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录-第99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汉子道:“那是我亲爹!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来害自家人,也罢,如果真的被他害死了,我索性去地底下问一问……”
“你这混头,越发说出好的来了!”
隔着院墙,阿弦听得分明。
忽然低低一声咳嗽从内传来,有个苍老的声音道:“老大,媳妇,你们都想错了,不会是你爹……”
汉子怒道:“您老又知道,合着受惊吓的不是您老!”
媳妇也道:“娘,不是爹又是什么……唉,难道我们哪里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先前为了给爹送葬,花了家里大半儿的积攒呢,外头哪一个人不说好?敢情爹还有什么不足意的地方?那也不至于就这样闹腾吓人呢。”
汉子道:“我看也是白花钱,才伺候的他现在来害人。”
阿弦听到这里,低低冷哼了声。
玄影边跑边时不时地打量她,眼睛里透出担忧之色。
如此又拐了一个弯儿,阿弦忽然止步,而玄影也扭头看向前方,他的眼中看的不甚清晰,只模模糊糊察觉异样。
玄影才要狂吠示警,阿弦道:“玄影。”
这是制止的意思,玄影转头看她,默然退后。
阿弦却迈步上前,玄影不安地跟了一步,又停下,阿弦一直往前走,眼见她快走到那东西跟前了,玄影躁动地在原地踏步,几乎忍不住又要大叫。
而阿弦不动声色,她看着面前皱纹满布面色枯槁的鬼魂:“你想干什么?人死了就该去自己该去的地方,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口吻仍是冷冷淡淡的,脸色也甚是漠然。
从天而降的雪花飘零,这让她的模样看起来竟显得有几分冷酷。
对面的“老者”道:“十八子,求你带句话给我那逆子,你告诉他,家里头不安生,跟我无关……你再让他对他的……”
话未说完,阿弦打断道:“既然是逆子,为什么还要惦记着。我不会给你带话。”她说完之后,脚下一动。
老者忙道:“十八子!”身形后飘拦住她:“就算他再忤逆,也是我的儿子,我没法子眼睁睁看他过不安生。”
阿弦道:“这是他的报应。”
老者躬身行礼:“十八子,求你了!”
阿弦不理不睬,那老者却随在身边儿,仍是不停地哀求。
阿弦忍无可忍,止步说道:“你那儿子跟媳妇自私贪吝,丝毫不知人伦孝道,活该报应,我不会帮你传话。”
原来这鬼魂姓王,家住南市,方才送阿弦出来的两人,正是王老汉的儿子媳妇。
王老汉家里有数间房,原本老汉跟婆子住在西间房中,却被儿子跟媳妇合计着,让他们住到了厢房里去。
又嫌他们老夫妇吃的“多”,便每日弄些残羹冷饭,喂猪狗似的对待,家常衣物也都短缺,夏日倒还得过,冬日寒冷难忍,且时常还要打打骂骂。
半月前王老汉得病,因缺医少药,终于死了,两人才孝心发作,隆隆重重地办了丧事,实则是摆给外人看的罢了。
可不几日,先是夜间的时候,听见幽幽鬼哭之声,从院子里传来。
王大鼓起勇气出来看,一无所见,却因被吹风受了凉,正吃着药。
又一日媳妇晚上起夜,开门后忽然看见一道白影直直地立在跟前,顿时就把媳妇吓得晕死或去,醒来后只说有鬼。
还有其他一些异事,比如有声音喝骂王大,极类似王老汉。
四邻早知道这两人不孝,如今听说家里闹鬼,当然就都猜到了王老汉身上去。
阿弦道:“如果他们没有错,现在又怎么会心虚?见家宅不宁就以为是你在捣乱,还要我解决呢。你反来替他们说话,岂不可笑。”
王老汉垂首道:“天底下当爹娘的心,大概都是这样,并不会觉着儿女有什么不好。就算自己苦上一些,也不要见他们为难。”
阿弦瞪了王老汉一眼,不发一言,离开他快步往前,王老汉一直在耳畔碎碎念地求,阿弦只不理会。
如此渐渐地过了一条街,王老汉忽然消失不见。
阿弦耳旁忽然清静,本有些诧异,站住脚四处打量一眼,果然不见了王老汉的鬼魂。
然而,却意外地看见了另一个人。
就在这条街的正前方,英俊披着一袭暗蓝色的大氅,自善堂门口徐步而出。
阿弦呆了呆后,正要转身悄然离去,谁知玄影早就先扬首叫了声。
那边儿英俊垂首正要上车,闻声止步,微微转头,双眸略垂,流露倾听思忖之色。
阿弦低头看一眼玄影,玄影却用无辜的眼神仰头看着她。
这一刻英俊回头对车夫说了声什么,车夫将手中的伞双手奉上,便自行驱车离开。
阿弦正不知如何,英俊举手向着她的方向招了招,似在招她过去。
阿弦怀着一丝侥幸,心想也许英俊是在叫玄影,正要催玄影过去,那边儿英俊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唤道:“阿弦。”
雪落的更急了,凌乱地雪花在眼前飞舞,却挡不住他的声音,也掩不住他等候在彼的身影。
阿弦皱皱眉,拖着双脚慢慢地往前去,雪地上被她的双足压出凌乱的脚印。
虽然有意放慢脚步,仍是来到英俊跟前。
阿弦低着头不看他:“阿叔。”
英俊将手中的伞打开,往前倾了过去:“你从哪里来。”
阿弦身不由己立在伞下,道:“才有件事儿,现在要回府衙。”
英俊道:“看时辰,你也该是休班的时候了,如何还去府衙?”
阿弦张了张口,终于道:“阿叔方才怎不上车?”
英俊道:“你若不去府衙,便陪我一块儿回家吧。”
阿弦缓缓抬头,看见他肩头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连头顶发鬓上也挂了霜白。阿弦暗自叹了口气:“好吧。”
天冷,加上落雪的缘故,街头上行人稀少。阿弦陪着英俊,沿街而行,玄影走在两人之前,过一会儿便回头看一眼。
自从捡骨令实行之后,阿弦的确是“恢复”了,很快好转起来,也仍回了府衙。
不过,不仅是英俊,连袁恕己、高建等人也发现阿弦跟以前不同了。
就好像她又回到了当初戴着眼罩时候的那个“十八子”,把自己装在一个无形的壁垒里面,极少言笑而颜色晦暗。
对于英俊而言,阿弦变得更多,以前那个阿弦,喜欢跟他亲近,喜欢同他说笑,但是现在,虽然两人仍是住在一起,但阿弦早起晚归,英俊几乎没有跟她碰面说话的机会。
就算阿弦没有开口,英俊心里明白:她是有意在疏远自己。
以他洞察入微的心性,他依稀有些明白阿弦这样做的原因,但……总不能一直都这样下去。
英俊道:“阿弦,是讨厌我了吗?”
阿弦正在盯着脚下那厚厚地雪层,想起开春之时下雪,老朱头一早起身将雪扫光,两人因此而争执。
猛地听见这句,阿弦脚下一歪,几乎滑倒。
英俊却从旁探手,十分准确地挽住了阿弦的手臂,将她拉起靠近自己。
阿弦定了定神,将手臂抽了回来。
英俊听见“吱呀”一声,是她往旁侧退了一步,她不再立在他的伞下。
英俊道:“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阿弦看着两人之间的那个脚印,终于道:“不是。”
英俊道:“那是为了什么?”
阿弦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英俊道:“是。”
阿弦看着他的眉眼,映着莹白的血光,他的鬓边跟长眉上挂着淡淡的雪色,这让他看起来越发清隽出尘,虽然身着简单的麻布衣裳,却犹如哪个高门大族的世家贵公子……或者什么王公大臣之类高不可攀的人物。
心头涌动,阿弦道:“我喜欢阿叔。”
英俊的眼睫一动,微微抬眸。
阿弦仰头看着这个人,不顾雪落在她的脸上化成了水,湿湿嗒嗒地,又滑入颈间。
她问:“阿叔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英俊沉默了会儿:“我更愿意听你说。”
阿弦道:“那是因为,只要跟阿叔在一起,我就看不见鬼魂了。对我而言,阿叔就好像是炉火,是阳光,我靠近你就觉着身上暖暖的,所以很喜欢阿叔,不想要离开你。”
英俊道:“这很好。”
“很好吗?”阿弦摇了摇头:“不,这不好。我不想依赖任何人。”
英俊道:“你并不曾依赖任何人。”
阿弦道:“我有。其实我早知道,我不能这样,当初带阿叔回家,伯伯就劝过我,我只是不听,伯伯疼我,就随我的意思,但我知道这样做不对。而现在……”
英俊止步。袖口处的手有一丝不为人知的轻颤,英俊道:“现在怎么样?”
阿弦道:“现在,是时候该离开您了。”
喉结上下一动,过了会儿,英俊才问道:“阿弦的意思,是……要我离开吗?”
阿弦道:“不是。”
英俊道:“那么是如何?”
阿弦深深呼吸,有他在身边儿,就算是雪中也丝毫无那种阴冷之感,冷冽地空气穿入,只觉痛快。
阿弦道:“我想离开桐县,阿叔就住在这里好了,现在阿叔在酒馆跟善堂里都很好……家里又有高建照应着,阿叔应该无碍。”
眉间那一丝极小的皱蹙展开,英俊问道:“你要去哪里?”
阿弦道:“我要去长安。”
英俊并不觉着诧异,只道:“那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块儿去?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阿弦道:“没有,你很好。”而且好的实在太过了。
英俊道:“阿弦,我不明白,如果我很好,你又喜欢跟我在一起,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
阿弦握紧双拳:“因为我知道这一切迟早要结束,不如就现在决断。”
英俊道:“结束?”
阿弦道:“是,你会离开。”
英俊若有所思:“你是怕我……会跟朱伯一样离开?”
阿弦举手揉了揉鼻子:“不是。”
英俊道:“那是为了什么?”
因两人站在原地不动,前方的玄影也停了下来,它立在雪中,呆呆地看着身后的两个人。
阿弦的嘴唇在哆嗦,那句话几度冲口而出,却又死死忍住。
良久,英俊听不到回答,他试着往前一步,将伞擎了过去:“如果答不上来,那就不要说了,我们回家吧。”
忽然,阿弦举手,一把打在他的手臂上,用力颇大。
英俊料不到会如此,手一松,那把伞便坠了地,于雪地上砸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阿弦死死地攥紧双拳,终于大声道:“因为、因为你不是我阿叔!”
一句话,如破釜沉舟,再无顾忌,阿弦道:“我是骗你的,你不是我阿叔,我之前根本、根本不认得你,只是因为靠近你就看不见鬼魂了,我贪恋这种暖意,所以才拼命想留下你……但是伯伯说的对,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你迟早会想起来,你也迟早会离开,我也迟早要习惯……一个人!”
阿弦说完之后,步步后退,然后转身,飞快地往前跑去。
跑的太急,一个踉跄,几乎抢摔在地上,阿弦勉强站住身子,不敢让自己回头,也不要回头。
她心里想:“我终于说出来啦,伯伯,我终于告诉他了,以后……就再也不相干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去长安之事,然而英俊怎么办?
以英俊的性子,如果她开口说一声要他同去,只怕英俊立刻就会答应。
但是她又怎么还能继续假装他是亲人?
她连最亲的老朱头都留不住,何况一个假的,被她硬拽回来的陌路人。
眼泪跟雪水交织在一起汇流而下,阿弦心想:“我要去长安了,我想去长安,看看伯伯口中的可怕跟可爱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我也想去看看,那些所谓的‘家人’的人……”
在之前的昏睡之中,她看见她自己的人生,也看见了另一些人的人生。
按照苏柄临的话来说,也许她跟那些人,还有一种说不清的诡异关系,但是在阿弦看来,那只是一群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她的家在桐县,她的亲人是老朱头,不是什么皇上,圣后,太子,公主……那些看着很热闹,实则很冷酷的一张张脸孔。
泪眼模糊中,脚下一滑,这次并没有人来及时扶住,阿弦“啪”地一声便往前扑倒在地。
手掌心火辣辣地,膝盖亦生疼,阿弦趴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过了会儿,她才挣扎着爬起来,然后看着雪花从旁纷纷坠落,阿弦仰头,望着那琼玉飘碎的天际,她索性翻了个身,重又躺在地上。
阿弦摊开手脚,躺在冰凉入骨的雪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天空。
飞雪急速飘落,迫不及待又不乏温柔地落在她的脸上,阿弦忍不住笑了声:“我还有‘亲人’……伯伯,我可以指着这个笑话笑很久。”
忽然脸上湿湿热热地,阿弦转头,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