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隋-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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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徐世勣的年纪和阅历,对中土的政治尚没有深刻的认识,但黄君汉不一样,他入仕多年,郁郁不得志,空有一身才学和抱负,所以他必然从山东人的立场来看待中土的政治,理所当然的痛恨关陇人把持权柄,痛恨关陇人从各个方面打击和遏制山东人。
翟让是山东人,抓捕翟让的监察御史则是关陇人,所以翟让一案实际上源自山东和关陇两大贵族集团的激烈博弈,这种博弈既存在于中枢、中央和军队,也同样存在于地方。黄君汉本没有拯救翟让的理由,但一旦把翟让一案上升到山东和关陇两大贵族集团之间的斗争,那么黄君汉不但有拯救翟让的理由,更有利用这件案子帮助郡守反击那些阴谋“攻击”他的关陇人。
徐世勣看到黄君汉义愤填膺地责骂那位来自东都的监察御史,知道时机到了,遂耐心等待黄君汉骂完了,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曹主,翟法司遭人暗算,身陷囹圄,不知某能否见他一面?”
黄君汉目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是某不帮忙,而是你根本进不去。”
“曹主,某只想看看翟法司。”徐世勣躬身恳求道,“听说,御史判了他死罪,马上要处斩,时日无多了。”
黄君汉笑着摇摇头,“御史哪来的权力判人死罪?不要道听途说,翟法司现在尚无性命之忧,使君正在想办法,只是……”黄君汉慢慢皱起了眉头,“御史一旦上奏弹劾使君,由东都向下施压,使君恐怕就挡不住了。”
徐世勣迟疑了片刻,说道,“到那时,牵连甚广,恐怕使君自己都岌岌可危了。”
黄君汉没有说话,低首沉思。
东都来的监察御史到了东郡就拿下了翟让,实际上打的就是使君的脸,针对的就是使君,这一点使君心知肚明,但让他犹豫不定的是,他不知道东都那边真正的目的何在,是直接打击他?还是打击他背后的靠山?如果直接打击他,杀了翟让就行了,这件事就算完了,但如果是打击他背后的靠山,那东都需要的不仅是翟让的人头,还有他的仕途。思来想去,被动挨打没有意义,必须反击,果断反击,以攻代守,这样才能迅速摸清对手的意图。
如何反击?一郡太守当然不会亲自持刀上阵,他征辟了很多僚属,养活了很多门生,关键时刻,当然轮到这些人冲锋陷阵。他找到了黄君汉,让黄君汉暂时主掌法曹事务,说白了就是你把这件事处理好了,让我满意了,我就升你的官。
黄君汉也在绞尽脑汁想办法,也曾打过徐世勣的主意,但始终寻不到满意的计策。今天徐世勣亲自上门了,而且把话都递过来了,但他依旧是一筹莫展。翟让是一定要救,但怎么救?怎么救才能把自己“摘出来”?如果翟让逃了,责任由自己来负,等于拱手送给东都一把宰杀使君的到,那岂不是天下最蠢之事?
徐世勣看到黄君汉久久不语,心里渐渐烦躁,忍不住出言试探,“某有故事一则,或许可解曹主之忧?”
黄君汉抬头看了他一眼,凝重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笑意,“闲来无事,不妨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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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黄君汉到了白马大狱,不过他不是因翟让而来,而是奉太守之命,辅佐从东都来的监察御史收押和审讯新囚犯。
新囚犯有十几个,戴着镣铐,坐着槛车,其中一个白发刑徒独占一辆槛车,尤为醒目。奉命押送的有两队鹰扬府卫士,整整一百名全副武装的精兵,把三辆槛车围得“水泄不通”,防范得极其严密。如此兴师动众,当然全城皆知,很快白马城上上下下都知道昨天在徐氏码头遭贼劫杀的囚犯被关进了白马大狱。
这群囚犯从何而来?又去何处?为何会在白马津遭到劫杀?又为何过了一夜后竟留在了白马城?这些疑问困扰着白马城里的人,同样也困扰着黄君汉。
黄君汉位卑权轻,没有资格知道这其中的秘密,但太守却主动给了他一个窥伺机密的机会。让一个法曹从事配合监察御史的工作很合理,但如何“配合”,是言听计从,还是监控和挚肘,那就由黄君汉自己去领会了。
黄君汉“领会”得很好,他抢在郡尉和监察御史的前面赶到了白马大狱,“配合”监狱官员指挥狱卒腾出了三间牢房,其中一间与囚禁翟让的牢房正好相邻。
监狱由负责治安管理的郡尉掌管,与负责司法的法曹没有隶属关系,但双方都与囚犯打交道,工作上来往密切,时日久了也就熟了。黄君汉是法曹的副官长,在东郡也算是一个有地位的“吏”,监狱的官员和狱卒对他当然是恭敬有加,轻易不敢得罪。所谓工作上的“配合”,到底谁配合谁,那就不为人知了。
新来的囚犯入了监,而原先押送囚犯的卫士则守在了监外,与囚犯不过一墙之隔。两队鹰扬府卫士也没有离开,一队守在监狱里面,一队巡戈在监狱外面,可谓戒备森严。
郡尉和监察御史联袂而至,在监牢里转了一圈,又对看押卫士和狱卒说了几句慰勉的话,然后便施施然走了。
黄君汉小心翼翼的陪侍左右,临了却没能与他们一起离开。监察御史说,这批囚犯很重要,不容有失,虽然鹰扬府给予了支援,但郡府方面也要加强监狱的安全保卫。郡尉不假思索,顺手一指黄君汉,“既然如此,那就辛苦黄曹主了。”黄君汉不敢不从,虽然郡尉不负责法曹,但官秩级别摆在那里,郡尉是上官,岂能公然忤逆?
狱监却是高兴了。新囚犯非同寻常,从东都来的监察御史不但高度重视,还从鹰扬府“搬”来两队卫士重点看守,这中间要是出了点纰漏,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这个狱监。现在好了,有上官帮他做一半工作,分担一半责任,喜从天降啊。
“黄曹主辛苦多时,疲乏了,不如一起去外面吃些酒,解解乏?”狱监盛情相邀。
黄君汉微笑颔首,“此时不便远离,还是去外面叫些酒菜来,与兄弟们一起,就在监内畅饮。”
狱监笑嘻嘻的冲着黄君汉作了个揖,“如此说来,黄曹主要做东?”
“善!”黄君汉一口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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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大盗刀兄
上官请吃酒,下属们当然心花怒放,尤其小狱卒们,日子清贫,本来一天只有两顿饭,今天能吃三顿,还有酒肉吃,开心啊。殷勤伺侯着,小腿跑得飞快,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外面酒肆的伙计们就把几桌酒菜送了过来。
狱卒在监外临时支了几张桌子。黄曹主说了,自家兄弟要请,客人也不能怠慢,一起吃了。于是皆说曹主义气。
吆三喝四就吃开了。狱监心细,听到黄君汉有意无意问起牢里的伙食,马上心领神会,唤来一个手下,拿了食盘盛了几个菜,装了一壶酒,叫送给翟让。
众人看在眼里,暗道黄曹主仗义,对其更是敬重,纷纷端酒相请。不过大家都很默契,绝然不提翟让两个字。
翟让是东郡本地人,翟氏在东郡根深蒂固,势力颇大,所以攀附受庇于翟氏者非常多。现在翟让出事了,以翟让横行黑白两道的所做所为,不查便罢,一查必倒,因此翟氏的败亡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翟氏倒了,大树倒了,依附于这棵大树的藤蔓或与这棵大树紧密相连的枝枝叶叶,必然受到连累,是以最近这段时间东郡乃至周边郡县的很多贵族豪强、官僚掾吏都惊恐不安,惶惶不可终日,翟让和翟氏已经成为他们无法摆脱的梦魇。
那伙押送卫士平白无故受人恩惠,又见狱中上上下下颇为敬重黄曹主,理所当然极尽奉承之能事。黄君汉表现得很亲和,谦恭有礼,颇有折节下交的名士风范。
酒酣耳热、称兄道弟之际,说话也就随意了,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昨天的白马津劫囚。这是当前热门话题,白马人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那伙看押卫士倒也不隐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们来自涿郡,隶属于左翊卫府。这批囚犯都是横行于东北道的马贼山匪。东征在即,东北道诸郡当然要整肃治安,这些马贼山匪首当其冲纷纷落网。按道理这批囚犯应该在涿郡处斩,但奇怪的是,率先赶赴涿郡进行战争准备的左翊卫府的一个鹰扬府竟接到了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的命令,要求他们把这批囚犯押到东都。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是当今皇帝的股肱之臣,皇帝的绝对亲信,是左翊卫府的最高统帅。如此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竟关注如此小事,本身就非同寻常,这背后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奉命押送囚犯的这队卫士先是乘船沿永济渠南下,打算由水路去东都,又快又安全,还很悠闲,哪料到了河北后连遭数伙贼人的劫杀。好不容易历经艰险到了魏郡首府黎阳,距离东都很近了,以为没事了,哪料又被一群劫贼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船都被一把火烧了。无奈只有弃船走陆路,并向魏郡府求助。魏郡府看到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的手令,哪敢怠慢,即刻派兵把他们护送到了津口,还派一条官船送他们去东都。哪料在大河河面上,他们再遭一伙强贼的劫杀。被迫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就近靠岸白马津,遂出现了昨日码头激战的惊魂一幕。
不要说白马人疑惑不解,就是这队押送卫士也是疑窦丛生,囚犯中到底藏有什么重要人物,又藏有什么重要机密,竟被人一路围追堵截疯狂追杀?那伙沿着永济渠一路追杀下来的横贼又是来自哪里?受何方“神圣”的指使?不过所有人都清楚,这件事既然有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的介入,那么必然牵涉到了东都的大权贵,而这些掌控中土命运的人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又岂是坐在监牢里的这帮胡侃海吹的草芥蚁蝼们所能了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既然如此,那就继续海侃图个乐吧。
话题还是劫囚事件,不过这次闲扯的对象则是那名白发刑徒。押送卫士是亲眼目睹,至今还心有余悸,如果不是白马鹰扬府的骑士来得快,恐怕早已身首异处,做了白发刑徒的刀下亡魂。想到这些日子一帮兄弟的身边竟藏有这样一个凶残暴悍的死囚,而尤为荒诞的是,一帮兄弟竟然还尽心尽力的保护他,甚至很多人为此付出了生命,不禁让人义愤填膺、咬牙切齿。
不过这个仇是没办法报了,监察御史说了,不惜代价也要把这群死囚送到东都,而且考虑到距离东都越近,劫囚贼的手段恐怕也愈发毒辣,所以监察御史已经急报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请求他即刻派人到白马接应。监察御史是不是宇文述的人,不得而知,但这是一个与宇文述拉上关系的最佳机会,就算没有监察御史,白马郡守也会这样做,毕竟与宇文述拉上关系,就等于铺就了一条升迁的捷径,官场上的人谁会错过这等天赐良机?
有人问了,劫囚贼要杀的人是不是就是白发刑徒?
有人嗤之以鼻,白发刑徒,一头醒目的白发就是其最好的身份标记,劫囚贼岂会认错?
又有人问,白发刑徒如此彪悍,杀人如屠狗,肯定不是无名之辈,其在东北道上一定是个恶名昭彰、恶贯满盈的大盗贼,不知可有家喻户晓的名号?
押送卫士一听来劲了,几个喝在兴头上的汉子扯开嗓子就说上了。
涿郡府在移交这批囚犯的时候,曾把相关情况详细告之,以尽量减少押送途中的风险。白发刑徒是重点告之的囚犯之一。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两年前他突然出现在塞外,手拿一把长刀,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中土边郡和塞外诸虏部落曾联手追杀,却被其屡屡逃脱,故声名大振,东北道上的贼寇皆呼其为刀兄。
有人好奇地问道,“他都一头白发了,垂暮老者,为何还如此作恶?”
押送卫士哄堂大笑,“谁说长着一头白发就是垂暮老者?你没见过长着一头白发的少年郎?”
白马人面面相觑,颇感难堪。扯了半天,白发刑徒竟是一个长着满头白发的彪形大汉。仔细想想倒是汗颜,都是被习惯性思维桎梏了,以为白发者必定是古稀老人,其实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人长黑发,有人长白发,还有长金发、红发的,甚至还有一夜白头的。史载春秋名将伍子胥逃离楚国时,就曾在昭关之下一夜白头,可见确有其事,只不过甚为罕见而已。
话题随即从白发刑徒身上转移了,大家开始兴致盎然的议论即将开始的远征高句丽。这是中土人都关注的大事件,先帝朝曾远征过一次,但无功而返。这次皇帝以举国之力再次远征,但不幸的是,战争尚未开始,大河南北却惨遭水患的打击,数百万人受灾,这给远征高句丽蒙上了一层阴霾,有人甚至预测这是个不祥之兆。
吃酒归吃酒,例行巡监不能不去。非常时刻,大家都很谨慎,谁也不想砸了饭碗或者丢了吃饭的家伙。黄君汉以身作则,与两个卫士、两个狱卒一起进了牢房。经过白发刑徒的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