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为后-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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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谷思量中,正嘉说道:“你去吧,这儿不用人伺候了。”
心头一动,郑谷垂首道:“奴婢遵命。”躬身退了出来,到了外间,吩咐了小太监们几句,让不许入内打扰,只在外头仔细听着动静便是。
郑谷吩咐完毕,看看天色,便出甘泉宫,往太后娘娘的永福宫而去。
不多会儿来至永福宫,有宫女引着他进到里间,郑谷上前跪地。
颜太后才吃了一盏九仙薯蓣煎,歪在榻上,见郑谷来到,便带笑说:“不用多礼。”又叫左右搀扶他起来。
郑谷起身道:“太后折煞奴婢了。”
太后吩咐人搬了个小杌子过来,让郑谷在自己跟前坐了:“你靠近些,让我看看,这三年里变了多少。”
郑谷陪着笑道:“奴婢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只怕污了太后娘娘的眼。”
太后笑道:“我也是一样。谁还能长生不老呢?咱们谁也不用嫌弃谁。”
郑谷道:“娘娘凤体尊贵,自然非奴婢们这些凡人可比。奴婢先前还对皇上说,皇上比奴婢先前离开的时候更年青体健,没想到娘娘也是一样的,容仪精神更胜从前。这自是天家母子,连上天也格外眷顾。”
“郑谷,你还是这么会说话,”太后笑吟吟地,抬手在鬓边一拂,“最近得了个保养的方子,觉着甚好,对了,便是和玉说的道家良方,改日让她给你瞧瞧,也给你寻一个补养青春的法子。”
郑谷笑道:“多谢娘娘。”
说到这里,太后问道:“听说和玉……从白天开始就留在了省身精舍,这可是真的?”
郑谷道:“是,方才奴婢出来的时候,仙长还在伴驾。”
“伴驾,”太后挑眉,然后问道:“皇上真的已经、幸了她?”
郑谷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三分谨慎笑意:“据奴婢看,是这样的。皇上仿佛对仙长很是中意。”
太后叹道:“唉,早知道会发生这件事,倒也不稀奇。”
郑谷便只垂着头不做声。太后却道:“可是此后该如何料理?让她还俗,封为妃嫔吗?”
“这个,皇上并没有告诉过奴婢什么。”郑谷回答。
“嗯,”太后沉吟着,“郑谷,你虽然才回来,但你的眼力向来毒辣,看人是最准的,你说,这个和玉,是何许人也?人品怎么样?”
郑谷说道:“这位仙长,瞧着倒像是个秉性纯良的人,听说她俗家还是高阁老府中,出身也算是高贵了。”
太后笑了笑:“只可惜,她不像是个能给宫内带来福分的人,你大概还不清楚,自从她进了宫后,这宫内死了多少人,发生了多少事,就连太子、皇后……也跟她脱不了关系。”
郑谷流露出诧异的表情:“娘娘是说……”
太后却并没有明着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道:“皇上若把她当作个新鲜的玩意儿,贪玩似的玩上几天,那也就罢了。皇上的心性,哀家其实还是很相信的,他从不会做什么乱情乱性之事,一贯从大局考量。”
郑谷说道:“娘娘说的很是,皇上从来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太后笑了笑:“可知你回来了,哀家心里高兴,先前正愁皇上身边没有个真正得力的人,每每想到以前你在的时候,都十分惦记,如今也算是遂了心愿,有你在身边儿,哀家也能多放心些。”说着,两只眼睛便别有深意地看着郑谷,明明不是问话,却仿佛像是在等待着郑谷的回答。
郑谷自也了然,他知道太后这是在等他的忠心呢。
郑谷忙站了起身,垂着手说道:“忠心伺候皇上,是奴婢应该的,太后跟皇上乃是母子,母子连心,皇上高兴,太后自然也就高兴了。”
太后仰头一笑,这回答虽是滴水不漏,但太后已经听了出来:郑谷是忠心的,但首先他是忠心于皇帝。
所以虽然在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又过了会儿,太后敛了笑:“皇上叫你回来,是不是还有什么差事让你去做?”
郑谷道:“是有一件事。”
“哦?”
郑谷回答:“便是当初云液宫端妃行刺的事。最近皇上查明,原来此事另有内情,好像还跟梧台宫有些牵连,所以让老奴再细查查看。”
“跟梧台宫有关?”太后皱眉。
郑谷说道:“是,皇上的意思,是不要惊动,也不要传扬,只是皇上顾念着薛端妃,所以想……还她一个清白。”
话音未落,太后一掌拍在旁边的褥子上:“荒唐,事情都过去多久了,为什么又翻了出来?若真的跟梧台宫有关,何皇后已经去了,还想怎么样,拉她出来鞭尸吗?”
郑谷听太后说的厉害,便忙跪在地上:“娘娘息怒。”
太后瞪着他,怒道:“何况,当年薛端妃刺杀皇上,哀家也去了,一切也是在哀家做主下才处决了那小贱人的,皇上记挂旧情,记挂了三年还没罢休吗?还是说,是有人故意在皇上面前挑拨?想要利用这件事,让皇上来针对哀家啊?”
郑谷伏在地上:“回娘娘,奴婢虽是才回宫的,但是从皇上小时候便跟随左右,皇上对太后的孝心,天下无以伦比,皇上怎会因此针对太后?”
太后哼道:“谁知道呢,毕竟儿大不由娘,何况如今他不是得了他最上心的人物了吗?也许就忘了有这个娘亲了。”
郑谷自然知道太后指的是谁,便道:“太后言重了,若这些话给皇上听到,皇上必然会十分上心啊。”
太后大不悦:“那他叫重查云液宫旧事,难道就不怕哀家伤心吗?”
郑谷说道:“太后自然知道,皇上是个多情的人,皇上对太后怀有至孝之心,对于昔日的端妃,也怀有挂念之情。皇上如此,不过是想结束对于昔日端妃的挂念,所以,若还了端妃清白,皇上的心结自然放下,从此一了百了而已。皇上从来对太后孝比天大,但知子莫若母,太后应该也会体谅皇上的一片苦心。”
沉默片刻,颜太后道:“郑谷,真不枉费皇帝悄悄地把你叫了回来,方才的这些话,宫内除了你,只怕没有第二个人敢说,且若是第二个人敢在哀家面前这样说,哼……”
郑谷说道:“奴婢别的上面还是糊涂,但唯有一点最是清楚,太后跟皇上母子之情是绝对无人撼动的。”
耳畔响起太后的一声叹息,然后说道:“但愿如你所说。既然这样,那你就放手去做吧。让皇上高兴,最好也让哀家满意。”
郑谷悬着的心寸寸放下:“奴婢明白了。”
太后这才说:“起来吧,别跪着了。”
此时嬷嬷奉茶上来,太后吃了两口:“对了,今儿那个萧西华,无缘无故的跑去养心殿做什么?”
郑谷便把先前对皇帝回的那几句说了。
太后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嬷嬷,那嬷嬷心领神会,便同众宫女一块儿悄然而退。
太后淡淡道:“郑谷,你伺候过先皇,从皇上小时候你就照看着他,是天底下最熟悉皇上的人。”
“奴婢不敢。”
太后垂着眼皮,片刻又道:“你今儿见过那萧西华了?”
“回娘娘,是撞了一面。”
太后这才缓缓抬眸,她看着郑谷道:“你……觉着这道士,长得如何?”
郑谷抬头看了太后一眼,踌躇不语。
可两个人目光对上,太后却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你有没有,觉着他长的像是一个人?”
郑谷咽了口唾沫:“奴婢不敢说。”
太后倾身,紧紧地盯着他道:“你说。他像谁?”
郑谷喉头又动了动,才道:“奴婢放肆,瞧着他的眉眼,倒像是年轻些时候的……皇上。”
这话一出,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太后盯着郑谷,郑谷却死死地看着地面。今天第一次跟萧西华照面,就吓了郑谷一跳,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太后就来询问他这件事了。
郑谷的心头略有些乱。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当年皇帝的元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假如还活着的话,应该就是这个年纪了吧。”
郑谷没办法回答,重又跪在地上:“太后慎言。”
颜太后盯着他道:“哀家没说什么破格的话,当初大皇子才五岁,出城进香路遇山石塌落,事后倾尽人力找寻,尸骨无存,只当是给野兽所吞没……”
说起此事,太后痛心疾首:“后来偏生不知哪里跑来个混账东西,对皇帝说天家父子相克,皇帝自然是不信的,但是……”
那会儿正嘉还年轻,不太信这些歪理邪说,后来又纳了何雅语跟薛翃,后来薛翃先怀了身孕,却又滑胎,竟还是个男孩子,再往后,云液宫事发。
从此后皇帝开始对此话深信不疑,故而之前竟不肯再见太子赵暨的面。
也许正如薛翃所说,有的事情、或流言细语等,皇帝虽然并不笃信,但早就存在了心里,而经过那许多宛若注定的悲剧后,却叫正嘉不得不信。
郑谷道:“娘娘难道觉着……可是这种事,千万不能轻言啊。”
太后眼圈微微发红:“哀家如何不知?当年哀家最喜欢那个孩子,疼到了心坎里去。”
郑谷也觉伤感:“是啊,大皇子从来也最亲近娘娘,又聪明伶俐,无人不爱,娘娘更是疼之入骨的。那次事发后,太后伤心的大病月余。奴婢也都记得。”
太后转头,将眼角的泪渍擦去:“那天哀家无意中见了这萧西华一面,无端端就觉着他甚是亲切,而且容貌身影也像极了年轻时候的皇帝。但是这宫内又有哪个能容哀家说起这些话,偏巧儿在这时候你回来了,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郑谷不敢言语,太后说道:“你是皇帝最心腹信任的,哀家也是同样,此事就交给你帮着哀家掌眼。若是咱们疑心胡思乱想,便悄悄地偃旗息鼓,若真的是侥天之幸,那么……”她停下来,有些呼吸紊乱。
太后安稳了一下心神,眼中泪光隐隐,喃喃地只说道:“只盼老天保佑。”
次日,清晨的第一道阳光从云液宫的宫墙上爬进殿内。
门口有些许响动,殿内的人缓缓抬眸。
等候了一夜的萧西华望着从门口走进来的那道影子,他慢慢地站起身。没有了昨日的张皇失措,惊怒冲动,原本清澈湛明的眼睛里透出的,是有些微凉的绝望。
第92章
此时旭日东升,那一抹最初的阳光照着薄薄的晨曦; 眼前便有些朦胧恍惚; 从宫门外徐步而入的那个人,脸色如雪; 并无任何表情。
她走到台阶前; 终于体力不支; 身形晃动,几乎摔倒。
皇帝那边儿自然派了好些内侍宫女护送她回来,只是先前在门口的时候都给她斥退了。
殿内的萧西华本要迎上前去,却不知为何双足像是钉在了原地。
薛翃手扶着膝盖,缓缓地又直起身来; 她呼了口气; 才一步一步又走了上来。
萧西华眼前也慢慢地变得清晰; 他惊愕地发现,薛翃身上穿的并不是她从不改换的那身道服,外头披着的是一袭男人常穿的月白色宽绰鹤氅; 两边肩臂处有深色的刺绣花纹; 定睛细看; 却赫然是金线绣团龙。
这显然是皇帝的衣裳!
虽然早有准备; 萧西华脑中仍是一片晕眩; 那金线的团龙纹如此刺眼; 好像在向他耀武扬威。
这会儿薛翃已经走进殿来; 她看着西华:“怎么在这儿?”
声音淡淡的; 一如既往;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如果不是她身上的这件皇帝的衣裳,西华一定也会骗说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
“我在等小师姑。”萧西华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他看着面前的人,眼角微红。
薛翃道:“让你担心了,我很好,你回放鹿宫去吧。”她语声平淡地说完,迈步往内殿走去。
萧西华看着这张并无什么表情的脸,就在薛翃将从自己身前走过的时候,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小师姑!”
薛翃猝不及防猛然一震,低头看看他的手:“放开。”
“小师姑没有话跟我说吗?”萧西华并不听她的,也许是生平第一次如此违抗,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加大力道。
“你在说什么,先放开,”薛翃皱皱眉,忍无可忍,“你弄疼我了。”
这具身体直到现在,已经撑到了极限。
萧西华才要松手,目光转动,突然发现她颈间有些许浅紫色的痕迹,他起初以为是伤痕,瞬间揪心。
但是走近一步细看之时,猛地有所领悟,西华脱口叫道:“这是!”
薛翃不知他在说什么,见他仍不放手,便伸手将他推了把:“西华。不要胡闹。”
萧西华浑身冰凉:“说我胡闹?”
薛翃皱眉道:“难道不是?昨儿你擅自闯到甘泉宫去,若不是郑公公有心维护你,你以为自己会全身而退吗?”
“是郑公公维护?”萧西华开始失去理智,“那小师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