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为后-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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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正嘉淡淡道:“朕没有许。”
“这是为什么?”
“朕不喜欢那些俗人的手碰这里。”他举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但是万岁不肯如此的话,只怕还要经受头疼之苦。”
“那就受着吧,就当也是一宗修行了。”皇帝不以为然地一笑。
薛翃心中徘徊,终于道:“其实,小道也会些许推拿按摩之法,若是万岁真君不嫌弃,小道或许可以代劳。”
正嘉浓眉一挑:“和玉也是修道之人,跟朕是同源本生的,又怎会嫌弃?求之不得。”
最后四个字,语调拉的长长的,如同戏谑,却又意味深长。
薛翃净了手,又叫小太监打了一盆新鲜的冷水放在剔红茶几上。
“小道冒犯了。”她看着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的皇帝,举手将皇帝簪发的玉簪抽下,将玉冠轻轻摘了。
皇帝的头发保养的很好,散开后,如同黑色丝瀑披散在肩头,同时有一股氤氲的檀木跟松香混合的气息隐隐透出。
薛翃站在皇帝身侧,正嘉没有办法看到她,心中颇觉遗憾。
但很快这种遗憾给弥补了,他感觉到有柔嫩的十指轻轻地摁压揉落在自己的头顶。
一种异样的感觉无法按捺地从皇帝的心头升起,像是无法形容的满足,跟难以描述的欢喜。
那手指妥帖地照顾着皇帝尊贵的头,所到之处,头上的舒泰像是水的涟漪,慢慢地扩散了全身,皇帝不禁微微仰头,同时从口中缓缓地吁出一口气。
薛翃道:“小道要沾冷水了,兴许有些凉。”
可对皇帝来说,此刻的炎热或者寒冷,却都像是无上受用。
薛翃垂手,十指在冷水中浸没,沾着冷水,复又按落在皇帝的头上,慢而细致地揉搓。
皇帝只觉着温热之后,又如醍醐灌顶,刹那间不仅是头脑,甚至连眼目都好像清明了几分,忍不住叹道:“舒坦。”
薛翃道:“想必陈太医已经告知了万岁,您这是每日沐浴之后,头发未干而卧倒,所以才导致了阳明经被寒邪之气闭塞伤损,引发头疼头热。必须要用针灸,外加这按摩之法来驱散经络的邪气。”
正嘉唇角有掩不住的笑意,轻声道:“朕听他说了,不过,朕也知道这不是他看出来的,说罢,你是怎么知道朕的病症所在的?”
薛翃道:“皇上身上有松香之气,上次见面,亦发现皇上的头发未干,加上郝公公说过其他的起居一应无碍,所以才大胆揣测。”
正嘉道:“这太医院的人虽会医治,终究不如你心细如发。”
薛翃道:“小道只是比他们多了一份机会,得以近距离同皇上相处,无意发现罢了。”
“不邀功,不出风头,懂事,”正嘉微笑道:“朕知道,你先前私下里跟陈英杰说了治疗的法子,无非是不想抢他们的功劳,和玉,你极好。”
薛翃道:“小道毕竟是初入宫,许多规矩都不懂,而且医术上的确比不得太医院各位前辈,以后多有跟众位切磋讨教的机会,怎敢因一点小聪明而抢先。而且先前冒失,得罪了丽嫔娘娘在先,又得罪了康妃娘娘在后,若还在宫内久了,不知又将惹出什么祸事。”
正嘉竟道:“怕什么,有朕在,你就算是把天捅破了,朕也给你撑着。”
薛翃的手势一停。
正嘉是坐着的,薛翃却是站着,但正嘉身形高大,而她身形娇小,所以就算站着,也不比皇帝高出多少,不需要低头就能看清皇帝的眉眼五官。
三年了,不知是修道的原因,还是颐养的太好,皇帝并没有比先前变多少,甚至鬓边都没有更添一根白发。
容貌没有变,性子却越发的阴晴难测,这个人,宠爱的话,会把人宠到天上去,但若无情起来,会冷酷的让人怀疑。
薛翃的手指突然有些无力。
正嘉突然道:“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薛翃身不由己地问。
“你,”正嘉皇帝睁开双眼,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女冠子,目光深晦如海:“像极了一个人。”
第22章
皇帝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薛翃的手指不仅无力,甚至微微地有些开始发抖。
正嘉的眼神幽深,自小便是以上位者养成; 多年来的历练,越发让他城府深不可测; 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仿佛一眼就能洞察人心的所思所想。
薛翃也不敢跟他对视太长时间; 目光浅浅交汇,她强迫自己垂眸; 看向挽在掌心的皇帝厚密而长的头发。
数不清的青丝; 如同皇帝复杂难测的心意。
“万岁在说谁?”薛翃轻声问。
她谨慎避让的神情动作; 落在正嘉皇帝的眼里; 引得皇帝的喉头动了动。
然后,他复又吁了口气:“是一个……已经化鹤乘风而去的人。”
将身子重又靠回了椅背,皇帝闭上双眼,眉心微微皱起。
耳畔响起女冠子很轻的回答:“请恕小道不懂。”
正嘉微微一笑:“你自然是不懂; 你毕竟并不是神明; 不会全知全能。其实你做到如今这般地步已经是极难得的了。……怎么停了?”
习惯了被那双小手力道适中的揉按,感觉她的十指离开,皇帝竟有些不自在。
薛翃深深呼吸,十指浸泡在龙洗冰冷的水中; 借着寒凉的冷水; 整个人才又恢复了几分镇定。
又揉按了片刻; 外头郝宜的声音响起:“主子; 太子殿下来给您请安了。”
薛翃手势一停,便要退后。
“跟你不相干,”正嘉却低低叮嘱,又扬声对外头说道:“知道了,让他跪了后便去吧。”
外间郝宜领旨,脚步声远去,薛翃略觉诧异:“皇上为何不召太子进内?”
正嘉一笑:“这儿岂是闲杂人等可入的地方么?除了你外,只上回请了真人来这儿坐了片刻。”
薛翃心头一顿:“太子也不得入内?”
正嘉道:“他嘛,倒不是全为了这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不提也罢。”
薛翃便不再问了,如此屏息静气,替皇帝将头按摩了一遍,又道:“头发不能立刻绾起,要这般散开,只等水汽散干之后才能梳理。”
正嘉似意犹未尽,忽然问道:“这要做上几回,才能去除病根儿?”
薛翃看向皇帝,正嘉微笑道:“你别偷懒,既然已经劳动了你的玉指,那少不得你就从一而终,可别半途而废才好。”
薛翃道:“等万岁过了今日再加一夜,看看效果,若是头不疼或者疼得好些,再推拿按摩两三次,配合针灸,大概就可以了。”
正嘉道:“甚好。”又特意看看她脸上的伤:“这里可还疼吗,要不要朕再给你涂一遍药?”
“已经都好了,不敢再劳烦万岁。”
“有什么可劳烦的,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你替朕按头,朕就替你敷药,这样岂不是两全极美,你说是不是?和玉?”
薛翃无言以答,只想快些离了这儿,皇帝倒也知道她的心意,当即召了郝宜进内,叫他派两名小太监,好生伺候薛翃回放鹿宫。
直到薛翃去后,皇帝问郝宜:“方才你跟田丰在外头嘀咕什么?”
郝宜本以为皇帝并没有发觉这件事,突然听他又问起来,才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皇帝的耳目,忙道:“回主子,是田丰跟齐本忠两个来,有事要禀奏主子,奴婢怕打扰了主子,便没许他们进来,田丰不高兴,骂了奴婢两句。”
正嘉散着发,背着双手立在窗前,看来越发道骨仙风,飘然若神人了。
闻言他笑道:“朕当怎么就吵嚷起来,若再有下回,朕必不饶。”
说着又道:“召齐本忠来。”
郝宜忙不迭地退出,把等候良久的齐本忠叫入精舍。
皇帝已经落座:“到底什么事?”
齐本忠说道:“是江指挥使有些关于逆贼俞莲臣之事求见皇上。”
“江恒进宫了?人呢?”
齐本忠道:“原先在养心殿外候着,因怕打扰皇上,这会儿大概在司礼监。”
皇帝此刻觉着一身轻松,耳清目明,趁兴便道:“叫他来。”
***
且说那两名内侍护送薛翃,走到半路,薛翃道:“劳烦两位公公,就送到这里罢了。”她身边还有放鹿宫的小全子陪着,倒不必这许多人。
那两个小太监忙道:“郝公公一再叮嘱我们,好歹要送仙长回到放鹿宫才妥当。”
薛翃便不再多言,只又走了一段,要拐弯的时候,一名内侍道:“那不是太子殿下吗?”
大家回头看时,却见太子赵暨从左手侧的方向,低头耷脑地走来,身后只跟着一名贴身的小太监。
小全子忍不住说:“那便是云液宫的方向,太子难道是从哪里来的?”
才说了这句,那边赵暨也发现了他们一行,少年原本垂头躬身无精打采,只看见他们的时候,却突然神情骤变,也挺直了肩膀,下巴微扬地走了过来。
陪同薛翃的小太监们忙行礼,参见太子。
薛翃也随之打了个稽首。
赵暨道:“你是从省身精舍而来的?”
薛翃道:“正是。”
“哼,”赵暨不禁冷笑了声,“好的很,本太子前去给父皇请安,都不得见父皇的天颜,原来是你在里头挡着。”
薛翃哑然。
那陪着的两名小太监听太子殿下口风不对,很怕他为难薛翃,他们在郝宜面前无法交差。可又不敢冲撞了,于是各自提心吊胆。
薛翃却只淡淡地回答道:“殿下误会了。”
赵暨毕竟年少,身材正在长成之中,比薛翃还要矮上半个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女冠子的左脸上,有青紫的痕迹没有散开,嘴角依稀也还肿着。
赵暨不由幸灾乐祸道:“听说你在雪台宫被打了?”
薛翃道:“多谢殿下关怀。只是小事。”
“谁关怀你了,别自作多情,”赵暨翻了个白眼,道:“不过,和玉,你可真是能耐非常,康妃不过是打了你一下,却因为这样,康妃整个宫内的人几乎都给田丰打了一遍,那王嬷嬷还给打死了,啧啧。”
康妃因为得宠,一只猫都能在寻常妃嫔的头上横行霸道,何况是她心腹的嬷嬷。
只怕在今日之前,王嬷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死的如此干净利落。
薛翃说道:“无量天尊,这并非小道的本意。”
“别装了!”赵暨挥挥衣袖:“谁不知道你仗着长的出色,在父皇面前极力邀宠,哼,丽嫔倒了,现在康妃也倒了,不知下一个倒的是谁呢?”
赵暨年纪不大,话说的十分辛辣直白。
薛翃心头一动。
这会儿后面两个小太监实在是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其中一人陪笑说道:“太子殿下,奴婢等奉郝公公的命令,护送和玉仙长回放鹿宫去,太子殿下这会儿是不是也该去梧台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另一个也忙声音和软地说道:“是呀太子殿下,去的晚了,怕皇后娘娘又担心太子殿下呢。”
赵暨眉头一皱,看向这两人:“本太子在训话,你们敢多嘴?”
两个偷偷对视,跪地请罪:“奴婢等不敢。只是怕误了差事,请太子殿下宽恕。”
赵暨才看向薛翃,低低说道:“你不用假惺惺的,本太子等着看呢,看你是不是下一个什么娘娘!”
虽然斥责了那两个太监,赵暨却并没有把他们的话抛在脑后,迈步要往梧台宫去。
薛翃突然道:“殿下。”
赵暨止步,不知她为什么忽然叫住自己,还疑心她是不忿所以挑衅,便横眼看过来。
薛翃仍是面静如水:“殿下是从哪里来?”
赵暨本做足了她会发难的准备,却不料竟是问了这句。
太子意外,张口才要回答,突然心头一凛。
薛翃不再追问,只是转头看向赵暨来的方向。
站在此处,依稀能看见云液宫的宫门,因为长久无人居住,宫门上也长出了若干野草,有枯萎的狗尾草高高地挑着,在北风中孤单单地摇曳来去。
赵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少年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喉头动了动,然后恶狠狠地说道:“闭嘴,本太子爱从哪里来就从哪里来,用不着你管。”
像是一头爪牙还没长全的小狼崽子,太子眼神凶狠,向着薛翃呲出牙口,试图威吓住她似的。
薛翃却对他的“张牙舞爪”视而不见,仍是平静地说道:“小道只是问问,并无他意。天越发冷了,太子衣衫单薄,要留心添衣。”
说了这句,薛翃一点头,转身往放鹿宫走去。
太子赵暨愣愣地站在原地。
直到他随身的小太监低低说道:“殿下何苦为难这位道姑,岂不知道她如今很得皇上意思?如果她在皇上面前告太子一状说太子为难他,皇上……还不知怎么样呢。”
赵暨听了这句,脸上略露出几分畏惧,然后却道:“堂堂的太子,还怕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