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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卢作孚-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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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旗一笑,冒出一句费解的话:“老跟你下授子棋,太无趣!”

助教想了半天才明白意思:“您是说,想寻一个真正的高手下棋?”

“唔。”升旗点头,“那天,我确实认定此题无解。从国家利益来看,我当然希望卢作孚无解。可是,我又期待着他得出新解,这样的话……”

“老师在中国便找到了真正的对手。”

“唔。”升旗摇头,“不过,今天亲眼见他求得新解,我倒有些担心了……”

“担心什么?”

“棋逢对手,这盘棋再走几步,升旗怕自己不是卢作孚的对手,更怕卢作孚不是升旗的对手。”

“老师您从来不这样的!”助教嚷道。

“那是因为从来没遇上过这样的对手!”

“老师,我们遍走川江,按计划,下一步该写您的学术报告了。那十九家华资轮船公司,怎么写……”

“不值一提!”

“日美英俄德法芬挪八大家外资轮船公司?”

江上,英国旗轮船万流轮船影挡住了小小的民生轮。

泰升旗教授放眼满江外国旗轮船:“不见新意!在川江上新一轮商战中,只知一味用强!”

“所以老师瞄上了他?”

泰升旗教授望着卢作孚的背影,见他又上船去搀扶一位老太太。

田仲亢奋地说:“真想采访一下他——对这川江,下一步,卢经理有何计划?心子到底起得多大?”

“他不会说。”

“那就没法子了。”

“何须听其言,只须观其行。君不见,”泰升旗教授望着卢作孚手头的灯笼,顺着灯笼光线,将目光转向夜色下的川江,“观其在川江上,他手头那一盏灯笼,在你我眼前的川江上,写个什么字?”

田仲随望去——

江面上,灯笼光拖出一道长长的光影,摇移变幻,横跨大河小河交汇处的茫茫川江。

“‘一’字。”田仲说。

“这就对了!”升旗冷森森地说。

“‘一’字在数目字中算最小的了!”

“在中国算最大的!”

“莫非卢作孚他想……”田仲倒抽一口冷气。

泰升旗教授笑而不答,只望着两江上那个扑朔迷离、光怪陆离、若即若离的“一”字,继续对助教说文解字:“这个字,在中国是一个的一,又是一切的一。叫你这么一问,倒惹起我久埋心头的另一个疑问……”

“哦?”

“早在创办民生公司之初,他就说过,看起来,我们有一切理由不办新的轮船公司,特别是一个中国轮船公司,却找不到一条理由要办它!”升旗望着卢作孚手头的那一盏划出“一”的灯笼,“可是他还是办了。无论怎么惨淡经营,他都不放弃这一桩事业——我一直想找到他所说的‘找不到的’那一条理由。”

“老师一直想搞清他到底为什么办这个找不到一条理由要办它的公司?”

“唔。”升旗沉吟道,“不如说,想找到他办这个公司的那个真正的理由。”

“眼前,他拿灯笼画出的这个‘一’字,向老师您给出了答案?”

“也许,他就是一个一心想赚钱发家的商人,只不过手段比川江上别的中国商人高明、心子比别人起得大!也许,他还另有理由?还看他不清……且走几步再看吧!”升旗拾阶而上。

重庆是座两江夹抱的山城,称“雾都”。其实,山城的雾,往往是从两江的江心生起,然后悄悄地沿着城边的坡坡坎坎爬上山,包围城,最后笼罩山城。

次日,千厮门码头晨雾中,卢作孚与卢子英从石阶梯上匆匆跑下来赶船,眼见得码头上民生轮一声汽笛,驶出。轮上挂着“重庆—北碚—合川”的广告牌。

嘉陵江边石板路晨雾中,兄弟二人骑马赶来,眼见走近路超过江中上行的民用轮。

卢子英说:“二哥,你要顾民生这一头,车轮战一样,跟那么多家洋轮公司苦战不休,又要顾北碚那一头,怎么跑得过来?”

“你叫我怎么办?”卢作孚一抖缰绳催马快行。

“也只好这么赶了!”卢子英点头。他与卢作孚兄弟二人刚接峡防局急报,璧山、铜梁交界处有小股土匪蹿入峡区。

转眼间,兄弟二人赶到曾家岩,却见民用轮一声汽笛,浓烟滚滚,上行驶远。

“这轮船,为啥跑这么快!”卢作孚说。

卢子英窃笑:“二哥自己嫌木船慢,才办轮船的!”

当天,卢氏兄弟赶到北碚,卢作孚马不停蹄,前往铜、璧二县交界的大山中剿匪。

这一天,他的身后,杨森20军与刘湘21军也在开战。

江上的雾与天上的太阳总是互为天敌,你存我亡,你消我长,就这么年复一年地对峙厮杀,不知过了几千几万年。这天,包围着山城的两江迷雾刚刚散去,朝天门两江交汇处,三艘小炮艇披一身霞光疾驰而上。

刘湘府中,刘湘举望远镜望着,何北衡旁立。他们背后墙上,一张军用地图,显示:刘湘在重庆的21军,一支巨大的红箭头刺向下游万县,杨森20军。由万县又标出一支蓝箭头,指向广安。

万副官进来:“报告,杨森逃窜广安后,万县成一座空城,我21军王芳舟师今已进驻!”

刘湘说:“告诉王芳舟,万万不可轻敌。他杨森绝非等闲之辈,此时肯定在他那老家广安招兵买马,打算卷土重来!”

“是!”副官将地图上杨森占据的万县换成刘湘手下王芳舟军标志,转身出去。

“清一色啊!”刘湘望着地图上以重庆为中心,川江上下全都变成了刘军的颜色,偏此时,听得两江交汇处,炮艇突突上行的引擎声,刘湘一笑,满意地对何北衡说:“这一仗打完,千里川江,也该一统了!”

此时,听得身后,刘湘府大门方向有声响传来。

卫兵呵斥:“什么人?”

有人似在对答。

卫兵说:“你一个平头百姓,敢见刘军长?打的什么主意?说!”

刘湘并不在意,他更关注江上三艘炮艇,重新举起望远镜。

室内老式座钟敲响。

“卢作孚呢?”刘湘问。

“亲率他的峡防局手枪队剿匪去了!”何北衡答。

“他?”

“甫澄兄想不到吧?”

“啥时候,我跟他到较场坝子较量一下枪法!”

“昨日一战,他便将流窜的土匪赶回老家——陈书农刚送到的报告。”

“巧了,昨日一战,我也将流窜的杨森赶回了老家!”刘湘道,“听说,杨森逃离万县前,还专派他的那个马副官笼络卢作孚,省城的邓锡侯昨天也派他的刘猛致函卢作孚?”

“有这话。”

“信上写什么?”

“特邀卢作孚到成都——详细筹商边务、经营边事。”

“邓某也相中了他?”

“他建设成都通俗教育馆的名头在省城至今响亮得很,近两年又在峡防局办成规模!”

“哦?”刘湘脸色一沉,“我请你约他,他此时还不到,会不会投到邓、杨幕下去?”

“不会,”何北衡笑道,“他当场便给刘猛写回信致邓锡侯,说:此间民生公司及峡局琐务太累人,离开不得。”

“这还差不多。”

“甫澄兄放心,他哪儿舍得下他的民生、他的北碚?”

“那他人怎么还没到?”

“是啊,他从来不误时的。”

二人困惑对望,突然同时想起什么。

刘湘已经冲出门,叫卫兵。

卫兵引刘湘与何北衡到禁闭间窗前,一指。

刘湘与何北衡相对苦笑——

房中,卢作孚盘脚坐地,正在饶有兴致地思考什么,并在纸上记下。

刘湘与何北衡看清了,是“一二三”分三行写下的三个字。

刘湘说:“这卢作孚,分明是个读书人,摇身一变做了商人,还真做得有资格,连坐禁闭,还在盘算等会跟我谈判的条件。”

“在商言商嘛!”何北衡转对卫兵:“还不快开门!”

卫兵赶紧开门。刘湘迎上,连连道歉。

卢作孚自嘲一笑:“我这样子,头回去上海,连电梯间都不准进。这回进甫澄先生禁闭间,也属自然。”

刘湘怒喝卫兵:“快请卢先生出来,你,进去!派你看门,你竟把我特邀的贵宾看成‘平头百姓’!”

卢作孚赶紧挡在卫兵跟前,笑道:“作孚就是平头百姓,他没看走眼。”

三只炮艇成“品”字,荡过两江口,拐向这一江段,从刘府脚下驶过,汽笛齐鸣,士兵“立正,向左转,行礼”。

刘湘回礼,一转身:“作孚兄,自今日始,我川军拥有第一支川江舰队!”

卢作孚迎住刘湘目光:“自今日始,我国人拥有第一支川江舰队!”

刘湘问:“作孚可知我组建这支舰队为何目的?”

卢作孚说:“一统川江。”

刘湘说:“正是。”

卢作孚说:“川江为我川人出川最主要通道,甫澄先生想进而一统四川。”

江上,悬挂英国旗的万流轮向炮艇示威似的连拉汽笛。刘湘怒目圆睁:“万县惨案,国耻难忘!我不能让这等事再次在我治下的川江发生!”

卢作孚望着正与巨大的万流轮交错而过的三只浅水炮艇,沉默着。刘湘看出卢作孚的心思:三艘浅水炮艇,又如何挡得住列强船坚炮利!

卢作孚问:“甫澄兄召唤作孚,就为此事?”

刘湘说:“千里川江,航业大半旁落外人之手,华资轮船公司,势单力薄,犹如一盘散沙,怎能与外商竞争?所以我便于数月前设立川江航务管理处,管理川江所有轮船与航运。”

卢作孚审慎地:“哦。”

“这川江航务管理处处长一职——非卢作孚莫属!”刘湘拖长声调,“我有心要统一川江,而这川江航业所有华轮公司里,最有希望统一川江航运的也非你民生公司莫属。你是商人,我是军人,你我洋钱与枪杆子的结合,这可是最好的证明时机,愿意还是不愿意,你给我一句准话!”

卢作孚不卑不亢:“甫澄先生格外器重,作孚莫敢不从,只是作孚心中有几桩事不明,贸然接手,恐托付不效,误甫澄先生大事。”

“风闻卢先生办实业精明且大器,果然不假。好,在商言商,你我便先谈妥条件,再签合同。”

卢作孚望着江上,万流轮涌浪将木船掀得起伏不定,说:“这川江航务管理处成立数月,川江上,人称‘川江航务不管处’。”

“一语中的!今日之前,确实如此!”

“今日之后,甫澄先生命作孚担当处长,作孚不知,哪些该管,哪些不该管?”

“唔。”

“比如,外国铁船浪翻中国木船,该管不该管?”

刘湘一愣:“我还以为你们生意人一上来要提出什么讨价还价的条件……”

“这一件事,今日之前,该巡江司管,巡江司被英国人把持,受害中国木船告到巡江司,巡江司从来坐视不管!”

“自今日起,归川江航务管理处管。”

“其二:军队征用川江轮船,打兵差,本处该管不该管?”

“这……很要紧么?”

“事关川江上中国轮船公司兴衰沉浮。”

“依你……”

“作孚恳请四川军人扶持川江华资航业,打兵差必须给煤、给费用。若只用船舶舱面装兵,则须让轮船公司在舱下装货。且军人搭船,必须出钱买票。军事机关应派兵严格维持码头秩序,使客人和货物上下轮船均感到便利和安全,而决无各施淫威、分文不掏、扣留船只、损坏货物、无端滋事、敲诈勒索、搜身掠夺、打架斗殴甚至调戏妇女的权利。这一条,如若本处管不下来,则甫澄先生之整顿川江航务——无异空谈!”

刘湘面色大变:“作孚确实道出了辖区管理制的弊端,可是如果真要这么做,就必须对我川军各军实行全面的军政整治。罢罢罢,我且依了你!”

“再者,兵差分配,本处该管不该管?”

“这……”

卢作孚振振有词:“从前打兵差,都是落在中国轮船身上,外轮倚仗特权,从来不打。这就在川江上形成了中外轮船竞争上的落差,中国轮船不堪兵差之重,外国轮船却趁机抢运利润大的货物,今日川江上中国轮船岌岌乎可危哉,此祸根之一也!”

“那你就管!不过,杨森、刘文辉、邓锡侯那里,我还须联络,请川军各军都派代表来协商。”

卢作孚一笑:“此甫澄兄该管之事,却是作孚不该管也不能管!”

刘湘指点卢作孚,大笑:“你啊你啊,我刘湘阅人无数,像作孚先生这样的商场谈判高手,还是头一回见到!当真是胸有成竹,滴水不漏。还有问题么?”

“其三,也是最后一个。”

“请!”

“进出重庆港口所有船只必须向川江航务管理处结关,并经航管处的士兵上船检查,确认无军火、鸦片及其他违禁物品走私携带,才能上下客人和装卸货物。任何乘客或船员上下轮船,航管处士兵有权进行检查。”

刘湘为难地说:“所有轮船,那洋人的船?”

“作孚说——所有轮船,自然包括外轮。作孚要问的正是——甫澄先生的川江航务管理处,对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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