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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节

大唐探幽录-第1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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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贤接了过来,惊诧之余,双目微红。
  袁恕己看着武三思道:“侯爷,敢问为什么韩王殿下的近身侍从,竟死在这里,还被封在石壁之中?”
  武三思紧闭双唇,从方才挪开青石的一刹那,他的脸色就难看无比。
  李贤涩声道:“堂叔,这是怎么回事?”
  太平靠在他身上,忘了惧怕,都等武三思回答。
  武三思摇头道:“殿下,我着实冤枉,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地牢武三思当然是常来的,很不陌生,也正如袁恕己跟阿弦所料想的,就在袁恕己接手宋牢头的案子盯上梁侯府之时,武三思就叫人把整个地牢清理一空。
  谨慎起见,甚至还打水冲洗了地上的血渍。
  谁又能想到,百密一疏……
  亦或者说天网恢恢?
  纵然梁侯喊冤,又有谁肯信他。
  很快,从梁侯府的密室地牢之中搜出了宋牢头的断齿,以及昔日韩王李元嘉的近身侍卫尸身也被发现之事便传了出去。
  在大理寺过堂之时,武三思坚决否认杀害宋牢头之事,他虽处变而不乱:“区区一颗断齿而已,许是散落在别处,给有心人故意扔进地牢之中栽赃陷害我的。”
  至于天风尸首之事,武三思更是一问三不知:“我对此事着实一无所知,试问倘若是我所为,我怎么会如此大胆将尸首藏在地牢,又偏请袁少卿进内搜查呢?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就在武三思上蹿下跳,大理寺无法定他罪名的时候,袁恕己所找的一个重要的证人终于找到了。
  那就是藏匿在渭县老家的张四哥。
  张四是个鲁莽之人,又从来惧怕武三思,原本咬紧牙关不肯招认。
  怎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袁恕己最会对付这些人。略施小计,张四便将如何逼供审讯宋牢头致死,如何分尸,又如何听从武三思命令借车抛了人头等事都说了。
  提起那石壁之中的侍卫,张四叹道:“这都是陈年旧事了……当初韩王进京都,那老儿自恃功高,浑然不把我们侯爷放在眼里……后来……后来我听说韩王遇刺,那个侍卫以为是我们府里做的,竟不知死活闯入府中,意图对梁侯不利,谁知他阴差阳错闯到地牢里来,我们便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杀死,因怕处置不妥被人发现会惹出更大事端,便将他的尸首藏在石壁里……”
  这许多年他们在地牢中进进出出,从来无事。
  袁恕己道:“你们藏尸这一节,梁侯可知道?”
  张四道:“梁侯只知道那侍卫被我们杀死,他叫我们处置妥当,他倒并不知我将尸首藏在地牢之事。”
  袁恕己回想发现天风之时武三思错愕的脸色,原来是因为这个。
  袁恕己熬鹰似的熬了三天三夜,终于让张四将真相内情一一吐露,在供词上签字画押。
  他明明倦极,但却毫无睡意。
  就像是脑中绷紧了一根线,绝不容许半分松懈,可是这根弦绷得太紧了,让他隐隐有些恐惧,有种虽是会绷不住而断裂的感觉。
  袁恕己看着手中的供状,心底琢磨是要禀呈大理寺正卿,还是进宫直接复命。
  正卿有些胆小惧怕梁侯,故而这案子直到如今还未定,是以对袁恕己来说,最好的法子自是进宫,亲自禀明案情来龙去脉。
  可是他又吃不准,对武后而言,就算知道了真相……她会不会舍得处置自己的亲侄子?
  袁恕己悬而不决,思来想去,决定去请教一个人。
  那天,沛王李贤同崔晔一同前去梁侯府,赶在正巧儿的时候拦下了“阿弦”。
  然而世上哪里会有这许多巧合?何况去拜会崔玄暐之说,不过是李贤编出来哄武三思跟太平的。
  事实上,李贤走到半路,便遇见了崔晔。
  崔晔是来找他的。
  而往梁侯府来的建议,也是崔晔提出的。
  那时李贤并不知他的用意,还以为崔师傅的确为了太平的安危着想,才建议自己拐到梁侯府叫太平出府的。
  可是在目睹了崔晔拦下“阿弦”,将人抱着出府等场景后……李贤用了几天的时间总算有些回味过来,崔师傅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轻描淡写地只说太平跟太子李弘,半个字也没提过阿弦。
  可他心里其实早有打算,李贤后知后觉。
  还有一个无知无觉的人,却是阿弦。
  早在崔晔抱起她的时候,昏迷中的阿弦隐隐地有所感知,只毕竟伤重,且又大耗元气,竟无法醒来。
  只是在出梁侯府的时候,门口围观的百姓们因久等,便嘈嘈切切地议论此事。
  有道:“这袁少卿倒也是个刚直不阿的好官儿,只可惜今日只怕要栽在梁侯府里了。”
  有的说道:“胳膊哪里能拧得过大腿呢?长安城里哪个官儿敢跟皇亲国戚对着干?这不是送死的么?”
  又有说道:“你们不必先说这些丧气话,我觉着袁少卿定能成事!”
  阿弦浑浑噩噩听着,极慢地理清了大家在说什么。
  就在崔晔带她下台阶之时,阿弦终于清醒了几分。
  仍无法睁开的双眼依稀看到头顶的阳光颜色,以及那个浮动在光芒里的熟悉的人的脸。
  阿弦惘然而身不由己地望着他,又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英俊,还是崔玄暐。
  “我……”阿弦试图挣扎,身体却像是被包在蚕茧里头,徒劳无功。
  “别做声。”崔晔道,仍像是昔日冷淡的模样。
  许是这种冷淡刺了阿弦一下儿,阿弦猛然想起那日送别卢照邻,在城外两人尴尬冰冷的相处。
  那早就痊愈的脚踝几乎都隐隐做疼起来。
  “我不走……”阿弦终于叫出声。
  崔晔只瞥她一眼,并不接腔。
  如果身体还有力气的话,阿弦一定会咬牙切齿、奋力翻波涌浪跳出他的双臂。
  “袁少卿,”赌气又有何用?阿弦只好把珍贵的力气用在刀刃上,“得告诉他……”
  崔晔正将走到马车旁边,闻言道:“你说什么?”
  阿弦头晕眼花:“山子垌,地牢……大石头后面,那只鬼……想报仇……”
  她喃喃地,感觉力气像是细细地黄沙,正从碎裂的沙包里飞速流逝:“得告诉他……在石头、后……”
  ——那只拼命要附她身的鬼,藏在地牢里等待许久的鬼,如果不是崔晔及时赶到,以他的身手、又趁着武三思并没十分戒备的情形下,只怕会立刻取了武三思的性命。
  如此……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阿弦说的断断续续,崔晔却懂了。
  他轻声道:“不必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办。”
  阿弦脑中沉沉神志不清,却无法放心,强撑着不肯彻底昏迷过去:“不能、少卿不能……出事……”
  耳畔响起一声很轻的叹息,他道:“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他出事。”
  这一句像是有催眠之功,话音未落,阿弦已经闪电般陷入昏睡。
  但在双眸合起瞬间,她喃喃不清,似几分委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崔晔以为,阿弦是在说他。——说他那天在城郊的“不近人情”。
  其实阿弦并不是指他,而是指的那只武功高强的鬼:为什么要采用那样激烈的法子伤人伤己,为什么不管是人是鬼,总有这许多不肯听人劝谏的死硬冷情的“家伙”们。
  马车缓缓往前,崔晔垂眸望着躺在面前暖席上的阿弦,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极整洁的帕子,小心地给她擦拭脸上的血渍。
  很快帕子上便濡湿一片,崔晔又凑近细看了看她额头的伤。
  那血色在眼前慢慢晕开。
  崔晔不由也想起那天在城郊外的事。
  那时候他听阿弦期期艾艾说了那些没相干的,只认定她是窥知了烟年跟卢照邻之间的事,那瞬间,他竟有种无地自容的愠恼,更加听不进她说的每一句话。
  可是……
  当看着阿弦仓皇而倔强地跑开,他一个人牵着马儿回城,终于,心神也随着平复下来,不再之前似在小火上烧烤熬煎般无法安宁。
  他虽然细细回想过阿弦所说,但却仍是不大明白指的是什么……卢烟年会伤着她自己?
  是,她的确会很“受伤”,崔晔当然知道,——求而不得,卢照邻有身染重疾且离开长安,没有什么比这更叫人伤心的了。
  但是就算睿智冷静如他,也实在是想不到,阿弦所说的“伤”,是世间最简单粗暴的一种。
  早在察觉了《长安古意》中那两句的内涵之后,虽然仍跟烟年相敬如宾,但事实上,还真的是“如宾”,陌生人般相处。
  他不再跟烟年同榻而眠……也许烟年也正想如此呢?他多半选择睡在书房,有时候怕家中之人心生疑惑,便借口部里事忙,便夜宿于吏部。
  也许……是经过上次几乎失控,他发现自己原来也是肉身凡胎,也有男人自来的劣根之性,为避免再生事端,索性相见争如不见。
  又或许,是因为那两句诗,心中芥蒂委实无法消退。又不愿贸然面对,便索性两两隔阂,省却万千不必要的烦恼。
  因此虽跟烟年是夫妻,这段日子,却比陌路人见的面儿还少。
  那天,崔老夫人派人从吏部追了崔晔回来,问起他夫妻相处。
  崔晔只借口“忙”,绝口不提其他。
  也是这一次,夫妇两人好歹碰了面儿。
  只略看了一眼,崔晔发现烟年憔悴了许多,脸上似缺乏血色,更流露弱不胜衣之态。
  怪不得母亲那样担忧,甚至将他训斥了一番。
  心中不忍,崔晔勉强道:“近来时气变化,最易生疾病,夫人当好生留意身体才是。”
  烟年仍是一如既往,垂眸温声答道:“听说吏部正忙着科考招贤之事,夫君忙甚,就不必惦记家中了,专心公务才是。且我只是偶感风寒,不是什么大毛病儿,本不欲叫你知道,谁知……母亲也是好意,只是让你为难了。”
  虽然两人的对话仍似先前般礼貌客套,无可挑剔,但不知是不是心境有变,越发味同嚼蜡起来,他竟无心再同她天衣无缝地寒暄下去。
  崔晔起身道:“既如此,我还有几份档册未曾看完,先去书房了,夫人且睡,好生歇息,不必等我。”
  烟年也起身行礼:“我送夫君。只是也记得不要过于熬夜,对身子有损。”
  崔晔点了点头,转身出门自去书房。
  半个时辰后,有侍女送来参汤,说是少夫人让熬的,嘱咐崔晔趁热喝了。
  他看着那一碗参汤,汤水照着烛色,微微摇曳。
  不知不觉,子时已过,万籁俱寂。
  他的眼睛有些许的酸涩,扫了眼空了的参碗,将未看完的档册放了起来。
  崔晔沿着廊下往回而行,走到半路,却复犹豫不前,如此在原地徘徊几回,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加快步子。
  侍女们都不在房中,想必是卢氏已经睡下。
  崔晔放轻了脚步,才进里屋,就见卢氏背对门口,坐在梳妆台前。
  他吃了一惊,没想到这样晚了她竟还不寐。
  略站片刻,想到她是为何不寐,崔晔心底轻叹。
  他徐步往她身后走了过去,轻声唤道:“夫人……”
  “啊!”烟年却如受了惊吓,双手猛然一抖,有什么东西脱手而出,落在地上。
  崔晔不想她反应如此之大,忙中瞥了眼,却见似是一枚玉簪。
  他看着满面苍白神色惊惶的烟年:“抱歉,我吓到夫人了,不是有心的……”他俯身,将那玉簪捡了起来,“幸好并未摔坏。”
  倒转簪子,要交还给烟年,烟年却睁大双眸,竟未曾抬手来接。
  崔晔忽地发现簪子上似乎沾着什么,手指抹过,黏湿殷红。
  他垂眸盯着那一抹醒目而熟悉的血渍,一时竟想不明白,卢烟年是不慎伤到哪里了,簪子上才会染了这许多血。
  “我只是怕……夫人会伤着自己……”阿弦的话忽然从耳畔掠过,一阵风似的。
  崔晔的目光从簪子上转开,瞟向烟年,原先流露几分温和的双眸,像是寒风掠过池塘,开始结成薄冰。
  他垂眸,看着烟年垂着的双臂。
  她穿着一件儿广袖的素色衫裙,袖子低低的几乎遮住了双手。
  但是崔晔看见,她如玉一样毫无瑕疵的手背上……清晰地一道血痕缓缓滑落。
  “你……”他不能相信,窒息。
  烟年慌乱地举手,把袖子往下拉了拉,然而袖子上却沾了新鲜的血渍,顿时殷开如一朵红梅。
  崔晔上前。
  烟年后退,身后却已经是妆台。
  他轻轻地把她的手握住,朝上举起,丝质的袖口如水下滑,露出她清瘦如竹的手腕。
  就像是有人会促狭地在竹子上刻字一样,烟年的手腕上,也有两道划痕,一道还未曾痊愈,似蚯蚓般淡红,旁边是新添的一道,血缓缓涌动。
  这血不像是滴在地上,却像是滴在了崔晔的双眼里,灼热而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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