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倾城:冷宫弃妃-第4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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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公子赐座。”
一时间,几个人都坐定。
我挨着裴元修的主位,韩若诗和韩子桐两姐妹分别做在我们两手边,而刘轻寒,就不可避免的坐到了我们的对面。我没有看他,只是低头望着大理石的桌面,可即使这样,也抑制不住全身都在颤抖,好像下一刻,我整个人就会粉碎一般。
不一会儿就有下人上来,奉上了芬芳浓郁的热茶和精致甜美的点心。
这亭子里的气氛,还算好,毕竟三个女人的存在,让原本可能的剑拔弩张的气氛都降到了最低,他这一次孤身过江,也许事先想过无数次的应对,也下了很大的决心,但也很难想得到,来面对的,是这样恍若春暖花开的场景。
毕竟,除了我寒着一张脸,韩若诗和韩子桐虽然被他的脸吓了一跳,到底都是难得的美女,待客有道,也都笑颜如花,加上桌上的热茶,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精致的点心上,甚至还装饰着小巧的花朵。
只这样看,就好像是我们几个人坐在江边欣赏风景,闲谈度日一般。
但,亭子之外,却会让人不寒而栗。
裴元修的几队侍从,都规规矩矩的站在望江亭外十步以外的地方,沿着才铺好不久的青石板路,一直到那宽阔的栈桥,两边都站着随时听候调遣的侍卫。
而沿着江岸,透过重重水雾,还能看到那座浩大的水军营寨。
裴元修将和他相会的的地点定在这个渡口,看起来是心血来潮,甚至还临时搭建栈桥,凉亭,有些劳师动众,远远不如在正式的港口上见他来得方便,但其实仔细一想就知道,这个决定是深思熟虑的。这里虽然偏僻,但远离港口,也就远离了水寨,他还并不打算将自己的实力让对方看个清楚;但另一方面,要在谈话中夺得主动,不仅仅要有一个主人的身份,还需要一个阵势,这个渡口虽然简陋,却能远眺巨大的水寨,看不清虚实,却越发显得深不可测。
这,是压阵。
裴元修对今天要谈的事,是势在必得。
坐定之后,当然是喝茶,只是江风凛冽,不一会儿便将杯中的茶吹得微凉,韩若诗和韩子桐喝了一口,都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
但我冰冷的喝下去,却没有任何感觉。
也许,心里更凉。
裴元修放下茶杯,微笑着看着对面的那个人,笑道:“我在江南,也听说过不少关于刘大人的传闻。”
刘轻寒笑了笑,道:“只怕是以讹传讹。”
“哦?”裴元修挑了挑眉毛:“我还没说什么,怎么刘大人就认为是以讹传讹了?”
我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刘轻寒仍旧轻轻一笑,道:“一江之隔,通讯不便,任何人事过来,只怕都会面目全非。本官今日渡江之时,整衣衫,理冠帽,谁知上了岸,却已被江风吹得衣衫凌乱,狼狈不堪了。本官的衣帽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
裴元修看着他,笑道:“的确,但那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有一件事,我想,是没有变样的。”
“哦?不知公子所言是何事?”
“刘大人即将迎娶舍妹,可有此事。”
我的心猛地一沉。
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说到了这件事上,而刘轻寒听到这句话,倒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伸手扶了下额角,似乎是下意识的在掩饰脸上的疤痕。
若没猜错,那应该是他受伤之后,就开始有的小动作,过去,就算再不好意思,他也没有这样做过。
我原本放在桌上,捂着茶杯的手,这个时候慢慢的放了下去,吹在身侧轻轻的颤抖着。
听见他道:“能得长公主垂青,是本官三世修来的福气。”
“我这个妹妹虽为公主,但性情温顺,并无半点骄纵之气。还望刘大人好生待她,不要辜负了她。”
“这是自然,本官必不辜负长公主的深情厚意。”
说到这里,他的身份已经不仅仅是江夏公子,更是对方的大舅子,又压了人一头。
我过去还从来不知道,裴元修原来是个如此伶俐,甚至说凌厉之人,一言一语间,虽然微风和煦,却步步为营,完全掌握着这场谈话的主动。
只是——
我对面的这个男人一直微笑着,若非脸上的伤疤太过骇人,甚至称得上温文雅致,不卑不亢中,又透着一丝坦然。
如果说,裴元修是绵里藏针,那么他,就是一团没有针的棉花。
似乎,连裴元修都感觉到了,这一回,他抬起头来,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番,那目光,像是想要从他身上琢磨出一个所以然来。
但,不管怎么看,刘轻寒就是刘轻寒,只是一个普通人,却和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不一样。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他一样,让我这样怒火中烧,即使凉透了的茶水和凛冽的江风,都扑不灭,吹不熄。
我突然举起茶杯,对着他笑道:“刘大人,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他惊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我会突然来这一句,也急忙端起茶杯,我高高的举着杯子,温柔的笑着说道:“听闻刘大人在扬州府内一夜之间,斩杀数名朝廷大员,连旨都没请一个,可见皇帝对刘大人的信任了。如此雷霆手段,当初皇帝南下扬州时,也未曾施展,实在令我等瞠目。只怕将来刘大人要在扬州大展拳脚,取申氏而代之,指日可待!”
我这几句话一出口,亭子里一时都静了下来。
裴元修也有些愕然的看着我。
其实,这些话明摆着是他要说的,就算不是他,也是韩氏姐妹的词,却没想到被我抢先一步说了出来,只是话语中几处带刺,明褒实贬,刘轻寒纵然有涵养,这个时候也不由的有些冷了脸。
然后,他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说不出的冰冷,我原本已经手足冰凉,而被他看这一眼,更像是被一根冰针硬生生的扎进胸口。
痛……
痛得连呼吸,都无法继续。
但,他冰冷的眼睛又微微的弯了起来,眼角淡淡的笑纹,显出了一种别样的平静和温文,仿佛刚刚那冷冰冰的一眼,只是我的一种幻觉。
他微笑着道:“可见这一江之隔,讯息不通,果然容易以讹传讹了。本官杀那几个人,虽然没有请旨,但本官南下,是带着皇上的旨意而来。况且那几个贪官污吏欺压良民,贪赃枉法,他们的罪行实在是四曲难数,罄竹难书。本官斩他们,是为国锄奸,为民除害,手段虽为雷霆,心肠实为慈悲。还望公子和夫人不要误会。”
我微笑着看着他:“原来是这样。”
笑容,已慢慢变冷。
他的口气,他的神情,好陌生。
陌生得让人觉得发寒。
我喝了一口茶,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茶水好像已经结了冰,冰冷的从嗓子里滑落下去,将心都冻僵了。我再一次将手从桌上挪下来,轻轻的垂在身侧,却有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温柔,却有力的握住了我的手。
是裴元修。
他没有看我,脸上还保持着公事的笑容对着刘轻寒,但他的掌心温热,熨帖着我冰冷的手背,粗大有力的拇指轻轻的揉着我挣得发白的关节,让我近乎痉挛的指尖慢慢的缓和下来。
我轻轻的低下了头。
裴元修的手还抓着我,又对着刘轻寒微笑道:“原来刘大人此次下扬州,是为了惩恶除奸来的,倒是我等孤陋寡闻了。只是不知,刘大人除了这一害,还打算在扬州如何施为呢?”
☆、771。第771章 你——你是我什么人?
“施为?”
刘轻寒听到这两个字,倒像是意外的笑了笑。当然,那不是真的意外,而是一种让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意外。他拱了拱手,笑道:“本官才疏学浅,此行南下,不过托着皇上的旨意,惩奸除恶,摒除扬州城内的禄蠹罢了。能守住扬州,已是皇上天威浩荡,本官又如何还能有甚施为呢。”
“哦?”
韩子桐看着他,嘴角噙笑,道:“刘大人如此雷霆手段,难道不想在这江上有一番大作为?”
“大作为?”刘轻寒听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韩氏姐妹对视了一眼,没说话,而裴元修的眉间不经意的微微一蹙。
过了一会儿,他的笑声渐缓,才微笑着说道:“年前皇上曾赐宴,请名伶入宫演了几出戏。其中有一出好戏叫做《单刀会》,不知几位可曾听过?”
他刚刚突然大笑,现在一开口又说了件风牛马不相及的事,着实令人费解。况且——听戏?坐在这里的除了我和他,都是皇亲贵胄,从小听的都是好戏,那出《单刀会》更不可能没听过了,怎么他现在突然说这个?
果然不出所料,韩若诗的眼中都露出了一丝蔑意。
刘轻寒立刻笑道:“本官愚钝了。公子和两位王女博览群书,自然不可能没听过这出戏。本官倒是前些日子才听过,更听老师解了戏文,字字珠玑。不过中间有那么一句,戏文虽浅,韵味却深。”
裴元修一直没说话,这个时候突然饶有兴致的道:“哦?是哪一句?”
刘轻寒慢慢起身,望着眼前一片烟波浩渺的长江,半晌,慢慢吟道:“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我听得心头一跳。
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这句戏文,也是艾叔叔曾经说过的。
也许每一个男人,不管高低贵贱,不管这一生所任何职,都会有这样的英雄情结。所以,他要素素将他的骨灰撒在长江里,因为这里流淌着的,不是水,而是英雄血。
也只有这样的人,称得上男儿!
至于那些每日沉溺于温柔乡,只顾着儿女情长的男人,不过白生了一张须眉皮罢了,又何尝配得上这样的豪情壮志!
“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裴元修也慢慢的吟着这句话,眉尖若蹙,似别有滋味在心头。
过了一会儿,刘轻寒转过身来,微笑着说道:“本官今日虽然孤身渡江,但自问不是关大王那样的盖世英雄。这一片长江上,还未有本官的一杯水,本官又何德何能,敢妄言在长江之上一展抱负?”
这一回,大家都没说话。
而韩氏姐妹的眼中,已经透出了淡淡的笑意。
刘轻寒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此次下江南,只是要惩奸除恶,说白了,就是要除掉裴元修安插在扬州府内的那些人,要收复扬州,要守住扬州;但,他不会在长江之上一展抱负,也就是说,他的手脚不会伸出江岸之外。
换句话说,他背后的朝廷,还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向江南开战。
不论如何,这短期的和平,是达到了。
不过……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澄清无比的眼睛,不管经历了多少岁月,多少风霜雨雪,仍然透亮,虽然眼角满是狰狞的伤疤,却更衬得那一对明眸像是落入了泥沼里的两粒珍珠,不管周围的环境如何恶劣,都丝毫无损那双眼睛的内秀。
我几乎,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江面上映着阳光反射出的点点波光。
裴元修微笑着说道:“刘大人这么说,也实在是妄自菲薄了。我听说大人师从蜀地贤者傅八岱,近年来在朝廷更是连连高升,势如青云,有这样的老师,又有皇帝的眷顾,大人何愁不能在长江上一展抱负?”
刘轻寒摆摆手,谦逊的笑道:“本官生性愚钝,虽师从名门,学问上却毫无造诣,连老师都说,本官败了门风。”
“哦?傅大先生如此严厉?”
“是啊。老师还说,本官若不好好修行,实难成大器。”
“修行?”裴元修回味着这两个字,眼中含笑:“那不知刘大人打算在扬州,修行多久呢?”
“多则十年,少则三年。”
这一回,裴元修呵呵的笑了,道:“刘大人的修行,竟然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呵呵,资质愚鲁,难堪大任。”
“……”
裴元修看着他,那双平和的眼睛里透出了几分犀利的光,似乎要看穿人的外壳,一直看到人的内心。我不知道在这一刻,他到底看穿了什么,只是刘轻寒的微笑淡然,目光却在这一刻变得很深很深,一眼望去,竟有一种千里无垠的苍茫。
不知过了多久,裴元修慢慢的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茶杯对着刘轻寒道:“我以茶代酒,敬刘大人。”
刘轻寒一听,也急忙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端起茶杯向着裴元修道:“不敢。公子请。”
两个人长身一揖,同时喝了一口。
茶水早已经冰冷,但我看到他们喝下这口茶,却像是吞下了一块火炭,或许会灼伤,甚至会在不知何日的将来引起一场参天大火,此刻,却是让双方都得到了暖意。
喝完这杯茶,所有人也都明白,今天这一场,已定局。
虽然我不知道裴元灏给了他多大的权,又或者在他南下之前到底谈妥到了什么地步,