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明-第1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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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要是宝钞不做废就好了”,造了半辈子假币的吴有徳蹲在自家门口看
着西边的太阳叹了口气。和金银及旧式制钱不同,宝钞的最后兑换期是年底,也
就是在下一个春节后,纸币将从大明市面上彻底消失。京城传来消息,今春大明
官方通过詹、徐、高三记票号在各地的分号回收宝钞,兑换新币,一贯钞按七钱
银子的价值回收。那詹、徐、高三家票号的总掌柜都出了大笔黄金做为抵押在朝
廷里获得了新币协助发行权,朝廷给他们的佣金为二厘。这二厘佣金实在不高,
一旦收到假钞和成色不足的银两就要赔上几天的利润,所以各分号的伙计们打起
了十二分精神。特别是新开的詹记,那总掌柜的兄弟绰号“都市之狼”,强将手
下没弱兵,分号的掌柜大都是北平书院商学毕业的,个个生就一付火眼金睛。
“吴老爹,吴老爹,三叔公的喊你去一下,在祠堂里”。一个年青的后生赶
着楼犁车从吴老爹家门前走过,钢制的犁刃上散发出早春泥土的味道,看样子是
从自家的土地上收工回来。这楼犁价格虽然贵了些,但播种得效率顶得上好几个
棒劳力,村子里买了这家什的收工都早。
“知道了”!吴有徳扣扣眼屎,然后用手把在春风里冻红的耳朵揉了揉,站
起来向村口的吴家祠堂走去。造假是门手艺活,把假的造到可以乱真的地步并非
易事。他们吴家从宋朝开始,每过几十年都能出个大师。虽然大师们的结局都不
好,但在失手前,日子过得很滋润。吴有徳的手艺也臻化境,要不是好赌,他的
日子肯定过得在村子里首屈一指。
进了祠堂的院门,吴有徳发现大伙基本上都已经到齐了。族长吴良一改平日
对吴有徳不冷不热的样子,站起来笑脸相迎,“有徳,过来坐,过来坐”。
众人连推带搡把吴有徳让到族长身边,关上祠堂门,在里边开始讨论新币的
仿造技术,冲压机和车床属于高档货,即使可以寻到贵客帮助出钱购买,北平那
边也要备案登记,买了之后不干正事恐怕会惹火上身。铸币的模板没处去弄,手
工仿造根本造不像,持假币的人恐怕拿出来没等花掉就被人扭送官府领赏金了。
唧唧喳喳吵闹了半天,也吵不出个所以来,族长吴良见时机已到,抿了口茶,轻
轻咳了一声。
大伙非常礼貌地收住声音,吴氏在本村是大族,族里边规矩森严,族长的权
力不亚于官吏,一些私立的惩处不孝子孙的办法,外人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我今天把大家找来商量件事,从宋徽宗年间开始,咱们吴家一直靠这门手
艺吃饭。你们也知道这事情风险大,虽然按族规,出了事总得由亲戚少的来顶祸。
这几百年来,族里边也没少搭了人命进去。现在新币推出了,我琢磨着咱们吴家
私下造币的日子也到头了,所以和才哥商量把大家招呼来,商量商量今后出路”。
族长吴良一脸郑重,涉及到百十口子的生计,他自觉肩上责任沉重。
“良叔,您说得有道理,但咱们这村子的老少爷们都是耍手艺的,能伺候好
庄稼的没几个,不造假钱,咱们拿什么活啊”。一个年纪稍大的老汉站起来说道。
“对,咱们也没做过买卖,拿什么活啊”,几个年青的后生附和。
“造不了新币,咱们今年多打些制钱,趁着新旧交替时赚足了,等制钱作废
了,咱们也有了家底,到关外大大地买块地,雇了佃户当富家翁去吧”!
底下的人显然不同意族长提出的停业意见,七嘴八舌,尽是反对声。
“有徳,你说呢,就你手艺好,我想听听你的意思”,吴良压下众人的声音,
把问题推向吴有徳。
如果这个滥赌鬼吴有徳没法子仿制新币,别人都白嚷嚷,大伙知道其中关翘,
齐刷刷的把目光落在吴有徳身上。
若是在往常,吴有徳一定会拿一下架子,摆足了排场再说话,可今天不行,
托人从京城里换来的银币就在口袋里捂着,自己揣摩了好几天了,就是没揣摩明
白那银币上到底有多少隐藏的标记。看着那月亮、星星、山川好像是非常随意的
排列,实际上互相之间的距离,角度,或者某个星星和某处石头的对应,肯定都
是有说法的。比起以前的制钱来说,仿造起来难了何止万倍。
摇摇头,吴有徳叹道:“大伙别看我,我这回也没辙了,这东西我看了不止
一天了,越看越有门道,除非能把模板偷来,否则大家还是别打这主意。笨办法
倒有一个,就是把大铜钱多收点,咱们熔成铜块再卖出去,估计还能赚个辛苦钱”!
“这着,山前那个村已经使过了,原来他们就是炼铜子卖铜发财的,不好使,
扣了给县里老爹们的孝敬,自己落不得几个”。红脸老汉吴才在底下提出了反对
意见,又引起一片附和。
吴良瞪了红脸老汉一眼,他们二人是堂兄弟,为了族长的位置争了好些年。
红脸的吴才输了,不甘心失败,人前人后总是和吴良唱反调。偏偏有些话吴才说
得很占理儿,吴良拿他没办法。
“才哥,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吴有徳见吴良镇不住场子,为了回报他
刚才对自己的客气,用话题来难为吴才。
红脸吴才微微一笑,好像早已成竹在胸,“我还是那句老话,饿死胆小的,
撑死胆大的。咱们造不了假币,还造不了别的吗。赚一把快钱,然后大伙一块收
山”。
“快钱,说得容易,才哥,你倒说说快钱到哪里去寻”?吴良满脸不高兴的
说。
“对啊,才哥,你给大伙说说,咱们如何寻一把快钱,赚完了咱们就收山,
省得提心吊胆过日子”。几个想发财的乡人说。
吴才站起来,环视了大家一眼,低声问:“我要是有办法赚到,你们大家今
后肯听我的吗”?
“听,谁有办法给大伙赚到钱,大伙听谁的”,几个吴才的晚辈跟着欺哄,
在他们眼里,这个吴才比族长吴良顺眼,至少为人没那么死板。
“良哥,你说呢”?吴才见得到了众人的支持,对着吴良展开逼宫,等待族
长的回答。
吴良知道堂弟想要什么,苦笑了一下说道:“阿才,如果你有办法,这个位
置就归你,但是不能让全村人遇到危险。咱们得给大家留着退路”。
“那有何难,反正大家造过假钱,这次索性来次大的,咱们造钞。到年底宝
钞失效还有一年时间,足够咱们发一次狠财,只要良哥让出货的小六他们动作快
点儿,还怕没钱赚不成”?红脸老汉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不行,出货不能太快,必须按老规矩到广东出货,否则一旦被官府发现假
钞找上门来,咱们就死定了”。族长吴良当即否决了吴才的提议,假钞好造,但
出货难,下家不好寻,所以这些年村里造假钞非常有节制,吴才等人不满意的地
方也正在这。
“那也倒是,这假的制钱好往外走,反正日常流通的就是这铜子,磨损点儿
也看不出。假钞就麻烦了,小本买卖用不到,大宗买卖咱们不需要那么多货,洗
来洗去的,费死劲了”。吴良在族内也不乏支持者。
红脸吴才阴阴地笑了笑,低声说道:“如果我们造的就是真钞呢,还能被人
发现吗”?
祠堂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造真钞,那怎么可能,但听这吴才说得如此肯定,
大伙都感到奇怪,更令人奇怪的是族长吴良,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指着吴才,
半晌说不出话,身子抖成一团。
“良哥,现在也不用我说了吧,前些年我们村接了几笔大买卖,有人托我们
印了一笔钞票,每次您都得带大伙干一个多月才能完工,事后总共收了两万两现
银,除了分给地方官府的好处,大家每人也就分了百余两。但那批假钞我听人说
总计有六百多万贯。今天大伙都在,我想问良哥一句,那假钞的模板在哪里,真
的是有德刻的吗”?
“啊,天哪,你听到了吗,六百万贯呐”,屋子里一下炸了锅,大伙忙,谁
也没数到底造了多少钞票,如果真是六百万贯,那按十抽一的行规,委托人至少
要给村里留下六十万两现银才对,怎么两万两就把大家打发了?剩下的钱呢?是
不是被吴良这小子给贪了?
立刻有老人站起来对族长质问道:“良叔,真的是那么多吗?那次你怎么不
怕活大,怎么才给了大伙分了这么一点儿好处”?
“这,这”吴良连连挫手,不知怎么回答。坐在他旁边的吴有徳满头大汗,
仿佛现在更本不是早春。
“我来说吧,那模板就是真的,是大明朝户部制造,工部用来印钞的真模子”,
吴才大声戳破秘密,“有德,你说,那模子真是你刻的吗”?
“别乱说话,当心给大家带来杀身之祸”族长吴良连连摆手,边制止吴才的
叫嚷边命令道:“小五,带几个人到祠堂周围看看,通知把风的别让闲人靠近”。
被唤做小五的后生答应一声,带着几个小伙子向门口走去,拉下门栓,大门
却没能顺手拉开,用力又拉了几次,门依然纹丝不动。
屋子里有种闷的感觉,这才是早春的天气,刚过完年怎么就这么热。
“良叔,门被人从外边栓住了”,小五大声汇报。
坏了,出大事了,祠堂外把风的人连声音都没,族长吴良顾不上和堂弟在窝
里反,大叫道,“大伙跳窗户,快走,快走”。
其他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刚才光顾吵吵着赚钱,忘了顾及外边的环境。现在
才发觉有异,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立刻跳过祖宗的灵位,用力去拉窗子。
“飕”,一只火箭从窗外射进来,把最靠窗口的小伙子钉在地上。
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转瞬就从眼前消失,祖先灵牌下,是一双大大的,充满
绝望的眼睛。
“不要乱,砸窗子,用椅子砸,然后一块向外跳,大伙分散跑,跑一个算一
个”,吴良大声呼喊,指挥慌乱躲避的众人。一会功夫,已经有好几具尸体卧在
窗子上,隔着窗子,可以看到村子里边闪起耀眼的火头。
“走水了,走水了,啊………”,一个放水牛的孩子扯着嗓子喊。才喊了两
声,就被截断。
惨叫声远远地传来,女人的,孩子的,在春风中传出老远。每一声呻吟,都
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
“吴才,谁告诉你的,谁告诉你我们有真模子”?族长吴良在绝望中反而开
始冷静,扯着堂弟的脖领子大喝。
“是一个姓张的伙计,就是最后一次收钞跟那个老客来的伙计,今天我在镇
子上碰到了他,他劝我把大伙召集起来做一次大买卖,他照单全收。还悄悄的透
露我说你弄来的是真模子,和有德两个把印出的钱私吞了”。吴才的声音带上了
哭腔,裤子已经湿透,不知是汗水还是自己的尿。
“狗日的,杀人灭口,你这没脑子的东西,你就不想想人家为什么要你召集
大伙聚会”。吴良放下堂弟的领子,举起半张桌子走到窗口。
几支利箭射在桌面上,箭上的引火物慢慢着了起来。
族长吴良躲在桌子后边大喊道:“别射,别射,我是族长,请你家张大人出
来说话,我村愿意用全部积蓄赎罪”。霹雳吧啦的燃烧声音阻断了他的声音。
“别射,别射,我们愿意赎罪,愿意赎罪”,知道了厉害的吴才带着几个人
一起大喊。
众人的求饶声穿过浓烟,传到围住屋子的蒙面人耳朵里。大约二百多个手持
兵器的黑衣人将祠堂团团围住,不停地将火箭射向木质的房梁。村子里边已经是
一片狼藉,黑衣强盗提着利刃挨家挨户搜索,见到活物就砍上几刀,见到值钱的
东西顺手抄走,尽力做出一幅强盗抢劫的样子。
男女老幼无一幸存,远处的田野里,刚刚播种的土地默默地看着人间发生的
一切。
“大人,屋子里的人在求饶,他们愿意用钱赎命”,一个黑衣人上前请示。
“大人,这还有几个孩子怎么办”,另一个黑衣人眼里闪过一丝不忍,料峭
春风中,几个半大孩子被绳子拴在一起,已经吓得哭不出声音。
“全扔到祠堂里去,别留活口,这些刁民的命不值钱,留着他们一个,咱家
老爷和咱们就都死定了”,带头的老大冷静地吩咐。“按来时说好的,在村口画
一朵白莲花,告诉附近的人得罪我教的下场”。
“是,咱魔教办事,怎么会手软”,几个狗腿子狞笑着,把刀举向孩子。
蓝天中,传来一阵阵箭啸,一个小小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