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明-第1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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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只是说请诸位来喝喝酒,欣赏欣赏斡难河畔的春色。几天下来,诸部首领都
坐不住了。从最早归降的金山部诸首领所带的女人身上的服侍上看,大家就知道
漠东蒙古起了什么变化。那些女人身上的奢侈品,随便拿出一件来都是以前要牺
牲很多勇士的性命才能抢回的。而从金山诸部的口中,他们知道,原来不值钱用
来赶毡子的羊毛,还能卖到那么高的价格,那酒席间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居然几
张羊皮就能换来。那削铁如泥的马刀,不过是一头小牛的价钱。
“去年这仗,咱们白打了”。苏合老爷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后悔的感觉,那
么多勇士,多好的孩子啊,他们家中的牛羊,能交换多少财物。即使打赢了,能
分到那么多吗?有些问题他不敢扪心自问。
所以当燕王朱棣提出与诸部结盟之议,大家谁都没有表示反对,有一两个心
怀不满者看看外边震北军那雄壮的军威,叹着气低下了头。
清晨,斡难河畔,按蒙古人习惯,燕王朱棣用刀刺破左臂,将血挤进酒碗里。
“愿意和我大明结盟的,其部落无论大小,都请上来喝一杯酒,此后你们无
论原来爵位高低,都是我朱棣的兄弟,我会向父皇申请,赐你们为异性王爵。当
年,我和你们共同的先辈曾经说过,是英雄就不要在窝里自相残杀,这世间有我
们征服不完的女人和土地”!
刀尖指向半空,料峭的春风吹过,血珠在刀刃上发出妖异的寒光。
几个稍大些的部落看着手里震北军发下的地图,想象着通事所介绍的群山那
边的欧洲,那随手可以拣到宝石流着奶和蜜的土地,心头一阵激荡。
“好小子,舅舅没看错你”金山部首领老观童走上前来,颤抖着用双手端起
碗血酒,一口喝干。同样解开蒙古袍,用刀刺破左臂,把血滴进燕王朱棣面前的
碗中。两滴血慢慢融合在一起。
“那仁托娅,你看到吗,这是你的儿子”,观童拉起朱棣的手,冲着东边的
初升的太阳忘情呼喊。
周围的人群沸腾了,几个大部落首领纷纷走上前,喝酒,刺血,朱棣面前的
血酒越来越浓。
“西进,喝了这碗酒,原意和我们一同征服世界的,我们是兄弟,阻挡我们
脚步的,让我们从他的尸体上踏出一条路来”!
长生天中,一群大雁嘎嘎叫着北飞,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
第二卷大风路(五)
路(五)
“好小子,这才是我朱元璋的儿子”,接到锦衣卫的密报,皇帝朱元璋并没
有像锦衣卫副指挥使所担心的那样大发雷霆,脸上居然露出一丝微笑来,让两个
锦衣卫百思不解。
有幸一睹天颜,又得了百两银子的奖励,还听皇帝亲口宣布即将对北方各道
上锦衣卫进行嘉奖,信使千恩万谢地与自己的长官退出了宫门,回味着浩荡皇恩,
身上的骨头也轻了几分。目光之外,突然发现上司的脸色阴情不定,连忙把刚才
收到的宝钞从怀里掏出来,点出五张十两的,恭恭敬敬举到锦衣卫副使面前:
“肖大人,亏得肖大人栽培,属下得以目睹天颜,这点小意思,还请大人笑纳”!
这两年国库充盈,朝廷逐渐回收宝钞,新钞发行量和贬值幅度都得到一定抑
制,信誉也比以前好了。偶尔传来大胜消息,宝钞在民间市值还会有小幅度反弹,
现今于民间虽然比不得银票和现银兑换比例那样一两换一两,也能大约能抵到六
钱以上。其时官员俸禄低廉,五十两已经抵得锦衣卫一般军官半年收入,不可谓
之不重。
姓肖的副指挥使看了属下一眼,摇摇头说道:“你自己收好了吧,我现在还
不十分需要这东西”。
“大人”,信使面色一窘,以为长官嫌少,哆哆嗦嗦又从怀里再掏两张宝钞,
犹豫一下,咬着牙又从仅剩的三张宝钞中抽出一张来,捏了捏,咽了口吐沫,再
次举到上司面前。“大人别见外,大人对属下爱护有加,属下对大人孝敬一点是
应该的”。
肖副指挥使轻轻的把信使的手推开,笑道:“命换来的银子,你以为容易么,
好好自己收着吧,你家大人我银子多着呢,再从自己弟兄身上刮,也太没义气”!
信使讪讪地把宝钞收起,不知自己是哪里犯了错,他入行不久,还没见过当
官不爱钱的。锦衣卫独立于国家军队之外,官吏自成体系,等级森严,如果不小
心得罪上司,一辈子不得升迁不说,搞不好专门被派出执行些去得归不得的任务,
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如果能在京城锦衣卫使司巴结得一个大官替自己说话,则顶
头上司找自己麻烦时也会留些情面。万一打点得当,升官也会迅速。耷拉着脑袋
思量一会,轻轻带了带马头,让自己的坐骑慢上几步,屁颠屁颠地跟在上司马后,
讨好地问道:“大人,您几点交班,属下不着急回去,明日在河上高攀做个东道,
请大人听琴,不知大人喜欢的是哪家的画舫”。
画舫听琴,是近几年京城流行的斯文勾当,当京官的不方便在皇上眼皮子底
下公然收受下面好处,通常会指定一个画舫、酒楼或古董店做代理,送礼的人摆
着请客听琴或观赏字画之类的名号,把客人或者客人的亲信请到画舫、酒楼或古
董店,吃一餐小则纹银十两,大到上黄金上千不等。其中利润,隔一段日子以分
红名义悄悄转回受贿者口袋,收者受者彼此都心照不宣。万一被御使弹劾了,官
员们还可以把罪过推到远房亲戚头上,说自己一概不知。那远房亲戚下狱或杀头
在所难免,受贿赂的正主却顶多领一个治家不严之罪,只要不让朱元璋本人动了
怒,通常贬上几级避避风头,慢慢还能坐回原位。信使显然是此道的外行,真心
想请客,也不能当面打听人家的巢穴,打赏京官们远房亲戚些铜子儿,那些亲戚
自然会指点你去哪家门脸,若是需要当面会谈,还能巧妙的安排双方“偶遇”。
“算了”,姓肖的副指挥使显然心中有事,好言拒绝了信使的提议,叹了口
气,低声说:“这年头不比先前,上边看得紧,锦衣卫虽说是替皇上办事儿,也
不能作得太欢,你还是抓紧回去复命吧”。不在其位,不知其危,站在他这个位
置,每天和天下皇帝的耳目打交道,知道的东西自然比一般官员和地方上的密探
多些。皇上发现户部和工部帐目不对,已经暗中下令锦衣卫严查官员行贿和舞弊
行为。这当口上收受贿赂,秦淮河上赏花,不是找死么。朝廷上明着有审计司,
暗中有锦衣卫,怎就那么容易躲过去。话说回来,出了事,那些有实力有人担待
的大员还可能蒙混过关,自己这一个小小锦衣卫的副使,真被抓到了还不是午门
外剥皮,给做了儆猴的鸡儿。
对面远远的传来一阵马蹄叩打水泥路面的响动,一哨人马簇拥着辆马车疾驰
而来。肖副指挥使看见回避招牌,赶紧带着属下闪开主路。几十个利落汉子带着
风从二人面前晃过,押在队末的人看了他们一眼,眼睛亮了一下,好像是旧识,
极其轻微地点点头,算作招呼。
拉车的四匹挽马品种极为罕见,刷洗得干干净净栗色鬃毛,不见半点杂纹,
步伐急促而不失均匀,如舞蹈般优雅。马车装饰简单中透出华丽,几只白铜打造
的仙鹤嬉闹于车箱之侧,星光下振翅欲飞。信使自北方来,看过北平富商商那出
行的阵仗,也算识货之人,低声向上司打听道:“肖大人,这是哪家驸马的仪仗,
看样子是去皇宫的,这么晚了,皇上还要召见女婿吗”。
肖副指挥使收回羡慕的眼光,又叹了一声说道:“哪家,还不是平辽侯武大
人的,不但是皇帝召见,我估计是皇上要召见武大人,皇后就捎带着把干女儿也
叫进宫了。嗨,都是武将,靠拳脚吃饭的,人家武大人的命就这么好,年轻轻地
就扬名塞外。哪像咱们,整天躲在阴影里见不得人,还得看对主子,一旦站错了
队,挨刀都没有给喊冤的”。
“站队”?信使心里一阵迷惑,难道尽心给皇上卖命还有错吗。想想上司说
的‘命换来的银子’之语,背上渐渐冒出一阵冷汗来,在初夏的热风里阵阵发冷。
自己这拨子人是奉皇上密令监视蒙古新取之地官员和军队的,燕王早就知道自己
这一伙人的存在,并默许了锦衣卫们的种种做为。现在朝野都知道太子功劳大,
夺嫡之事应该不会发生吧。但帝王家的是非,谁能说得清楚,以后说不定哪天皇
上高兴了,让燕王做了天下,自己这些监视过燕王的人,会留全尸么?
“大人,小的想求您件事情”,想到今后下场,信使假做突然想起来般随口
说道。
“讲”!
“小的家中老母身体一直不好,这次事完了,小的想让请您知会我们王长官
一声,允许小的回家在老母身边尽几年孝”。
“知道了,我看着办”,念在这个属下刚才恭谨的态度上,肖副指挥使低声
允诺。心中暗自遗憾,你小子小兵一个,想溜就溜,我能跑哪去。现在天下最富
庶的北平是燕王封地,辽东辽北三省只有一个辽王还归燕王节制。天下之刃震北
军受燕王调遣,前几天朝廷又把威北军的指挥权交给了原震北军大将常茂,那大
嗓门老常虽然表面上看着和太子燕王交情都不错,谁知他心里向着哪个多些。天
下六军,太子有安东靖海两军,燕王占了震北威北两军,真打起来,平南、定西
二军还不一定帮谁。咱这些做鹰犬的,只能自求天下不乱,神明保佑,祖宗有灵
吧!
朱元璋招武安国进宫倒不是为了燕王大会蒙古诸部之事,他知道如果武安国
在震北军中,也会赞同燕王的做法,这小子和燕王关系非同一般,朱元璋才不会
相信他不帮助燕王说好话。有鬼精灵一般的刘凌在背后,武安国这御前顾问做得
越来越圆滑了,前几天自己拿燕王领地太大是否要分割一事情问他,他沉默了半
天,居然憋出一句,“这是万岁家事,都是万岁的儿子,臣无权干涉”,语调怎
么听怎么像李善长那个老油条。
斡难河畔之盟,对于大明只有好处没坏处。朱元璋心里雪亮,看着锦衣卫密
报上来那六十多个参与会盟的蒙古大小部落首领的名字,朱元璋哑然失笑。“他
奶奶的,要朕一下子封这么多王,这大明朝的番王可是烂大街了”。想着从此后
各个蒙古部落回归成吉思汗统一以前的互不统属状态,朱元璋认为这大把的王爷
帽子封出去甚是值得。从今往后,无论土地和治下牧民多寡,你也是王爷,我也
是王爷,我干什么你管不着,你干什么我不参与,到时候大明朝顺便在各王爷之
间的飞地上筑上几座城,用路穿起来,这草原从此就消停多了。没料到自李唐以
来北方问题竟然还有这样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法,朱元璋越琢磨越开心,口中不知
不觉哼起凤阳小曲来。
“万岁,武大人到了”,老王太监低声回禀。
“让他进来吧,别通报了,自己找个凳子坐”,朱元璋把手中的御笔停了停,
顺口吩咐。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慢慢走近,武安国蹑手蹑脚溜了进来,在侧对着龙案不远
处站好,等了一会,看披阅奏折的朱元璋闲下来,才低声启奏道:“臣武安国奉
旨入觐见,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了,今天就咱们翁婿二人,你自己搬凳子坐”!朱元璋今天心情大好,
赐座的语气带着几分高兴。
“微臣谢座”,武安国念了句背得滚瓜乱熟的台词,这套过场如演习般天天
重复,已经做得不再觉别扭。搬了凳子坐下,等待朱元璋的问话。
“朕今天半夜找你来没什么大事,朕晚上核对户部帐目,发现大明国库内的
银子算上未花完的高丽、迭罗和日本等国赔款,现在总量在已经是五年前的四倍,
今年还在发疯了似的增长。朕琢磨着,这几年民间的周转的银子可能增长更多,
这样下去,百姓手中的银两不是毛了吗。当年朕没钱时多发些宝钞,宝钞还要跌
价,真要是跌了价,百姓的日子能不受影响么,还不得背地里天天骂朕”。
武安国最欣赏的就是朱元璋这个皇帝还能把百姓生活挂在心上,无论其出于
什么目的,在封建君王中能做到这点的找不出几个。现在听到皇帝问自己白银和
物价问题,马上意识到在这个时代,除自己之外,整个大明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这个问题在朝廷决定开海禁时,他已经思考过一些,并且在当时凭借上学时的模
糊记忆,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