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明-第2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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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的纪念”。
“龙城飞将今尚在,胡使日日朝汉关”,方孝儒捋着胡须念了一遍,笑着说
道:“一个朝字,气度果然不同,黄大人所言极是,以天子之气御万物,自然无
往不利。万岁好文采,以后臣等不敢班门弄斧,于万岁面前给人改诗了”。
君臣彼此相视,御书房内传出了建文帝即位以来最欢快的笑声。伺候在屋子
外边的太监们觉得奇怪,将耳朵向门口支了支,又听见黄子澄笑着说道:“其实
若没有武帝采用董圣人的治国之道,集中了倾国之力,卫青、霍去病等人怎会建
立起如此伟业。当年大汉扬威西域之功劳,首先还得称皇帝圣明,其次是废黜百
家之策施展得当。至于飞将军李广等人,不过是万岁之鹰犬,借势而成其名而已”。
“是啊,名将亦得遇明君。只要我中原有明君在,多少胡骑来了,不都是乘
兴而来,败兴而归么。想当年太祖皇帝几十人起兵,就从百万鞑子手里打下了这
片如画江山。高祖历精图治,使得大明版图从陆地到海上超越汉唐,就是成吉思
汗重生,也得低下头说个服字。万岁继二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
李老太监听得头一晕,差点摔倒在地上。这是哪位大人啊,怎么拍起马屁来
比咱家还厉害,高,读书人就是高。马屁都能拍到如此引经据典,咳,自己当年
怎么没多读些诗文呢,否则也不至于关心一下皇上,反而差点把命搭进去。
“依臣之见,那贴木儿不过是芥藓之恙,离我大明尚远。况且中间隔着大漠,
隔着蒙古诸汗。眼下最要紧还是实行周礼,还天下权柄于天子。只要我大明权柄
归一,万岁用起来如心使臂,十个贴木儿来了都不怕”!
又一条高见从门内传出,让伺候允文起居的李老太监直打哆嗦。这个该死的
黄大人,你怎么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呢。上次抓周王震慑诸侯,差点没逼得北方兵
变,如不是贴木儿即将来攻的消息传来,全国上下皆呼吁一致对外,燕王朱棣关
键时刻隐忍不发,现在大明自己内部就打起来了。这下可好,秦、晋二王才收了
兵,朝廷又去招惹人家。
屋子内传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建文皇帝收敛笑容,话语中又带出了浓浓的
忧郁:“收拢权柄,朕又何尝不想。可众位卿亦知道,如今朝堂上诸臣意见都不
一致,改制的圣旨都发不出去,让朕如何去收拢。”
“万岁莫愁,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没贴木儿的威胁,大伙自然都小心谨慎。
如今贴木儿的威胁在即,我们不如好好利用一下,借着要倾力对抗外辱之机,收
拢天下权柄。”大学士黄子澄的话语又传了出来,急得老太监直想跺脚,直想跳
进书房去骂黄子澄是不是哪个王爷派来的卧底。有了上次提醒皇帝武安国没死的
教训,他不敢在干涉政事,只得在心里边将黄子澄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
“道理好讲,可教朕如何去做。子澄,如果你没有主意如何行事,且莫拿”
从容智取“四字来糊弄朕。朕即位以来,这四个字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建文
皇帝的话语中带着些不满,让偷听的老李太监精神一振。
“万岁莫急,臣这些日子也在检点得失。臣以为,先把朝堂内的秩序理顺了,
外边的秩序自然顺了”。黄子澄仿佛预料到皇帝对自己的不满一般,从容应对。
“那你且说说看如何理顺朝堂内秩序,朕一直头疼得狠”,建文皇帝以少有
的耐心问到。“父皇龙驽归天之日,你们亦在场。一些事情朕回想起来,一直如
芒刺在背,今天书房内没有别人……”。
“我的老天爷”,李老太监猛然缩回了脖子,他终于明白自己那天说错了什
么话让天子如此生气了。
“一缕英魂秋风冷……”,一首渺茫的歌声从老太监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冷
汗,从其额头上滚滚而下。
“弟出身书礼之家,自幼受圣人之教,君臣常纲,不敢忘之。几度与兄携手
临危,全朋友之情而负君臣之义,尝自惶恐,每临深夜,辗转难寐。如今天下动
荡之机,君可以负臣,臣不可以逆君。否则秩序荡然,华夏何依?……”
南巫里海风正劲,呼啸的巨浪猛烈的拍击的悬崖边的礁石,溅起无数丈许高
的雪沫,一波未及消散,又被下一浪卷起重新摔碎在岩石上。武安国与邵云飞顾
不得风急浪劲,拿着一封书信,站在崖边举目西望,远处,滚滚乌云遮住了太阳,
墨蓝的海翻滚咆哮,看不到天际。
“当日得遇武侯,子铭方知天下之大,自身见识之浅。遂立志探天下之未知,
传华夏文明于宇内。今兄与武侯皆被奸臣所迫,背井离乡。弟只得舍命相从,助
兄脱离敌手。然故国非远,呼唤不绝于耳。忠义犹存,责问日日于心。不敢留南
洋而对故国之旗鼓,是以借舟西下……”。
“子铭”,邵云飞悲呼一声,手一松,信纸便被狂风卷向海面。冯子铭在前
天与几个冯氏家族的水手带了两艘船出海巡视,彻夜未归。众人在洋面与陆地上
找了一日夜,才在山崖上的一块石头下根据冯子铭留下的标记找到了这封书信。
“老大,我刚才检查了仓库,子铭他们带足了补给”,郭枫缓缓走上山崖,
向邵云飞汇报。
武安国与邵云飞没有说话,心中的伤痛已经无法付诸言语。四日前,沐家遣
使节到南巫里,告知圣上下密旨令沐家继续出兵南洋,请南巫里守将自行回避。
使节被邵云飞斥回,当时冯子铭的表现已经很异常。二人本以为随之时间推移冯
子铭的心结会自己打开,谁料想他一走了之,独自去闯西洋。以两艘快舰闯豺狼
遍地的阿拉伯海与土耳其帝国沿岸,结果……。
“弟之愿,过云飞角,环西洋,遍访欧洲诸国,得证地之浑圆。若成,历三
年得归,若迷失海上,波浪之间亦可为家,不必见昔日弟兄拔刀相对,神州飘摇,
故园泣血……”。
《明》第三卷国难第五章黍离(六)
盛夏的太阳近得几乎贴在海面上,将水面烤出缕缕清雾。阳光穿过透明的海
水,在礁石和白沙上面映射出鱼群和战舰的影子。铺满海底的淡紫,明蓝,洋红。
赭石色的大小海星和扶疏的五色珊瑚清晰可见,上面卧着慵懒的海参,一簇簇海
葵修长的触须随波轻漾。长着橙色条纹的小丑鱼和半透明的虾群在碧绿或赭红的
海藻间急速穿梭。纤细的小银鱼们围着嵌在岩石上的黑纹扇贝上下舞蹈,在水底
下组成另一个多彩世界。它们可以不理会洋面上的暑热,也不必过问洋面上的风
雨。因为它们的世界在水下边。依赖这万倾透明碧波将自己的国度与外界隔开。
黔国公沐冕望着水下风景,羡慕的叹了口气,他很会享受。脚下这艘小游艇
的底部安装了一大块玻璃砖,透过玻璃,水下的所有风景尽收眼底。二十余年,
沐氏家族就像这水底下的游鱼一样,独自经营着自己的天地。朝廷上的大事,诸
王之间的争执,他们不敢管,也不想去管。
西平公沐英是陪伴洪武皇帝开国诸元勋中唯一一个始终受信任的武将。云南
沐氏家族实际控制领地排在大明诸侯中的第二位。仅仅次于燕王朱棣。论与皇家
关系。沐家好像还比诸王强一些。这些年,朝廷削番也罢,增税也罢,始终没涉
及沐家分毫。说起这些,你不得不承认沐家上一代掌门人沐英的远见卓识,一直
远离朝廷纷争,却一直与皇室保持着亲密关系。包括其死亡,经过报纸渲染都是
因为忧心安泰皇帝之病而心力憔悴。
小游艇内很凉爽,几个婢女轮番摇动手柄。带动装在舷窗上的一个个小风扇,
扇叶在传动皮带的驱使下嗡嗡的旋转。将习习凉风送进船舱内。这是诸侯才享受
得起的奢侈。可它依然吹不散沐冕心头的燥热。
船舱内的卓案两侧,端端正正放着两封信,一封来自北平郭璞,一封来自当
朝皇帝。如果此刻小艇上有一架武侯称(天平),沐冕恨不能将这两封信放到称
上,称一称孰轻孰重。北平郭璞沐家不想得罪,建文皇帝。沐家更是得罪不起。
况且这是圣旨之外的一封私信。皇帝看到沐家拒绝出兵南洋的借口后,亲笔修书
督战。私信,代表的不仅仅是朝廷命令,还代表着皇帝和沐氏家族的私交。如果
与皇室的私交破裂,天知道下一步朝廷的动作会不会直接针对西南诸侯。
兵肯定要出。仗也要象征性的打一打。控制一下双方交战尺度。给郭璞留几
分面子。这就是沐冕在出兵之前先派使节让南巫里守将回避的原因。取下南巫里,
沐家足以向朝廷交待说惩罚了南洋叛臣。亦可以趁机得到马六甲海峡的另一扇大
门。独占这条海上要道。即使将来帖木儿真的从海上打过来。沐家也可以凭借南
巫里和马六甲这两艘不沉战舰与之周旋。参照朝廷在这个时刻的作为。将来沐家
真正与帖木儿交上手时。不能指望南洋豪杰会以德报怨。沐家也不敢期望朝廷真
会出兵支援。借外敌之手牺牲掉沐家力量,对大明朝廷来说怎么看都是一笔合算
的买卖。
自己的家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来保护。无论朝廷和燕王之间谁是谁非。新政
与复古改革谁对谁错。在西南。沐氏家族的利益才是永恒的。包括在领地内的治
政方式。都本着沐家利益第一的原则。那里厂矿林立,商旅如织,表面上简直就
是北平的翻版。但细微之处稍有不同,几乎每一家支柱产业。都标着沐家名号。
沐氏冶金、沐氏盐业、沐家书院,在西南,挂着沐家的牌子,则意味着质量与信
誉。比新政还新政。比复古还复古。在柳、白、方、苏四大家族的扶持下。沐家
在西南保持着地位的超然与安稳。
没有永恒的是非对错,只有永恒的家族利益,作为沐家子孙,沐冕不得不时
刻将家族扛在肩膀上。此刻,沐家舰队已经整装待发。就等着派往南巫里使节带
来的回音。沐冕现在最担心的是叶风随死要面子不肯让步。他不想与叶家真打。
双方实力差不多,动起手来谁都没太大便宜可占。偏偏使节是个慢性子。不到百
里的海路,到现在还没赶回来。
“启禀国公爷,苏将军回来了,正在驾船向这边赶。”一个深知主帅心意的
亲兵气喘嘘嘘的跳上游艇。冲进船舱汇报。
“荒唐,让他到中军帅舰上等我。”沐冕语气有些不快。挥手命令属下开船
返回水师营寨。奉命出使南巫里的苏适将军是苏家的后辈翘楚,做事一向谨慎。
怎么关键时刻会犯这种糊涂。公务不去中军帐交割。反而到主帅的私舟内禀报。
“且慢,国公爷,苏将军说请您务必在游艇内等他。”前来的亲兵胆子很大,
上前几步,阻止了游艇船长的进一步动作。
黔国公沐冕微微一愣,立刻示意游艇停在原地。如果是苏适房间要在游艇上
汇报出使结果,这说明南巫里情况和事先设想变化甚大。至少兵不血刃夺下南巫
里的如意算盘已经落空。可海盗共和国内乱方起,叶风随凭借什么实力放着对双
方都有利的路不走。托大和自己硬撼。
沐冕百思不解。皱着眉头走上甲板。平静的水面上。一艘小船如箭鱼一样撕
开水面。快速向自己飞来。船头,是苏小将军那肥肥胖胖,带着几个麻子的笑脸。
“易安。此行顺利么,海上遇没遇到大风。”将属下接进船舱,亲手为其倒
上一杯茶。黔国公沐冕迫不急待的问。
“托公爷的福,海上风平浪静。属下自知责任重大,自作主张在南巫里逗留
了几天。看了看其内内置。回来晚。请公爷赎罪。”平缅侯苏适拱拱手,用眼光
顾盼左右。十分尊敬的回答。
“怎么”,黔国公沐冕眉头一皱,一团火苗燃烧在眼底。“难道叶家不知好
歹,不肯让出南巫里不成?”
平缅侯苏适摇摇头,依旧笑着说道:“属下没见到叶家的人,南巫里换了个
守将。是公爷的旧识,他不肯让出港口!”当日邵云飞的话说得十分难听,苏适
不打算向沐冕汇报。他本人此刻也不愿意去攻打南巫里。所以被邵云飞拒绝时。
心内反而觉得舒坦。
“让我看着办,好大的口气。易安。别绕圈子,守将是谁。港内防守实力怎
样,有几万人马?”黔国公沐冕手按剑柄,冷笑着问,敢让他看着办的英雄,放
眼天下也挑不出几个,不知是谁吃了鲨鱼胆。
苏适天生一幅笑模样。即使沐冕的话语中已经隐隐有风雷之声。他的回答依
然不紧不慢。一边继续向沐冕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