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明-第2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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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荡荡向港外冲去,根本不顾忌巡航舰队的灯火指令。很快,几条巡航船就被
冲散了,官兵们眼睁睁地看着商船消散于茫茫大海中,没有人开枪,也忘记了开
炮。
“为什么不开炮。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开炮!”飞奔而来的一艘小艇中,
市泊司转运使赵大人气喘吁吁地质问刘家港水师官兵。显然这个赵大人是被属下
从被窝里拖出来的。乌纱帽戴得歪歪斜斜。一只脚穿了官靴,却没顾得上踩到底,
半个靴帮在脚下踩着,就像戏院里主角出台前垫戏的小丑。另一只脚却连袜子都
没套上。惨白的大脚丫子在气死风灯的照射下荒诞地于靴子后边来回伸缩。
“噗哧”几个官兵被赵大人的打扮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运转使赵大人
出身市井,小字叫狗儿,他老爹是兵部侍郎周崇文家的厨子。这几年周崇文在官
场上混得风声水起,家里的仆人也跟着发迹。赵狗儿被周崇文改名子叫赵构,从
军报国,不久就在西南冒了别人一份战功,被朝廷破格提拔为太仓州县令。旋即
因贪污被逐。建文继位,黄子澄锐意复古,市泊司成立的时候周崇文又把赵构以
熟悉地方政务为名举荐出来,让他当了市泊司运转使。主管刘家港货物调度和对
船只征税。多年来,水师官兵们在曹振统带下,每战必胜。军官们极度看不起赵
大人这种后门政客,所以对其指责充耳不闻。
运转使大人也从官兵们鄙夷的目光中感觉到了自己形象的龌龊,但此际顾不
上整理衣衫,那一艘艘离港而去的船舶,就是一张张随波逐流的银票,让他们这
么轻易地跑了,什么时候才能弥补这些损失?记得临上任之前周崇文大人曾私下
吩咐,朝廷新增加的用度就着落在这些海船身上。运转使这差事涉及到恢复周礼
的成败,一定要干好。如果干砸了,想想周大人那阴冷的眼神,运转使赵构脖子
后就直发冷。将大脚丫子向裤腿后藏了藏,大声喝道:“今晚那位将军当值,叫
他出来见我!”
“不敢称将军,在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巡逻舰队队长,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刚才发笑的官兵队伍中走出一个中等身材的团级军官,嬉笑着向运转使见礼。
见对方职别不高,运转使赵构的气焰立刻涨了三分,双腿在甲板上一叉,戟
指怒斥:“为什么不拦住这些暴民,你眼睛瞎了,没看到他们不奉朝廷号令,擅
自逃离吗?”
“是么,让我看看,”巡逻舰队队长转过头去,将赵大人晒在了一边。洪武
朝北伐时重视武功,所以武将们都有一股傲气。到了安泰朝重文轻武,文官自觉
身份高武人一头,武将们非常不服气,文武渐渐离心。好在安泰帝向来不允许文
官干涉武事,武将亦不管国政,也保得国家太平。建文初登大宝,周围信任之臣
全是文官,文武之间的职责就有些分不清楚了。不少文官动辄对地方卫所官兵意
气指使,弄得双方很不和睦。这个舰队长级别不比运转使低,自然有足够理由不
买他的帐!
赵构见对方不理睬自己,心里更急,顾不上斯文形象,跺着脚冲着官兵们大
喊大叫起来:“为什么不开炮,知不知道你们的职责。耽误了黄大人的事,你们
担待得起吗?如果黄大……呃……如果皇上追究下来,看你们哪个能逃得掉!”
底层士兵互相张望,这个赵大人说得结果如此厉害,不知是否该听其号令。
眼见着小艇的底都快被他跺烂了,想是此事关系十分重大。但向全无武装的商船
开炮,好像是海盗行径,水师自成立以来就没干过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赵大人暂且息怒,这炮,实在开不得,”等运转使赵构叫累了,舰队中一
个参谋打扮的军官从人堆里闪了出来,施礼说道。暗中放冯子铭离开是几个军官
商量好的事情,冯子铭和邵云飞号称称不离砣,有冯子铭在,邵云飞就离不了多
远。邵云飞在,那么消失于人海中的武大人肯定也在。所以大伙对冯子铭等人闯
出港口反应一个比一个迟钝,对拦截商船也不热衷。但一下子放跑这么多商船,
真要是朝廷怪罪下来,大家的责任亦是小,不如采取息事宁的人态度,先让市泊
司不要过分追究。
运转使赵构微微一愣,官兵抓贼居然开不得炮?哪有这道理?停下叫嚷喘口
粗气,恼怒地喝道:“为什么开不得,开炮。开出问题来我担当!”
“大人且听属下一言”,舰队参谋涵养极好,不与赵构这种小人一般见识。
又施了个礼,不紧不慢地说:“当今圣上以仁义治国,爱民如子,我等自然不能
时刻不记着圣上教诲。这些商船虽然不奉朝廷号令,但毕竟还是大明子民,没犯
死罪。今天大伙要是开炮拦截,黑灯瞎火地打死几个,被御使们知道弹劾上去,
恐怕,恐怕非但我家水师统帅曹老将军,就是当朝的黄大人亦不会站出来替大家
说话,到头来,倒霉的还不是咱们这些芝麻官儿?”
“可,可此事叫我如何向黄……皇上交待,”运转使赵构不算太笨,喊开炮
喊得紧,真的放手杀人,他亦不敢保证过后没人追究。听完舰队参谋的话,登时
没了主意,木呐地向左右询问。他手下那群幕僚不过是跟着来刮地皮打秋风的,
哪有人身上藏着真本事。见长官来问应对之策,支支吾吾,谁都说不出个所以来。
“依卑职之见,大人收了这么长时间税,差不多已经完成了任务。跑了几条
小船,具体数字回去查查也就清楚了,没必要太伤肝火,”舰队参谋显然是个有
胆识的人物,先用几句话吓住了赵构,然后开始睁着眼睛瞎掰。“况且那些钉大
点儿的船,载不了多少货物,即使他不是在夜里偷跑,我等也未必看得见,顾得
过来!”
“就这么……”,运转使赵大人指着参谋口中“几艘钉大点儿小船”点亮地
满江航灯,将双眼瞪得如牛睛一样抗议。“就这么完了。”
不这么完了你还想怎样,我们去抓,抓完了你们来刮。你们不怕被人骂,我
们还顾及着水师威名呢。舰队长苦笑着,不肯答话。
“当然不能,我等马上就起锚去追首恶,一定竭尽全力将他们追回来!”舰
队参谋再次提出一个好建议。
“对,对,只追首恶,胁从不问,书,书上向来这么说,”市泊司的小官吏
们一同附和,水师这个参谋就是高,要不然人家水师怎么能百战百胜呢!
“谁是首恶,首恶在哪?”赵大人也知道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案,心痛不止,
依然不甘心地问。
参谋掏出一支望远镜,调了调焦距,示范了一下,递到了赵大人手里,边教
他使用望远镜边骂骂咧咧地说道“他们向西南逃了,您看那一串灯光就是他们发
出来的,就那串,对就是他们。他奶奶的,队形排得还挺整齐,趁着咱们在这里
接受赵大人指教的时候跑得这么快,看老子今天怎么追你。”
一串灯光被望远镜拉回到运转使眼前,远方江水与海水交界处太黑,已经判
断不出趁大家议论的时候,那支带头闹事的船队跑了多远。黑夜中,航灯跳荡起
伏,随着浪涛的节奏,慢慢,慢慢,消失于茫茫大海里。
“邵史,我们下一站去哪,”晨曦中,位置在探险舰队正中的冯子铭打着旗
语向着舰询问。此一去,他已经成了大明叛臣,虽然为了顾全朋友之义与航海大
业不得不如此,冯子铭依然无法让自己的内心不受到煎熬。自从南巫里遇到姑苏
朱二,几乎第一天,冯子铭都在内心煎熬中渡过。他不愿意将心事告诉别人。大
家同生共死一场,冯子铭不想和别人争吵。大伙永远都是好兄弟,即使彼此之间
选择的道路吵同。冯家算个大族,他这些年把精力花在探险上,已经被族中一些
长辈誉为不务正业。无数人曾经劝他趁着第一次远航归来的功成名就收手,以此
为终南捷径走向仕途。可是冯子铭舍不得大海,仿佛未知的远方永远有一个声音
在呼唤着他。一次次远航,给他带来了声望,也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压力。自小受
到的忠、孝概念在一次次风浪里受到冲击反而使冯子铭愈发放之不下。
这次,如果不是因为武安国就在邵云飞的船上,冯子铭宁愿继续待在刘家港,
等到市泊司官员吃饱喝足,拿够了贿赂后放大家离开。可偏偏邵云飞把武安国一
家接到了自己的舰队上,就像其他几次一样,冯子铭不得不再次背叛心中的礼法
帮助好朋友。
“南巫里,去守中国海的南大门,”邵云飞用旗语回答,豪情万丈。烈焰凤
凰旗帜逐一在每艘战舰上升起。这种小型战舰到了南巫里,在叶家协助下加装火
炮,凭借其绝佳的机动性,肯定能成为孟加拉诸侯的噩梦。此船的炒用不止是作
战,邵云飞想把他改作为海上战马。小邵怀里揣着科学院凌昆给他的一种新式战
舰图纸,这叠图纸是大明科学院试验后否决的铁甲龟船,通体包着铁甲,移动比
乌龟还缓慢,但几乎没有火炮能打破其甲板。
“把这东西拖在战舰的后边,水战时拖到战场中,就是敌人的噩梦。”科学
院院长凌昆将图纸交给邵云飞时,恋恋不舍的神情让人难忘。对于战斗力强大的
大明水师,一个速度缓慢的水上平台没太多助益,但对于即将对抗整个阿拉伯世
界的南巫里,这种炮台也许就是阿拉伯水师海上的终点站。
“小冯有心事,你该劝劝他,”武安国走到邵云飞身边说道。刘凌与女儿也
一起走上甲板,在海风中做运动。二人都没经历过远航,立刻被海面上日出十分
的美景所吸引。
怎么劝?邵云飞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冯子铭内心经历的,也是他心中曾经挣
扎过的。可是二人的生长环境相差太多,虽然是生死兄弟,在这事上却无法沟通。
“不管朝廷如何,故国,永远扛在我们的肩膀上,”隔了一会儿,探险船队
的首舰上打出了这样一串旗号,也许来自武安国,也许来自邵云飞,也许来自…
…。五颜六色的信号旗飘荡在风中,鲜艳夺目。
《明》第三卷国难第五章黍离(三)
“难!”
建文帝朱允文沮丧的将手中的御笔丢在书案上,站起身来于书房内来回踱步。
从北平进贡来的自鸣钟早已敲过了十二下,寂静的夜里,钟摆来回晃动的滴答声
如凄风苦雨般摧残着他的耳朵,让他本来就烦闷的心情愈加烦闷。
“朕的皇帝怎么当得这么难呢?”朱允文站在如画江山图边,眼角里已经渐
渐有了泪光。大明国的地域广超汉唐,直追蒙元,可惜这地图里近三分之一的地
方是自己指令到达不了之处。如果说得更沮丧些,自己这个皇帝可以管辖的地方
好像就是京城和京城周围百余里,号令出了直隶(南直隶)就要打个对折,到了
州县官员的手上,不知又变成了什么样子。最近好不容易找了个恢复周礼的办法
来收拾日渐丧失的皇家威严,谁知道三个手握重兵的叔叔变尽了法儿的明挡暗拒,
满朝文武大臣也出于各自的利益争论不休。周礼已经试行几个月了,除了官名变
了变。官员的品级和俸禄提高了之外,一点实质上的进展都没落下。而周礼的根
本,帝师方孝儒倡导的井田制度,在以海部尚书曹振,工部尚书周无忧、驸马李
琪和科学院长凌昆等三朝元老的倾力反对下,至今都没在庭议中得到群臣一致赞
同,更不用说拿出一个具体的实施细则了。
建文皇帝清晰的记得。当年祖父在位时皇帝的权威何等无尚,几乎和师父黄
子澄描述的一样出口成宪。到了父亲这辈分,至少在朝堂之上没人与安秦皇帝硬
顶。可轮到自己临朝,怎么通过一项政令就等于给了皇帝面子一般,不折腾个十
天半月不会出现结果。至于落实,那又不知要等上几个十天半月了。
如画江山,你到底还属不属于朕?朱允文迷惑的望着被祖父,父亲的手抚摸
得发亮的《如画江山图》,自从燕王第一次献图以来。仿佛这张地图下就藏了一
盘棋局,两只无形的手以山河为经纬来回移动,在棋盘中追逐厮杀。帝王将相皆
为棋子。
纵使生来对政治不敏感,建文皇帝亦感觉到皇权随着岁月在一点一滴的流失。
坐在龙案后的自己越来越乏力了。他想做一个公平而清晰的决策者。可每每发现
师父黄子澄和方孝儒做得很多事情未必正确。甚至包藏了很多私心;而做为黄子
澄的对立面,海部尚书曹振所坚持的东西看上去为国为民,却不肯好好计算皇家
的利益;至于那些浑水摸鱼的,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