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录-第3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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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下只剩下五人,崔晔才退到旁边,留那人跟阿弦独对。
这刹那阿弦总算也发现不妥,但却觉匪夷所思。
错愕的瞬间,来人把风帽脱下,露出底下一张熟悉的脸,龙睛长眉,天家风范,居然正是高宗李治!
陈基因经常伺候御前,对李治当然并不陌生,此刻见果然是皇帝无误,震惊之余就要行礼。
李治却已笑对阿弦道:“你这里好热闹,这是在跟朋友们吃酒么?”
陈基愣住了。
阿弦回头扫了陈基跟高建一眼,对李治道:“是两位昔日在桐县的友人。”又小心翼翼地问:“您怎么来了?”
李治道:“我不能来么?”他说着便走到酒席旁边,缓缓落座,又回头招呼阿弦跟崔晔道:“还不一块儿同来?”
陈基像是木雕石像似的,绷紧身子立在旁边,不敢动弹。
高建见这架势,只当是阿弦认得的那一位高官,他便拱手先对崔晔行礼:“天官大人!”
崔晔淡淡地向着他一颔首。
高建又用手肘顶了阿弦一下,看着李治问道:“这位是?”
阿弦有些不知如何介绍,却见李治是微服而来,知道他不想曝露身份,这一犹豫中,李治自己说道:“我是长安城的土著,姓李,排行第三,人家都叫我李三。”
李治是长孙皇后所生的嫡出的第三个儿子,头上是太子李承乾跟魏王李泰,所以他自称李三,也是理所当然。
陈基捏了一把汗,阿弦惊讶之余略觉好笑。
高建拱手,毕恭毕敬行了个礼道:“参见李大人。”
李治诧异:“你怎知道我是当官儿的?”
高建道:“我虽不知您是不是当官的,但是看崔大人对您十分恭敬,所以猜您的官一定比崔大人要大。叫您一声大人想必是应当的。”
李治大笑:“原来如此,果然言之有理。”
因见陈基还躬身立在旁边,李治便道:“你们都不必拘束,不要因为我来了就搅了你们的兴致。”
李治虽一心隐瞒身份,如此“平易近人”,陈基又怎敢如同先前,只谨慎道:“您必然是有事来寻阿弦,臣……我们方才也已吃完了酒,是该告辞了。”
高建却有些意犹未尽,但他虽然有心留下再多喝两杯,却因向来唯陈基马首是瞻,并不敢出言反驳。
李治却也并未挽留,只含笑一点头。
陈基如蒙大赦。
阿弦见他两人要走,有心相送高建,陈基却拦住:“请留步,不必送了。”
两人去后,阿弦转身,见李治正打量桌上吃剩的酒食。
此时杯盘狼藉,阿弦正要收拾,李治道:“不必忙,你过来坐下说话。”
阿弦扫一眼崔晔,他却缓步退出,垂手于门边儿侍立。
阿弦开门见山问道:“为什么陛下在这时候前来?已经入夜了,难免危险。”
李治道:“向来都是朕传你,如今特来看看你,也不亏。”他转头又打量这宅子——当初是他把宅子赐给阿弦的,现在却道:“这个地方忒窄小,该寻个更好的宅子给你住才是。”
阿弦啼笑皆非。
李治叹了声,道:“我这次来,是为了雍州的差事。”
阿弦心跳:“可是有什么变故么?”
李治道:“你是想要有变故,还是不想?”
阿弦笑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我很不想你接这差事。”高宗有些闷闷地回答,“先前还跟你母……跟皇后吵了一场。”
阿弦皱了皱眉,垂下眼皮道:“陛下何必如此?”
高宗道:“你才回来多久,即刻就要外派,去雍州虽然不远,但毕竟要好几日也不得见,何况……一想到会有凶险,朕心里却实在是放心不下,更加舍不得你去。”
阿弦摇头一笑:“陛下,我是女官啊,这种差事乃是分内要做的。”
阿弦虽知道高宗的心意,但是这种太过浓烈纯粹的“父爱”,却让人有些无法承受。
高宗看着她沉静回答的脸色,耳闻这般笃然的语气,不由想起武后所说的话。
“朕明白。”眼神几变,最终只是和蔼而无奈地看着她,“所以这次来我也并没想劝你改变主意,只是要告诉你一句话。”
“不知是什么?”
李治忖度说道:“你要留神,这一次出去可不要让自己伤着了,如果又有什么损伤,就辞了官职,知道了么?”
阿弦虽觉着这要求有些霸道,但自想不过是雍州而已,天子脚下,且坐镇的是雍王李贤,又是个熟人,应该不至于差到哪里去,何况又要让李治安心,于是便答应了。
李治见她应承,脸色稍放晴了些,又问起方才陈基跟高建两人,原来李治记得陈基常在殿前行走,只是之前并没有了解过陈基的来历,阿弦只轻描淡写说是“同乡”,不愿过多提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会儿却跟皇宫中的相处又大不同,多了些家常自在。
直到门口崔晔道:“陛下,时间差不多了。”
李治正在听阿弦说起在桐县的种种趣事,哪里肯走,又被阿弦劝着,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将往外之时,李治忽然对阿弦道:“对了,这一次务必要万无一失,朕会给你指派个最得力的住手,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阿弦也未曾在意,只笑道:“多谢陛下。”
李治望着她笑的无心之态,忍不住举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道:“什么陛下,你可知道朕喜欢你叫朕什么?”
阿弦一愣,李治默默地望着她,阿弦知道此刻自己该说出那两个字,可是这两个字就像是上了秤砣的水浮萍,才扔到河面上,就直接沉了底儿,无论如何泛不出来的。
两人对视片刻,崔晔道:“风大,您还是快些上车吧。”
李治这才对阿弦一笑,仿佛无事般道:“朕回去了,你记得我的话,知道吗?”
阿弦点头。
送李治上车之时,崔晔暗中握住阿弦的手,低低对她说:“我送陛下回去后,就来找你。”
阿弦见时候不早,也低声道:“不用,阿叔早些回去歇息,反正……我又不会长翅膀飞了。”就算她能飞,飞的再高,累了的时候也会投到他的怀抱中。
两人的眼中都有笑意。
马车往前,车中李治掀开帘子往外看过来,却见阿弦站在门口,小小地身影,恁地醒目。
李治不由道:“她还是不愿意喊我一声‘父皇’。”神情无奈惆怅。
崔晔道:“虽然未曾出口,心里未必没有。”
“你是说,阿弦心里是愿意叫朕‘父皇’的?”
崔晔道:“陛下可以再给她一点时间。不必急于一时。”
李治叹道:“朕近来总觉着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没听见阿弦亲口叫我……还真的有些不甘心。”
崔晔心头一沉,忙拦阻:“陛下!陛下正是盛年,来日方长。”
李治笑笑,望着他风姿绝佳的仪表,忽地问道:“阿弦是不是极难得的孩子?”
崔晔道:“这是自然。”
李治道:“崔卿,你可一定要好生对待她,切勿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崔晔拱手:“是,臣遵旨。”
“不必遵旨,朕是以父亲的身份跟你说这些的。”李治微笑。
原先在李治眼里,崔晔当然是个无可挑剔之人,但如今要把女儿许给他,眼神自然也不同了,百般挑剔。
他挑来拣去,找不到什么大不好的,唯独有一件,崔晔的年纪要略大一些……但不管如何,幸而阿弦是喜欢的,也就罢了。
李治道:“按照朕的心意,断然舍不得她在外头东奔西走,方才朕仔细看她的手,粗糙带伤,哪里是个女孩子的手,以后……她嫁给了你,你可要好生相待,朕知道她虽倔性,却最听你的话,你可记得时刻劝阻她,休要让她在朝堂上做事太过奋不顾身,如果能够在府内‘相夫教子’,也是不错的。”
崔晔默默地听着这些话,虽知道最后“相夫教子”四个字似乎太过遥远不切实际了,却不便反驳。
李治全心全意为阿弦考虑,再度想了会儿:“还有一件事,朕要派个可靠的人一路扶携,作为护卫也都好,你觉着大理寺袁少卿怎么样?”
崔晔一愣。
李治却更突发奇想:“对了,今晚上的陈基,像是金吾卫的人,他却也是个能用的,又跟阿弦是旧日相识,彼此相处起来也是容易……”
没想到李治一选,就选了两个“心腹大患”。
第307章 冰山融化
高宗年青之时自然喜爱玩闹; 但自从年纪渐长外加各色疾病缠身; 就很少四处走动了; 等闲只在皇宫之中修身养性,除了太极宫; 大明宫外; 其他都极少踏足,微服游幸这种事更是从未发生。
但是今夜却破了例。
要传阿弦入宫相见; 自是容易。可对高宗而言; 这迟来了十多年的父女重逢,总似少了些什么; 他所知道的阿弦的过往种种,几乎都是从人口中听说来的,隔了一层。
这几日因时常见到阿弦; 身体大有起色,加上阿弦不日就要去雍州,高宗无法按捺自己的心意,索性不再如之前一样只是传阿弦进见; 他想亲自去看一看宫外的阿弦……如果没有了重重宫禁舒服,没有里里外外的宫女太监,他跟阿弦的见面,大概会更自在一些吧。
高宗未曾将此事事先告诉武后; 因他心知肚明,武后绝不会同意。
所以他想到了崔晔。
原本崔晔对他来说,不过是个端正方良的世家之子; 声望极佳的良臣而已,但是不管高宗喜不喜欢,突如其来的、崔晔便多了一个身份,竟将是他的驸马,“乘龙快婿”。
说实话,当从太平口中得知阿弦喜欢的是崔晔的时候,李治心中的震惊,就像是看见了武后身边那忠心耿耿的牛公公忽然间儿孙满堂了一样。
虽然对崔晔并没什么偏见,但李治想象不出崔晔为人夫的样子,所以在卢烟年“病逝”之后,李治并不格外觉着这消息令人震惊,内心隐隐地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但既然是阿弦喜欢的……他又能说什么?何况比起武承嗣以及……沛王李贤(想想还有些后怕),不得不说,崔晔可算是个极好的选择了。
所以李治事先传崔晔,同他说明自己想去探望阿弦的意思,本来还做好了这位品性端直的臣子会拒绝的准备,谁知崔晔只是沉吟了片刻,便拱手说了声“遵旨”。
其实李治并不是“下旨”,而是同他商议。
不过转念一想,李治却也明白了过来。
这正是崔晔的聪明之处,此事自然瞒不过武后的,崔晔这会儿说“遵旨”,等武后知道真相后追问起来,他当然可以用“不能抗旨”一说来搪塞。
方才到了怀贞坊,当李治随着崔晔入内的时候,里头阿弦知道崔晔来到,跳起来相应,那会儿她眼中那闪烁跳动的喜悦,尽数落在李治的眼中。
反观崔晔,却是有些太“冷淡”了,让李治在瞬间生出一种担忧,会不会阿弦用情太深,而郎心却天生如铁。
李治虽不理朝政,让武后一手代劳,但是朝中的一些人和事却也是知晓的,比如……袁恕己是同阿弦一起从豳州来长安的,两个人交情匪浅。
当初阿弦去江南在路上遇袭,袁少卿还竭力请命要前往江南,足见“深情厚谊”。
此刻他提议这两人,目光却望着面前崔晔,且看他如何反应。
“爱卿你觉着朕的提议如何?”李治问道。
崔晔却仍面沉似水,道:“袁少卿为人嫉恶如仇,果决敏锐,可堪重用。且雍州命案至今悬而未决,朝廷派大理寺的人跟户部属官同去,也是理所当然。”
李治挑了挑眉:“哦……那陈基如何?”
崔晔又道:“至于陈郎官,陈大人负责的是京畿守卫,贸然派他外差似乎不妥。陛下若是想让个跟……女官相熟的人陪同,臣觉着不如曾同她去过江南的桓主簿妥当。”
李治道:“桓彦范?他倒是个机警可用的,既然如此,朕再想想。”
说到这,李治忍不住道:“这次皇后又叫阿弦办苦差,你一句话也没有么?”
崔晔道:“阿弦是朝臣,为朝廷效力是应该的。”
望着他冷静超然的神情,李治不由轻叹了声:“早先听说你夜宿怀贞坊,还以为……想必都是别人误传了。”
崔晔道:“那次是阿弦病了,我不放心才看护了她一夜。”
李治欲言又止:“也罢,横竖……对了,今晚上多劳你陪着朕。”
崔晔的回答却出人意料:“臣这样做,也是有私心的。”
李治本来意兴阑珊,听了这句才又转过头来:“私心?”
崔晔道:“陛下如此做虽然逾矩,但是对阿弦来说,却必定是难能可贵的。”
李治定定地看着他:“你……”
崔晔仍是一副淡然无波的样子,语气之中甚至也没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