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第1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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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川后,川军将士面对暴日,无一孬种。杨森率川军20军抗战建功,授上将……
“自1931年至1945年,中国与日本展开22次大型会战……21名上将、72名中将、167名少将喋血殒身,往复冲杀肉搏成仁者82人,身陷绝境自戕蹈死者25人,身陷囹圄视死如归者14人。”——60年后,重庆陪都文化研究中心抗日战争史学者王康冷峻地写下。
锁喉
“精辟!”升旗望着田仲,毫无讥讽之意,“我国军方的老爷们只知攻城掠地、滥杀无辜,几人能像经济学者田仲这样看到二十世纪凡发生于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最终比拼的是眼前这堆东西?中国的蒋、毛看到了大处,可惜却无暇顾及——”升旗一跺脚,“中国的喉咙管,现已踩在你我脚下。”
长江,自古是这个国家的“黄金水道”。十九世纪后半,商用轮船驶入,长江日日夜夜托载的,胜似黄金。
1937年8月13日之后,国人不再称它“黄金水道”,改用两字——“命脉”。
国民政府撤退,凭它作命脉。军队挺进与撤退,拿它作命脉。工商、民众撤退,靠它作命脉。中国全靠它作为维系战争中国家生命的大动脉。
战争开始时中日海军力量对比。论舰只数量,1比6;论吨位,1比22。空军无比。
中国陆军正沿着大动脉水上陆上由上海、南京、战争第二年的此时,已退至武汉。
战争初期的南部中国下面战场,呈现出这样一幅图像:长江像一只粗大无比的注射针管,充满液体——长江流域的中国军队、中国工业、中国经济实业,中国能够行走的民众……中国赖以维系生命的血液,赖以拼搏抵抗的活力,被一只与针管内壁紧配合、滴水不漏的活塞头挤压推动……
活塞头握在一双强大无比的手中——日本军方当真如升旗太郎“七·七”之夕在重庆水巷子家中所预测,登陆上海后,炮艇开路,运兵船随后,空军陆军在空中与沿岸同步,沿江向上推进……
由此而生的一个悬念是:这“针头”——注射管突然变窄的地方,像人的躯干相连的咽喉,最终的命定,会定格在这根针管的哪一格刻度上?充满中国大动脉中的仅存的活力与血液,最后会壅塞在万里长江哪一处?一句话,中国的咽喉,将被命运指定在万里长江由东而西一一数来的哪一个重镇,哪一座码头?上海被否定,南京被否定,镇江被否定,南昌被否定……
武汉?
“日寇沿江西上,大武汉吃紧!日寇沿江西上,大武汉吃紧!”这天清晨,卢作孚与李果果刚走过江汉路拐角,就听得卖报声。两个报童,一望便知是双胞胎姐弟,穿红衣,你一声我一声,把报急的新闻喊得来像童声对唱。李果果见卢作孚脸上露出孩子般笑容,望着前方,却不知他望的什么。
“这鞋,我穿过,比他大不了几岁,头一回出家门,去省城。”原来那个小毛弟穿的虎头草鞋吸引了他。
无数市民反向涌过,几乎将卢作孚撞翻。他正要走向街对面,却又被无数从背后涌来的市民挤进了街边一处刚打开门的大厅,他被推拥在最前排,看清了,大厅长排橱窗内放的全是纸币与金条。市民纷纷举起手头的存折冲橱窗内叫喊着。卢作孚与李果果好容易退出大厅,看清了,这是中央银行。
银行大门旁贴着多日前的一张告示残片,秋风中哗哗作响:武汉警备司令部、全省防空司令部
为疏散人口告武汉同胞书
民国二十七(1938年)年六月七日
武阳汉三镇各界同胞们!在大敌当前的时候,我们疏散人口,并非畏惧敌人的威胁,鼓励民众的逃跑。我们疏散人口,除了减少无谓损害以外,还有重大意义……
卢作孚与李果果阴沉着脸。时局越来越恶化,这告示贴出后两天,6月9日,蒋介石密令炸开黄河大堤。6月18日日军发布攻占武汉令。日军大本营判断“武汉乃中国心脏地区,广州为对外联络地带”。迅速控制两地,中国政府必定屈服。仲夏到秋末,日军在长江沿线分五路推进……最后投入“武汉攻略作战”。中国军队动员100万兵力,投入“武汉会战”……
二人没走多远,又被刚从大厅涌出的一股人群推拥,只见人们各自手头举着法币、美金、银元、金条全朝前面街中心奔去。
“疏散,该朝城外逃哇,怎么都冲江汉路中心去了?”李果果道。
“姐,我有钱了!……弟,我也有钱了!”两个姐弟报童欢叫着,扬起卖报刚到手的铜板和纸币,虎头鞋一蹦一跳的,携手汇入奔向街中心的人流。
卢作孚再向前走,只见街中心从前的花坛上,一个巨大的古鼎端放当中,人流从四条街道涌过去,登上花坛,所有花儿朵儿全被踩落地,挤到古鼎前的人们,将手头的纸币、银元、金条,甚至刚从手上、项上、耳朵上取下的金银玉首饰,全都投入古鼎。
两个小报童挤不进去,望着手头的铜板,用卖报的腔调哭喊着:“爷爷奶奶大伯大婶大哥哥大姐姐们,求您了,让我和我弟也为保卫咱大武汉出一把力。”
姐弟俩这一哭还真管事,人群果然静下,让出一条人巷,两个小报童来到古鼎前,却够不着沿口,一群成人涌上,把两个报童托起,姐姐把纸币抛出,弟弟把铜板抛出,纸币飘摇,铜板叮当,没入古鼎。卢作孚从人巷望过去,见古鼎上用毛笔新写大字:“献金台。”
两旁悬着旗幡,右书:“保卫大武汉”。左书:“绝不再退一步”。
李果果激动地摸腰包。
卢作孚摸也不摸,说:“你找找,或许有。我是没有的。”李果果掏出腰包底,也没有分文。他望着眼前民众,颇愧疚。
卢作孚不动声色,抚着他肩膀,令他转身,二人大步向来路走去。
卢作孚走进汉口民生公司时,李果果提醒道:“今天,国民政府林森主席在重庆召开一个会。给你订的十点钟飞机。”
卢作孚低声道:“我知道。”
路过报务室,电报声正响着,戛然而止。报务员是文静。她看一眼刚抄下的电文,怯生生地望着路过的卢作孚背影,欲送,又止。
卢作孚已走向会议室。
文静悄声叫道:“果果!”李果果站下。文静将电文送到李果果眼前,他看一眼,便震惊。文静指着电文问:“送不送给他?”
李果果说:“这种急电,敢不送?”
文静说:“反正我不敢送。”
会议室临街的大窗户紧闭,玻璃上贴满防空条。卢作孚一到场,便主持开会:“武汉情势日益紧张,我民生公司的船……”偶抬头,见文静推着李果果来到门口,李果果走了进来,递上那份电文。卢作孚欠身看清,坐回椅子,沉默良久,说:“念。”
李果果道:“为阻挡日寇……”
卢作孚说:“大声念,这种时候,这个会场,到的全是民生公司决策人!”
李果果继续念:“为阻挡日寇沿长江西犯,为保卫大武汉,长江沿线所有船只,无论大小,自接此电令起,一律驶至武汉下游田家镇,凿船沉江,封锁航道……”
程股东脸色阴沉道:“民生公司,大限已到。”
李股东叫道:“这一回,任谁有天大本事,也在劫难逃!”
顾东盛说:“实难理解,当局是怎么想的,怎么可以出此下策!”
程股东夺过李果果手头电文问:“诸位知道这是谁的命令吗?”
他将电文向四周与会者出示。众人瞠目结舌。
顾东盛看定卢作孚道:“遵命,毁了公司最后这点血脉;抗命……”
卢作孚双眉紧锁。
李果果拿着机票出现在门口,望着卢作孚。卢作孚走出会议室。
程股东盯着卢作孚背影说:“你说总经理去陪都开会,对沉船令会抗命么?”
李股东猜测:“会吧?船就是他的命。”
程股东一叹:“可是,他总不能为保船不顾自家的命。现在可是战争时期,谁敢违抗最高当局的命令?”
开完林森的会,夜深,卢作孚回到家中,要蒙淑仪赶紧给自己盛饭来。
蒙淑仪端上饭菜,静静地看着卢作孚吃。卢作孚吃完一碗,将空碗递给蒙淑仪,一脸饥肠辘辘状。
蒙淑仪盛上第二碗,问:“遇上什么事了?”
卢作孚轻松一笑道:“百事没有。若是遇上什么事,你看我还吃得下饭吗?”
吃完卢作孚回书房。蒙淑仪跟上,替他关上书房门,自己站在门外,对着门,柔声道:“作孚,你遇上大事了。不然,你怎么会在我面前装得这么能吃!”
卢作孚在书房枯坐一夜,听得窗外早班民生轮船汽笛响,开了门。一愣——蒙淑仪靠在门板上睡着了。卢作孚赶紧扶住她,问:“淑仪,就在外面坐了一夜?”
“你在里面坐了一夜,想通了?”
卢作孚心疼地按住蒙淑仪肩头,想说什么,没说,他提起昨夜未打开的行囊走了。
蒙淑仪默默坐地,见丈夫走出门,这才起身,望着丈夫背影,直到丈夫消失在雾重庆的坡坡坎坎中。丈夫一定遇上了大事,这事就是他的命。还能有什么事在丈夫心目中看作自己的命?丈夫不说,蒙淑仪也能猜到几分。丈夫在自己面前平静得如此一本正经,于是妻子猜到丈夫此去必为此事以命相争。丈夫不说的事,妻子从来不问。妻子只认一件事,这事就是她的命——反正这辈子“我陪他”。
“蒋介石先生于抗日战争开始前两年第一次乘飞机到四川旅行时,曾亲口对作孚说:‘一个人只要进入四川的上空,立即就看到了地球外貌的彻底改变。这个广阔的绿色省份最后一定会成为我国抗战的基地。’”清晨,卢作孚来到交通部长张公权府上。张公权是被叫醒的,还披着外衣,但刚听完卢作孚的开场白,睡意顿去,却仍做出睡眼惺忪的样子,他知道,这位仁兄大清晨敲开自己的房门,绝不只是为了宣讲四川是抗战基地。就听卢作孚继续讲道,“这一预见已经实现。蒋公又说,今后的外患,一定日益严重,在大战爆发之前,华北一定多事。但是我们可以自信,只要四川能够稳定,长江果能统一,腹地能够建设起来,国家一定不会灭亡,而且一定可以复兴。”
张公权说:“有这话。”
卢作孚接着讲:“公权兄,今年,毛泽东先生发表《论持久战》,周恩来推荐给白崇禧,白崇禧转达给蒋公,蒋公将《论持久战》精神总结为‘积小胜为大胜,以空间换时间’,经周恩来同意,由军事委员会通电,作为全国抗战战略思想。”
张公权一直半闭着眼睛听着:“有这事。不过,作孚这么早把愚兄从睡梦中抓出来,就为对愚兄学说蒋公与毛公的精辟论断?”
卢作孚话锋一转:“去年上海激战之际,中国海军‘普安’运输舰奉命自沉董家渡,这是抗战中第一只自沉阻塞航道以阻止日舰沿长江西上的轮船。紧随其后,我民生公司四个铁驳,与三北等航运公司十只轮船,自沉壅塞于十六铺。分别配置水雷,构成黄浦江数道封锁线。8月11号,轮船、军舰43只,自沉塞江,构筑江阴封锁线。12月,轮船囤船21只沉江,构筑马当防线。”
“说到船,作孚记忆力无人可比!”张公权早就料到卢作孚此来是为了他的船。
“凿船自沉,刻骨铭心。”
“沉船筑防,也曾一度遏止日本水路狼奔豕突沿江西上进程……”
“是。”卢作孚道,“可是,日本海军照样进逼武汉!”
“有这事。”张公权应道。
“为何又要在田家镇再沉?”卢作孚问。
“保卫大武汉是当务之急,一切都要服从这一需要。”见卢作孚急迫站起,张公权忙道:“作孚莫错怪人。这不是我的话,是蒋公手下军人们的口号——保卫大武汉,绝不再退一步。”
“公权兄,汉口民众设献金台,我感动不已。可是,献金台旁也见这口号,我却不敢苟同。”
“哦?”
“作孚赞同蒋公之见。今日之四川,正是民族复兴之基地。而此基地,唯一交通大动脉便是千里川江。”卢作孚说。
“有这一说。”张公权明白过来,为何卢作孚今日开场白要讲蒋公论抗战基地的话了。
“一旦沉船断江,岂非自断血脉!宜昌大河滩上那十万吨工业物资如何撤退回四川基地?基地断了工业血脉,抗战如何持久?保卫大武汉,绝不再退一步,实际上既与毛公论持久战成悖论,更是对蒋公‘积小胜为大胜,以空间换时间’战略思想的违背!”
“有这理。”张公权应声。
“更不合理者,一旦下令沉船,首先便瞄准我民生公司!”
“不对吧?长江中、下游的船,国营招商局的船,也一例照沉!”张公权随手从肘边文件夹抽出一份《批准书长江要塞沉船统计表》。
“民二六,八月十二,招商局新铭、同化、泰顺、广利、嘉禾、遇顺、公平七船,沉于江阴,总吨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