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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大唐探幽录-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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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几个围着桌子吃酒的客人,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正在闲谈,不免说起这两日轰动的岳家那宗人伦案子。
  另一个道:“这话我不明白,公公跟儿媳通奸,生生地气死儿子,难道还情有可原?”
  先前那人道:“那是你不开眼,你可知道在长安,现如今咱们的圣上圣后,还不是一样的……哈哈……”
  豳州毕竟地处偏僻,天高皇帝远,这些又是醉汉,说话越发不知忌讳了,轰然四响。
  陈娘子见袁恕己未曾出来,倒也不甚怕,又因是熟客,便笑啐了口:“灌了两口黄汤,便不知东南西北了。”
  当即吩咐小二劝止,不令他们再喝。
  不料那些人见了陈娘子,越发笑起来,有的说道:“何必说那远的,现成不是有个三娘子么?”
  陈娘子脸色微变,却仍是笑吟吟地:“果然是快醉死了,竟编排到老娘身上来了。”
  座中一人道:“这可不是编排,先前陈基在的时候……”
  阿弦趁着陈娘子呵斥那些人的时候,拉着英俊又走,如今已经快到门口了,猛然听了这句,便站住脚。
  身后英俊正跟着她而行,冷不防她停了下来,英俊轻轻撞上,忙扶着她腰侧站住,才要往后一步,却觉着阿弦将自己的手松开了。
  虽然目不能视物,心里却有种不祥的预感,英俊道:“阿弦?”
  耳畔却听到有人道:“你干什么?哎吆!”变成痛呼之声。
  伴随着阿弦的怒喝:“你再敢胡说八道!”
  无数声音嘈杂起来,堂内人群乱跑,有人受惊,有人看热闹,慌不择路,挤挤挨挨,不免多有磕撞。
  英俊身形几度摇晃,只勉强稳住身形,仍立在原地。
  又屏息听着耳畔的声响,却听见挥拳痛打声,桌凳杯盘掀翻打碎之声,有人痛呼有人喝彩声……众妙毕集。
  又有陈三娘子厉声喝道:“阿弦,你胡闹什么?还不住手!”
  但一来众人只顾看热闹,二来酒馆的伙计们都知道阿弦跟陈基最好,不便强拦着她,正在无处可想的时候,还是袁恕己上前,拦腰将阿弦一抱,生拉硬拽地将她扯开了。
  袁恕己笑道:“怎么一时看不住你,你就成了小霸王了?”
  阿弦兀自气愤难耐:“谁让他们平白诬赖好人声誉!”
  先前听见有人嚼舌陈基,正是触中了阿弦心中痛点,积攒的怒气如同油见了火。
  那被打之人满地乱滚,哀叫连连。
  旁边有人道:“怪不得十八子不快活,陈基在的时候跟他是最好的。”
  也有人悄悄窃窃道:“那个、那个拉开十八子的,是不是咱们的……”
  一句话未曾说完,被打的那人已经大声叫道:“你打我做什么?我诬赖谁了?我也不过只是说说而已,有本事你去长安,打皇上皇后去呀!谁叫他们开了个好头儿,大家伙儿才都跟着有样学样的呢。”
  阿弦怒不可遏:“你这厮!”
  袁恕己只得牢牢束住她不敢放手,耳闻此人说的越发难堪,才要喝止,阿弦已指着那人道:“你不要得意,皇上皇后又怎么了,做了丑事不许人说么?就因为是皇上皇后,丑事就能成为美事?就值当你们一个个跟着学么?”
  她站直身子,环顾周围之人,最终目光落在陈三娘子身上。
  两人目光相对,三娘子先是微微皱眉,有些疑惑,看清阿弦眼中的憎恶之后,猛地想起一事,脸色便变了。
  醉人醉语,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袁恕己本还想喝住他们也就罢了,忽然听阿弦说出这句,忙咳嗽道:“行了。”
  阿弦却仍咬牙道:“有朝一日我真见了当今的皇上皇后,倒的确是要问一问,身为圣主,更加要给子民一个好的榜样才是,为什么居然……”
  “我的天爷!”袁恕己才要捂住她的嘴,不料有人比他更快。
  鸦默雀静中,是英俊道:“阿弦。”
  阿弦闻声转头,却见英俊仍是立在原地。
  他道:“该家去了。”
  胸口起伏,阿弦觉着还有话没说完,可听了英俊的这句,那许多话不知怎地极快淡了。
  她哼了声,挣开袁恕己的手,穿过人群走到英俊身边儿,仍旧握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身后一酒馆的人呆若木鸡。
  陈三娘子到底八面玲珑,最快反应过来,因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多吃了几杯酒,就都说起梦话醉话来了,胡闹一场,让大家伙儿受惊了。”
  当下让伙计再上一轮酒,由她做东,又免了那被打之人一桌子的酒菜钱,复安抚了几句。
  那桌人也看见了袁恕己,知道阿弦是同他一块儿来的,正自心虚畏惧,见三娘子如此知情识趣,反而欢喜无限,扶着那人急急去了。
  陈娘子快刀斩乱麻将场面镇住,回头看袁恕己站在雅间廊下,陈娘子靠前,陪笑悄悄地说道:“不知大人还有没有兴致吃酒饭?”
  袁恕己打量这妇人:“那是当然,不知可有什么好酒?”
  陈娘子笑道:“有的是金波玉液,只怕大人不来喝。”便仍让着袁恕己回到先前的那间房中,各自落座。
  不提袁恕己留在吉安酒馆,只说阿弦拉着英俊离开酒馆,沿路往回。
  她因方才之气,只垂头前行,竟不曾理会身后的英俊。
  正自置气,忽地听英俊说道:“阿弦,我看不见,你可否慢些。”他的声音温和,依稀带些请求之意。
  阿弦心头一震,忙放慢了脚步。
  这会儿他们已经远远离开了酒馆,那些喧哗笑语也都抛在身后。
  夜风徐徐,有些沁凉,抬头见漫天星斗,闪闪烁烁。
  阿弦因惯能见到那些东西,每当夜晚出行,都要格外谨慎留心,等闲不敢抬头四顾,但是今夜却大不相同。
  她原本是因拉着英俊出外,才无意中握着他的手,如今反应过来,却也不舍得放开了。
  她上看下看,左顾右盼瞧了许久,目之所及,却是极为幽静清澈的夜色,阿弦的心火也极快散了,不由叹道:“真好看。”
  英俊问道:“什么好看?”
  阿弦看看他淡然若水的眉眼,一瞬哑然。
  又走片刻,阿弦缓缓止步:“阿叔又去找三娘子做什么?”
  英俊道:“我……”
  阿弦不等他说完,便问道:“你是又要离开吗?”
  英俊眉睫一动,感觉握在自己腕上的小手松了松,正在他以为她要放开自己的手,那手却又重新握了过来。
  阿弦的声音有些艰涩:“上次我被鬼附身,阿叔本来是要离开的对么?”
  英俊道:“是。”
  阿弦道:“为什么?”大概是觉着自己问的太急,便又试探问道:“阿叔可是想起自己的来历了?”
  英俊道:“并不算是。”
  阿弦疑惑:“你没想起来?那为什么要走,又要去哪里?”
  夜风中吹来一阵淡淡香气,旁侧一户人家的墙头爬满了夏日蔷薇,小小地白花在夜色里自在绽放,犹如一只只星星的眼。
  英俊道:“还记得我跟你说,我若是个江洋大盗的话么?”
  “你不是!”
  英俊道:“我或许不是,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坏人才危险。”
  阿弦怔道:“我、我不懂?”
  英俊默然道:“有人要害我,或许是要置我于死地,他们现在也许还在追踪我的下落,我留在这里,若是把那些人引了来……”
  英俊还未说完,阿弦已忍不住叫道:“原来你是因为怕连累到我跟伯伯才要离开的?”
  那天醒来后,阿弦渐渐想起被附身后的种种,包括玄影“请”了救兵前来。
  虽然老朱头跟英俊、包括袁恕己在内都未曾提起此事,阿弦又怎会不明白。
  英俊听到她声音中透着惊喜:“这几天,你便是因为知道我要走,才不理我了么?”
  阿弦偷偷吐舌,挠了挠头道:“我只是、只是生气,你要走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英俊忽地问道:“陈基当时也是偷偷走的?”
  阿弦一怔,摇头道:“其实他早就说过很多次他想去长安。”
  英俊道:“假如有朝一日我想起来,我也要走呢?”
  腕子上的小手一颤,然后阿弦道:“我……我会替阿叔高兴,会亲自送你离开!”
  英俊笑了笑,复喃喃道:“傻孩子。”
  阿弦解开心结,走路也觉轻快了许多,才走四五步,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儿,回头问道:“对了,阿叔为何要跟三娘子厮混在一块儿?”
  英俊道:“我已经答应了她,在她的酒馆做账房了。”
  “什么?”阿弦一惊,几乎撒手。
  不料英俊手腕一展,反将她的手握住,他笑了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也知道她是何等样人,放心就是了。”
  阿弦心慌:“不成!你又看不见,做什么账房?何况看不见……她对你做什么你都不知道呢!”
  原先困扰阿弦不去的,是陈三娘子挨向陈基的那暧昧场景,但此刻浮现眼前的,却是方才三娘子倒酒之时,那似乎要把人吞掉的媚眼。
  只是英俊看不见,也不知道她自个儿在那里骚情什么。
  英俊似乎忍笑:“何况去做工,一个月好歹有些钱拿,朱伯的手头也能宽裕些,我常听他念叨,我夺了你的口食呢。自然要为你补回来。”
  阿弦有些脸热:“我又不是馋嘴的人。”
  英俊微笑:“听话,朱伯是疼你之心,且也让我为你做一点小事罢。”
  说到这里,阿弦忽然掀了掀鼻子:“我闻到香味儿了,这会儿伯伯大概还没收摊。”
  她在前领路,又穿过两条街,果然看见老朱头的灯笼还挑在那里,玄影大老远便听见动静,飞也似的跑过来撒欢迎着。
  老朱头正搅汤粥,回头看时,却见两个人手拉着手缓步而来,英俊高大颀长,阿弦却纤瘦矮小,又有玄影在前头蹦跳,这场景看来竟仿佛……
  老朱头定定看了半晌,想到这几日阿弦对英俊不理不睬的模样,含笑嘀咕道:“这可是雨过天晴了么?倒也好。”
  就听阿弦远远地嚷嚷:“伯伯,我饿了!”
  老朱头早捏了一个鸡蛋在手里:“知道了。”将要下锅的时候想了一想,回头看一眼英俊,便又多拿了一个,嘴里道:“我这是爱屋及乌呢,哼。”
  这几日里,桐县闹得沸沸扬扬的除了岳家那件不伦异案外,还另有一件不算太大的小案件。
  却是有个小商贩,在县衙状告陈家的陈大仗势欺人,强买不成便将他打伤。
  说来也怪,此事也已经是数月之前的旧案了,小贩本来惧怕陈大霸道,只忍气吞声,非但不敢上告,连半个子的赔偿都没有,不知为何竟旧事重提。
  县衙当即行动,陆芳亲自带人查理此事,不出两天便找到几个目击证人。
  案情很快理清之时,又有几个桐县百姓,曾跟陈大有过不合的前来告状。
  却都是告陈大横行乡里,打伤良民等。这案子本是极小,并非涉及人命,又都是旧案,按理说不必提交府衙。
  谁知府衙中派了人来询问,县令按照袁大人指使,罚没陈家大半家财,一笔分发给曾被他欺凌的苦主,一笔罚入官库。
  阿弦第一时间便从高建口中得知此事,高建道:“陈三娘子先前还为了陈大的事儿往你家里走动,这两日必然也忙得很?”
  阿弦摇头:“这几天她不曾去我家,更是半个字也没跟我提这件事儿,就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高建也不明白,道:“我还怕她扰你,如此识相就好了。”忽然又偷笑道:“英俊叔无端端怎地去了她的酒馆?你可知道坊间都在传说什么?”
  阿弦啐道:“那些脏耳朵的话不要说给我听。”
  高建吐舌道:“也罢了,果然不堪入耳,只是你居然肯让英俊叔过去,倒是让我意外。”
  阿弦心想:是他自个儿想去的,难道我要拦着他?
  何况英俊的身子已经好转,大夫的意思,也是让他经常走动走动,不要只闷在家里,所以阿弦才肯放手。
  后来听说府衙亲自过问,阿弦猜测其中诀窍,暗中询问袁恕己。
  果然袁大人道:“那岳青虽然是因为目睹父亲跟妻子的苟且一怒而亡,但按照你所说的,他是因为头上有旧伤才如此,若先前不是被陈大打伤,这一次未必丢了性命。但如今的医学尚无法查验确定,竟无法直接定陈大的罪。”
  但袁恕己是个极机变的人,陈大向来横行当地,这种霸道之人,有了一次,未必没有三次四次,因此他暗中叫人追查,果然又找出许多苦主,趁机就闹起来,终究法办了陈大。
  袁恕己说罢,便笑道:“怎么,你还不谢恩。”
  阿弦诧异:“谢什么恩?”
  袁恕己道:“我这个法子,既惩治了真凶,又没伤你陈基哥哥的颜面,你该不该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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