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录-第4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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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基笑道:“不用理会他们,都是一群自以为聪明其实奇笨无比、且又眼瞎的人。”
突然愣怔,——似乎类似的话……曾经有人这样跟他说过。
高建听他骂的痛快,便大笑了声。忽然阿弦问道:“先前你说天官这两日不在吏部,他在哪里?”
高建眨了眨眼:“怎么问我?想来该是在崔府里吧。”
陈基也问道:“难道你都没有见过他?”
“命数改变……可惜……”
“英年早逝……”
阿弦眼前像是飘着一层水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她后退一步,却像是一脚踩在了泥沼里; 整个人要往下坠。
陈基跟高建一左一右将她扶住,而周兴也赶了出来; 正要问他们怎么不入内、反在此攀谈; 见阿弦脸似雪色,吃了一惊:“女官怎么了?”
陈基皱着眉,想到方才在后院所见一幕,他听了高建的话寻去之时; 正阿弦猛回头喝问周利贞; 此刻; 陈基当然不知她其实是在问鬼; 只是想到先前所见周利贞双手染血的样子,心生怀疑。
阿弦站住:“我……有些不舒服,周都事,改日请罪。”
挥挥手,阿弦转身往外,她的双腿仍有些脱力,跑了几步,摇摇晃晃地有些不稳。
阿弦迷迷茫茫,拉了好几次才把马缰绳扯了起来。
当陈基出门之时,阿弦已飞马去了。
………
孙思邈先前曾说过崔晔“十二少”。
所谓: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
七情六欲淡泊,才是养生关键。
当时老神仙还拿了阿弦出来做反比,说她该多跟崔晔学习。
可是,孙老神仙又怎会知道,自从崔晔情系阿弦后,这所谓的“十二少”,已经渐渐地有向“十二多”演变的趋势。
阿弦未曾“近朱者赤”,崔晔反而“近墨者黑”。
如果是寻常之人还罢了,偏偏崔晔的身体是曾受过折磨的,本来就极为透虚,仗着他自小根基极佳,且又是这样淡泊宁静的心性,所以尚能自控无碍。
但是……
当十二少变成了十二多,就好像正在重新打稳根基的房子忽然遇到了狂风暴雨,山摇地动。
当初借“神安气海”四个字,将阿弦从黄泉之中带回,此后种种谋划奔波,直到昨夜夜雨中宫门之外的五内俱焚,以及回到怀贞坊两人的一言不合。
像是绷得太紧的琴弦达到极限,所有的一切郁结到了顶点。
康伯将崔晔带回后,虽强行点了他的穴道,仍察觉他内息紊乱,气息微弱。
偏孙老神仙不在长安,康伯无奈之下,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先前崔晔曾为阿弦引见过的同为户部官员的崔知悌。
崔知悌为崔氏同宗,又跟崔晔私交极好,当然义不容辞,只不过就算他金针渡世,举世无双,面对此刻的崔晔,仍有束手无策的悚惧之感。
但崔知悌虽无把握,却也隐约瞧出了崔晔的症候并不仅仅只是药石所能医治的病症,再三思忖琢磨,崔知悌又为康伯引荐了一个人,
这位并非别人,而是谏议大夫明崇俨。
明崇俨一能治人,二能差鬼,如果说除了孙思邈之外、能医治崔晔的,只怕非此人莫属。
崔知悌不愧为当世名医,眼光自也最为准辣,明崇俨果然是最佳人选。
但是,明崇俨虽将崔晔从性命攸关之中救了回来,同时,却也给了他一个预言。
也正是这个预言,像是把崔晔推入了黑暗冰冷的渊薮。
………
阿弦飞马来到崔府。
崔府门口家人见了,忙来迎上,阿弦眼中却一个人都看不见,只是望着前方进府的门。
她一跃而入,闯到了二门,正见崔升迎面而来,见了她,又惊又喜,急忙接住:“阿弦,你怎么来了?!”
阿弦抓住他:“阿叔呢?”
崔升道:“他先前才去了吏部……之前身子不好,百般劝他不要去了……”
话未说完,阿弦已转身,重往外而去。崔升叫道:“等等!”
阿弦却置若罔闻,身影顷刻消失眼前。
崔升深锁眉头,暗中忖度:“唉,我最近总是心惊肉跳,可千万不要有事。”
因知道阿弦这一场来去如风,下人们一定会惊动,只怕内宅也知道了,崔升本是要出门的,一念至此,就先回去安抚卢夫人跟老太太。
其实崔升也不知道,如今崔晔其实并不在吏部。
六部的尚书大人,如工部尚书兼大将军刘审礼,户部尚书许圉师等,以及各位侍郎官,跟尚书令,右仆射,以及门下中书省的谏议大夫,中书舍人等朝中要员,正在商议应对吐蕃之法。
之前吐蕃攻占了十八羁縻州,占了安西都护府治所龟兹,军事要塞的安西四镇几乎都被吐蕃侵占大半。
高宗曾派了阿史那忠为西域行军大总管,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出动五万余人欲一举击溃吐蕃,谁知行军失利,反而损失了大批人马辎重,唐被迫与吐蕃签订合约。
但吐蕃跟大唐之间的冲突仍是屡见不鲜,近来,因疏勒军依附吐蕃,高宗震怒,有意再派兵剑指吐蕃。
一来是统军人选,二来士兵调度,三是辎重布置,所以三省六部的人今日齐聚,便是为了此事而谋划准备。
当然,因为之前的那一场惨败,朝中不少人是主张维持现状的,这一场会议起初以争执是战还是和开始,最终还是抬出了高宗的旨意而一锤定音,不过,各部仍是各有难处,比如户部先前因为赈灾等才略有些起色,如今又要往外掏银子,许圉师十分头疼。
至于在将帅人选上,卢国公程处嗣毕竟是程咬金之子,最看不起那些求和的软骨头,因气不过,便起身道:“我虽不才,却也不想当那苟安的缩头乌龟,明日殿前请命,势必要击退吐蕃,马革裹尸,不死不休。”
刘审礼心里赞同程处嗣,一笑道:“哪里轮得到你,老夫也要向陛下请命的,只要陛下准,老夫这把老骨头,就算埋在安西四镇,也不能让吐蕃在我大唐面前再如此猖狂。”
突然,有个清朗的声音道:“一味退让只会让吐蕃得寸进尺,且安西四镇对我大唐来说至关紧要,不管付出何等代价,一定要收回。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因为先前一战之辱而裹足不前?以我浅见,却更要发愤图强一雪前耻。”
这人正是崔晔。
中书舍人秦桐见他们纷纷陈词,不由冷哼道:“漂亮的话谁不会说?可是上一次是五万人,这一次又要白填多少?你们或许可以不顾性命,死的那些无辜百姓呢?”
崔晔道:“覆巢之下无完卵,以吐蕃的野心,区区安西四镇只怕难以餍足,若任由他们坐大,以后遭难的就不仅仅是安西四镇的百姓。”
程处嗣也慨然道:“秦舍人还是住嘴吧,你可怜战死的士兵,但战死的士兵却不这么想,他们也是在保卫家园!”
秦舍人无言以对,崔晔却又说道:“我先前去过羁縻州,对那里的情形十分熟悉,虽然当不起统军,也愿意做个随军记事。”
大家齐齐看了过来,眼神各异。
许圉师小声道:“天官,你下个月要成亲了……”
崔晔眼神一暗,继而垂眸。
就在这时,外间有人叫嚷:“不能进去!站住!”
众人尽数惊诧,不知什么人敢在这种肃穆机要的地方闹事,刹那间所有目光都看向门口。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一道身影出现在门首。
………
自从赐婚的旨意一下,阿弦跟崔晔的相处多了很多忌讳,随着婚期将至,阿弦也一直避免跟崔晔照面,省的更多流言蜚语。
但是这一次,却全数推翻。
阿弦扫了一眼堂下坐着的众位举足轻重的官员们,无视众人或惊诧或骇异或玩味的目光,她只看着一个人,并且向他走了过去。
崔晔突然有些坐不住。
方才的侃侃而谈沉着应对,似乎在阿弦出现的一瞬间都临阵脱逃,连他也很想“临阵脱逃”。
就在尚书令起身要询问的时候,阿弦一把握住崔晔的手:“跟我出来。”
崔晔喉头一动。
阿弦见他不动,俯身盯着他道:“随便说两句胡话就想把我糊弄过去?有本事把事情做的再机密些怎么样?你不让人知道,能不能也别让鬼知道!”
双眼中虽是泪,看着却像是两团火。
崔晔的脸色转白。
中书舍人秦桐看到这里,好似抓到了找回方才丢掉的面子的机会:“这是在干什么?当尚书省是什么地方,当众谈情说爱,成何体统!”
阿弦回头:“闭嘴。”
秦桐一震,恼羞成怒:“你、你竟敢如此对我说话?”
阿弦道:“不错,我早已经不成体统了,现在更是什么也做得出来!”
秦桐突然想起昨日听说过的种种故事,总算悬崖勒马,他转头看向别处,若有所思,仿佛当场失忆。
阿弦仍是紧握崔晔的手腕,她看向崔晔:“你跟不跟我走?”
现场鸦雀无声。
众位大人瞠目结舌,只有程处嗣,许圉师,魏玄同,刘审礼等知道根底的,暗笑地静看好戏。
所有目光的聚焦之中,崔晔缓缓起身。
眼中泪光闪烁,阿弦却了然地一笑,转身拉着他出门去了。
刹那间,身后肃穆的堂中,似乎响起了无数眼珠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第339章 天大的事
且说尚书省的议事厅里; 众位向来见多识广的高官显贵们,却做梦也想不到,有生之年竟会目睹如此奇景。
秦舍人因被崔晔驳辩在先; 被阿弦斥责在后; 自觉脸面扫地; 本想垂死挣扎; 却直接被阿弦的“勇悍”气势吓得“失忆”噤声。
如今见两个人都走了; 他才突然失忆症痊愈一样,嘀咕道:“哼; 这是女官么?简直是女匪。”
突然旁边席上,魏玄同思忖着喃喃说道:“若是女匪,那么被带走的天官……难道是、那被强抢了的压寨夫……”
刘审礼侧目。
许圉师跟程处嗣没有忍住; “嗤嗤”笑了出声。
不提尚书省里众人反应各异; 只说阿弦紧紧握着崔晔的手; 将他从议事厅带了出来,一路往外。
先前她闯来的时候; 尚书省的侍卫们虽知她的身份,多有忌惮; 但毕竟这是政机要地; 所以曾试图拦阻。
奈何阿弦身法轻妙; 势若破竹似的往内; 反把他们撇在后面。
等阿弦进了厅内; 他们本也要入内“捉拿”; 可见众位大臣都正襟危坐; 神情凝重,连尚书令也并未有什么指令,他们便不敢造次,只守在门口静观其变。
在目睹这样的一场“奇变”后,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阿弦带着崔晔去了,面面厮觑,震惊啧叹,难以言喻。
………
阿弦是骑马而来,她心急离开尚书省,出了门后,便拉着崔晔要去牵马。
忽然,崔晔手上微微用力,止步不前。
“干吗?”阿弦警惕,“你还要回去怎地?”
崔晔低低道:“我是乘轿来的。”
阿弦皱眉瞪他:“那又怎么样?”
她有的时候是勇者无畏,果觉异常,有的时候却实在是一根筋的可以,竟没有想明白崔晔这话的意思,反而大大地误会了。
崔晔回头,等候的轿夫跟侍从早看见他们出来,当即忙抬着轿子赶了过来。
崔晔道:“你难道想在大街上……两个人同乘一骑吗?”
阿弦道:“又怎么样?”
“你……”崔晔轻声叹息,他摇了摇头,拉着她躬身入了轿子。
阿弦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由傻笑道:“早说明白,我还以为你仍是要跟我分道扬镳呢。”
崔晔不言语。
轿帘重又落下,轿子里就静默下来,这情形,却有些像是上一次两人同轿而行,但是……
阿弦想到上次不欢而散,心头又是一阵沙沙地疼,咕咚咽了一口唾液:“你上次,对我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崔晔仍旧不答。
阿弦想了想,有些难以出口:“你是故意要对我说那些话,因为……”
那天,崔晔说出那些伤人至深的话,阿弦就觉得不可思议。她不相信那些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但偏偏就是。
正是因为纳闷之极,无法想通,此后,心里又伤又恨,恨不得再找到他,大骂大闹一场,又恨不得离开千里之远,再也不要见到那个可恶至极的人。
然而一想到过去相处的种种,心就像是被人抓着不停地揉搓,甚至还要沾上一点盐巴,疼得要满地打滚。
所以阿弦不敢让自己回想,因为一旦回想,就意味着沉溺,她会无法自拔地深陷在崔晔给予的种种关切、种种温暖以及无法忘记之中,变成一个连她自己都会觉着陌生的人。
但是阿弦不想。
阿弦对自己说:“我之前被陈大哥嫌弃,也算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