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第2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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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躲不开。
一转眼,这些已然是陈年旧事,如今连静妃都不知身在何处,甚至提都不能提。但元曦已经能随驾去西苑南台,已经是能在这紫禁城里随意走动,说话有分量的人。
说来,静妃被安置在盛京的事,玉儿独独告诉了博果尔。
福临本是不答应的,可玉儿说,他需要一个人正儿八经地去盛京代她“看望“孟古青,博果尔往后每年都要代替皇帝去祭祖,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但这不过是玉儿卖给博果尔的一个人情,连皇后都废了,还有什么体面不体面。
这种在玉儿看来就算全天下人知道也无所谓的事儿,若能让博果尔知道自己“信任”他,那就值得了。
察哈尔狼子野心,始终以铁木真的后人,黄金家族自居,势要卷土重来再夺中原。但这并不可怕,怕就怕他们昏了头,与北面的沙俄勾结。
比起后宫的纠葛,比起福临那点单相思的爱恋,玉儿更在乎朝廷。
不可否认,福临的确勤奋,可这孩子对于天下太过理想化,就算是牢记皇太极心愿,要以仁善治天下,玉儿也觉得皇帝的手腕子太软。
如今的一些仁政,要搁在从前多尔衮兄弟几个还在世,必定要嗤之以鼻,大闹朝堂。
两日后,博果尔护送太后到西苑南台,她的福晋也一并跟去伺候,表面上看着,只是皇太后高高兴兴地出门转一圈,但一些精明的大臣,依然嗅到了异样的气息。
头几天,还是敲锣打鼓唱戏取乐,没过几天,天宁寺的主持方丈去为太后讲经。
再后来几天,范文程和他的学生们,以及索尼、鳌拜、遏必隆、苏克萨哈等陆续到西苑请安,福临在紫禁城里,渐渐坐不住了。
这晚侍寝,皇帝翻了悦常在的牌子,可福临因为朝政心烦意乱,让董鄂葭悦足足等到半夜。
吴良辅提醒他后,福临不耐烦地说:“送回去就是了。”
悦常在被原封不动地送回去,连皇帝的面都没见上,进宫的时日久了,“得宠“的时日久了,她渐渐明白一件事,自己并不是真的得宠。
皇帝对她的“喜欢”,仿佛停留在皮相上,仿佛只要看见她,就足够了,至于她做什么说什么,皇帝毫无兴趣。
三更半夜,紫禁城静得骇人,困得哈欠连天的冬燕,迷迷糊糊来给主子铺床,嘴里嘀咕着:“怎么回来了呢,好容易把您请去。”
一回身,却找不到人,冬燕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到门外又张望,才看见后院小厨房里有灯火,她找过去,就见小姐正蹲在灶底下,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吃的。
“小姐,都凉了啊……”冬燕吓得不轻,“您这是干什么呢?”
悦常在把自己的嘴巴塞得满满当当,险些要被她自己噎死,变形的脸上,挂着眼泪,实在咽不下去,哇的一下全吐了。
“小姐,小姐?”
“冬燕,你说皇太后到底为什么离宫,她是不是见不得我得宠,皇上是不是害怕他的母亲,才冷落我了?”
冬燕怎么会懂呢,一脸无奈:“这不是好好的吗,皇上一向那么忙,您是知道的。您看这些日子,也没少给您送赏赐来。奴婢去吴总管跟前打点,人家也对我说,悦常在前途无量。”
“真的吗?”
“您别胡思乱想,您这要是都不算好了,其他那几位还活不活了。”冬燕搀扶她回屋子,念叨着,“她们都还来巴结您呢,您把心放肚子里,回头奴婢去给吴总管送炭敬,再给您打听打听。”
然而这一折腾,深秋时节光着脚跑出门又吃凉食,董鄂氏病了。
吴良辅收了巴度府的好处,自然多多为咸福宫说话,说是那一晚来回吹了风,把悦常在冻着了。
福临心里有几分愧疚,亲自到咸福宫来探视,不知为何,病中卸了粉黛的董鄂氏,竟然比平日里更有几分像她的堂姐。
福临看得出了神,叫悦常在很是不安,但他很快就命太医来,好好为悦常在诊治。
说实话,就吴良辅而言,他都快不记得董鄂葭悦长什么模样,皇帝当初也没比他多看几眼,一晃三年多,吴良辅更愿意相信,皇帝对于心中所爱,几乎已经是靠想象出来的模样。
这一没画像,二再没能见过面,悦常在的存在,就恰好将他的想象变成了现实。
那么巧是堂姐妹,连名字都只差一个字,倘若来的不是董鄂葭悦,或是别的什么葭字辈的秀女,皇帝恐怕也是一样的喜欢。
说白了,从头到尾就没悦常在什么事儿,皇帝喜欢的,依然只是他心里那个求而不得的女人。
吴良辅可是派人打听着浙江那边的动静,据说那萧小公子身体每况愈下,还不定能不能撑过今年。
吴良辅心里暗暗盘算着,这事儿将来,一定还得有变故。
悦常在的身体渐渐康复,京城骤然降温,好几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作一场初雪、
福临这几日得闲,一直想着去西苑看望母亲,何况马上就是腊月了,也该把额娘接回来才是。
这一日散了朝会后,就弃了轿辇,自行策马而来。
西苑这边尚不知圣驾到,元曦抱着玄烨在园子里逛,捡了深红的枫叶给他把玩。
趴在额娘肩膀上的小家伙,率先看见了父亲,也不知道这会儿的孩子能不能并不怎么相见的父亲,可他见到福临,还是欢喜地挥着手,咿咿呀呀地喊着。
元曦回眸,乍见是皇帝,惊喜不已,抱着儿子迎上前道:“皇上怎么来了,也不叫人传句话。”
福临伸手就抱玄烨,儿子又长大了不少,抱在怀里实打实的有分量,玄烨则笑眯眯地看着阿玛,把自己的红枫叶递给他。
“临时起意来看看额娘和你们,你怎么在这里带玄烨,额娘跟前谁伺候着?”福临问道。
“太后和皇后娘娘,还有巴尔娅姐姐在听经呢。”元曦笑道,“臣妾被赶出来了,太后说再看见臣妾打瞌睡,就要打我了,要不就麻利儿地走。”
“那你就走了?”福临嗔道,“糊涂东西。”
“不走留着等挨打呀?”元曦笑语盈盈,“反正臣妾是不喜欢听经的,菩萨宽容大量,不会和我计较。”
“朕一直以为……”福临面色软下来,说道,“朕以为你吃醋了。”
元曦坦率大方地说:“那自然是吃醋的,不过我人好,又体贴又懂事,怎么能缠得皇上心烦。”
“啧啧啧,脸皮厚的。”福临嗔笑,抱着玄烨,与元曦一道往额娘所在的地方去,说起这些日子西苑的光景,福临故意道,“额娘也很忙吧。”
元曦明白,那些大臣陆陆续续地来,皇帝在宫里一定好奇他们对太后说什么。
但事实上,每次大臣来,皇后和她们几个都被支开,元曦是真的不知道他们来做什么。
可要怎么对皇帝说,才显得自己真诚不是撒谎,且根本不在意呢,总觉得自己说错话,被皇帝反感还不算什么,千万别挑唆了他们的母子关系。
元曦定下心,应道:“将来等臣妾年老色衰了,有新鲜可爱的小贵人来伺候皇上了,臣妾也要向太后娘娘一样,每天都把日子过得充实起来。您说这坐享天下的荣华富贵,日子还不能过的好,岂不是白瞎这辈子投胎这么好的命。”
福临见元曦还是平日里胡闹说笑的口气,一时也不好拿捏她的话,只见元曦紧张兮兮地说:“皇上,臣妾可不是说太后年老色衰啊,这话您不能听岔了。”
福临哭笑不得:“朕偏说,这会儿就去说。”
第490章 她的人生,还不足二十年
福临到了母亲跟前,这边经文也讲完了,他将玄烨送入额娘怀里,小家伙突然就有些困,瘪着嘴哭哭唧唧,玉儿耐心拍哄,渐渐就把小孙儿哄着了。
众人守着小阿哥睡,殿内一时静谧无声,玉儿抬起头看见大家,才笑道:“不碍事儿,你们这么小心做什么?过去盛京内宫哪有这么宽敞,皇上姐弟几个和我一个屋里放着,中间隔一道屏风,说说笑笑不也没耽误你们睡觉。”
苏麻喇上前来把小阿哥抱走,向福临福身后,就带着众宫女太监退下了。
“皇上,臣妾听说悦常在病了?”皇后主动问,“她可好些了吗?”
“没什么事,不过吹了风。”福临道,“不必记挂,你们在这里照顾好皇额娘便是。”
皇后福身:“臣妾遵旨,皇上,您和皇额娘说话吧,臣妾和佟嫔去为您准备茶点。”
皇后向元曦和巴尔娅各看了一眼,三人便一道走了。
玉儿瞧着福临的神情,笑问:“怎么皇上对皇后,像是不大满意?”
福临忙道:“没有的事,就是……”
玉儿问:“心里还有阴影是吗,而且她又是孟古青的堂侄女,你心里膈应吧。”
福临颔首:“有那么一点,她特别乖巧温顺,反叫儿臣有些不习惯了,实在委屈她。”
玉儿好生道:“但中宫就该这样稳重大方,她现下年纪还小,往后慢慢的会更好。皇上自然可以不喜欢,只求别亏待了她,不论如何这样的皇后带出去,体面又尊贵不是吗?”
“是,额娘说的是。”福临道,不想再继续皇后的话题,便道,“见您在这里一切安好,儿臣就放心了,不过还是想请您早些回去,瞧这天的模样,看来初雪在即,下了雪路上不好走。”
玉儿笑道:“那就约定,初雪后一天回宫,也没几步路不是?我想见见这里的雪景,紫禁城里虽好,没有敞亮的湖泊叫人心旷神怡,在这里喘口气儿,都觉得自在呢。”
福临道:“额娘若喜欢园林湖泊,儿子命人给您修园子,往后在园子里住。”
玉儿笑道:“你的心意额娘收着,但眼下咱们没有这个钱呐,皇上一方面减免赋税,一方面朝廷上处处都要花钱,还要供着那么大一座皇宫的花销,不收紧一些不成。光是这些年,修复宫里的太和殿中和殿,修复我的慈宁宫和皇上的乾清宫,就花了无数的银两,是该缓一缓了。”
福临的神情目光渐渐暗淡,如今再见额娘,说不过几句,总绕到这上头来。
早些时候,额娘还总是夸赞他做得好,如今虽不至于是责备,可言辞之间,仿佛他不尽心尽力,仿佛他的辛苦都是无用功。
“额娘这么说,那就把文华殿修缮的事停一停,反正也不急着那一处宫殿用,您看可好?”福临这话,多少有几分赌气了。
玉儿感觉到是自己言辞不当,把儿子逼急了,便道:“那也好,把外墙修一修,瞧着体面些便是。”
这几句之后,母子俩,仿佛就没话说了。
可福临惦记着那些大臣们跑来这里和母亲说些什么,偏偏他没能把眼线安插到这里来,天知道那几个眼线没跟来,是巧合还是被母亲故意防备,他心里实在没底。
“福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额娘?”玉儿主动道,“不好开口吗?”
福临的牙齿,在唇内重重咬了一下,把心一横道:“额娘恕罪,儿臣本不该拿这些话来烦扰您,可朝廷上传的不好听,儿臣怕您伤心难过。”
“出什么事了?”
“有些大臣们见您这里人来人往,说您在西苑有自己的小朝廷,明面上不干涉朝政,暗地里企图把持一切。”福临说完这些,心咚咚直跳,索性站了起来,“额娘,您别动气,儿子已经斥责过他们了。”
玉儿手眼通天,知道乾清宫里武英殿上,每天都在发生什么,也知道京城市井流传什么。
她来西苑不过小半个月,来请安的大臣,都是朝中有权势地位的人,就算底下的人不把她放在眼里,谁敢编排他们呢。
福临这番话,让她很伤心,可儿子想要摆脱自己,真正君临天下的愿望,终究也是好的。
他虽不成熟,至少很努力肯吃苦,就那各地一年到头,纷至沓来的奏章,就是从前皇太极所面对的十倍之多,可福临从不嫌烦。
“我给你添麻烦了。”玉儿温和地说,“额娘只是想来散散心,那些大臣们也算是老朋友,这么多年从盛京一路坎坷走到这里,平日里内宫里不便相见,想着在这里少些规矩,没想到还是被人惦记着。也罢,既然皇上都来了,额娘今天就跟你回去吧。”
福临心头一软,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可是,他真的希望自己的事,朝廷的事,都能真真正正由他自己来做主。
他希望那些权臣们,是臣服在自己的脚下,而非母亲的裙下。
“儿臣这就让他们去预备车马。”福临没有拒绝,走到门前喊人,说太后要移驾回宫。
刚好皇后和元曦、巴尔娅,带着茶水点心从边上过来,巴尔娅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天说:“皇后娘娘您看,下雪了呢。”
三人驻足,望着灰蒙蒙的天,一片雪花落在了元曦脸上,冰冰凉凉的,紧跟着一片又一片,真是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