们的?”
那名军士端的一副好口才,说得不仅条理清晰,而且入情入理,即连对面吵闹着要替丁老实一家报仇雪恨的村民们也都变得格外安静,在听他把话继续说下去。
来兴儿自打被傅奕分派至跳荡队作统领,在军营中与手下的军士们同吃同住,十几天下来,虽然觉得军中伙食供给艰难,但若说令每名军士吃饱,还是绰绰有余的,远不是这军士所说的难以裹腹,正要开口反驳他,却听那军士像是瞧破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将军会以为我是在虚言狡辩吧?没错,正如将军你来到军中所见到的那样,最近一二十天,军中伙食堪堪可以吃饱,但您不知道的是,之所以会这样,一来是由于叛军大首领危不全突然被乱军所杀,河中守军阵脚大乱,官军趁机发起进攻,一举收复河中,朝廷为此颁下的赏赐;二来也是监军小使刘文逊大人在傅奕大将军面前舍命相争,才替兄弟们争下的这口饱饭哪。”
来兴儿还是头一回听军士们对傅奕有抱怨之词,他虽知锁儿就在傅奕军中,却因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